陸皖晚安撫好平安,便讓影梟趕緊帶她們離開,秦琴雖然不放心陸皖晚,但也知曉以大局為重,帶着平安匆匆離開了。
安頓好平安,陸皖晚才算是鬆了口氣,隨意換了身衣服,就去了前廳。
陸皖晚進到前院大廳的時候,就看到一個穿着深灰長袍的老人站在屋中央,他聽到動靜,便緩緩轉過身來,他約莫六旬年紀,鬢角處花白,瘦削的臉,面色黝黑,淡淡的眉毛下,一雙眼炯炯有神,他挺直身站着,身上透出一股剛正的氣質。
陸皖晚緩緩走到老人面前,恭敬地襝衽行禮,語帶歉意地說道:「讓諸位久等了,實在是沒想到有客來訪,整理儀容便耽擱了些時間。」
陸皖晚在打量着老人,老人也在打量着她,眼前的女子也不是第一次見,但那等驚艷的感覺並沒有減弱,如一顆微微發光的明珠,肌膚透着玉質的光澤,眉間的一點硃砂更讓她多了幾分靈氣,端是傾國傾城的美人。
「老朽突然造訪,確也是驚擾了,姑娘不必介懷。」陳老撫了撫額下長須,緩緩說道。
陸皖晚起身,淺笑着與陳老說道:「咱們坐下說話吧,還不知道客人貴姓。」
「老朽姓陳,旁人都稱呼我為陳老。」陳老在一旁椅子上坐下說道。
「不知陳老今日前來,是為何時?」陸皖晚也不拐彎,直截了當地問道。
陳老看着陸皖晚,笑而不語,拿起茶盞緩緩喝了一口,方才開口道:「你與殿下的關係,我多少知道一些,殿下的私事我不會管,但我知曉你們有一兒子,我曾經與殿下要求過,要親自教導小公子。但殿下語焉未詳,所以我只能親自再來這裏一趟。」
陸皖晚心中一凜,面上卻還帶着笑,斟酌了一下言語。開口道:「既然當初殿下都未曾同意,陳老今日這般前來,恐怕不太妥當吧。」
那陳老沒想到陸皖晚會這麼快拒絕,神情微微有些不悅,眼神灼灼地看着她說道:「姑娘。您可要想好了,小公子是殿下的兒子,不可能一直待在生母身邊,而且還是你這樣的身份……」
陸皖晚聞言心中冷笑,知道這陳老怕是打心底里瞧不起她,以為她是以色侍人,但她面上表情依然沒變,淡淡說道:「陳老的話我有些不明白,孩子從出生起就一直在我身邊,我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陳老若是想帶走孩子,還是等殿下回來再說吧。」
陳老聽了陸皖晚的話,面上的神色已經很是不好看了,他沉默了一會兒,才又說道:「綰綰姑娘,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罰酒,老夫現在是好言用你說,你若是冥頑不靈,那老夫只能用別的手段了。」
「怎麼?陳老您還打算搶人嗎?」看對方就要翻臉,陸皖晚也扯了面具。冷冷問道。
「綰綰姑娘若執意不肯交出小公子,那老夫只能出此下策了。」陳老語帶威脅地說道。
「陳老這般行事,就不怕殿下知道了以後怪罪與你嗎。」陸皖晚依舊毫不示弱地說道。
「殿下定會明白老夫的苦心的。」這般說完,就與身邊的侍衛示意。那些侍衛們立即出了大廳,想來是去找平安的所在了。
陸皖晚只冷冷盯着陳老,並沒有什麼動作,大約過了半個時辰,那些侍衛便迴轉而來,在陳老耳邊耳語了幾句。那陳老的臉色就是一變,而後神色不善地看向陸皖晚,「沒想到老夫還是小看綰綰姑娘了,既然小公子已經不在府上,那老夫只有輕綰綰姑娘走一趟了。」
他話音剛落,陳老身邊的侍衛們就朝着陸皖晚而來,十分粗暴地將她抓了起來。
陸皖晚知道反抗不過,倒也沒有浪費力氣做無謂的掙扎,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那陳老,緩緩說道:「陳老,希望你不要為今日所做的這些事後悔。」
「綰綰姑娘放心,老夫這一生從未做過什麼後悔的事,老夫不論做什麼事,都是為了先帝,為了先太子,為了殿下,為了大周。」陳老沉聲說道。
侍衛押着陸皖晚直接出了府上了馬車,也沒有允許任何一個丫鬟跟隨,陸皖晚也不知道他們要將她送到哪裏,只是昏昏沉沉地一直坐在馬車上,陳老派人送來的食物不多,只是薄薄的稀粥,根本填不飽肚子,許是怕她逃走,才不讓她吃飽。
兩日之後,馬車終於到了目的地,陸皖晚被帶下車來,她此時已是渾身無力,任由侍衛將她帶進了一間茅舍,這茅舍四周都是守兵。每日裏吃的東西如同粗糠,難以下咽,她從錦衣玉食的生活一朝跌至深淵,簡直生不如死。
她想要離開,卻根本避不開那些守兵的耳目,她若一直被禁錮於此,恐怕朝不保夕。
初春寒夜,風卷過土地,嗚嗚的響,在晚上聽起來分外瘮人。
陸皖晚縮着身子在枯草鋪就的木板床上睡不着,她離死亡的距離如此之近,不禁生出害怕來。
守軍在外圍,如實自己稍稍有動作,他們就會動手,她隨時都有可能沒命。
剛想到此處,茅舍的門開了,她幾乎立即就翻坐起來,來人悄無聲息地接近,伸手捂着她的嘴。
鼻尖嗅到一股淡淡的香氣,她才安靜下來,一把拉下他的手:「怎麼是你?」
來人的聲音低低地在她耳邊響起:「怎麼不能是我,我想來看看你死了沒有。」
陸皖晚唇色蒼白,緊緊盯着眼前的女子:「湘君,你同那陳老是一夥的嗎?你現在來是想看我如何狼狽的嗎?」
她陡然來了力氣,將他拖拽到門邊:「你現在看到了,快走吧。」
「綰綰,我是來救你的。」湘君穿着寬大的斗篷,白皙的面孔隱在兜帽中,緩緩說道。
陸皖晚一怔,側頭朝外看了一眼,然後苦笑着反問道:「救我?你為何要救我?」
「因為你曾經救過我一命,我不是那等忘恩負義的人,今次就讓我還了你。」
陸皖晚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定定地看着湘君,想從她臉上的神情辨別她話的真偽。
「我知道你也許不信我,但我今日是好不容易找到機會來找你,我希望你再撐一些時日。很快,我很快就會救你出去了,」湘君這般與陸皖晚承諾道,說完這些話,她又是對陸皖晚叮囑了句「保重」。便匆匆踏入了夜色中。
陸皖晚還沒回過神來,外面很快就傳來整齊劃一的腳步聲,領頭的守軍打馬近前,舉着火把到了茅舍前,四下找了一圈,又瞥了一眼陸皖晚,毫無收穫地走了。
待到人都走了乾淨,陸皖晚才大大出了口氣,搖搖晃晃地走到床上坐下,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相信湘君。但此時此刻,她還能信誰呢,哪怕只有一絲離開的希望,她也要牢牢抓住。
後面的幾日,陸皖晚每晚都睡不安穩,每日的飲食也是糟透了,接連好幾日都沒有乾淨的清水梳洗,她覺得自己簡直已經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了。
守軍每日都會到茅舍前面轉悠一圈,順帶將周圍仔仔細細地檢查一番。
陸皖晚抬頭看了看天,雨季應該就快要來了。這地方再待下去會無法住人的。
這一日天快黑時,守軍又出現了,這次他們一隊人馬停在了茅舍前沒急着走。領隊之人下了馬朝茅舍而來,手中托着一個漆盤。其上盛放着精巧的青銅酒爵。
另有二人上前,分左右按住陸皖晚的肩胛手臂。
那領頭的守軍此刻手中已經端上酒爵,走到了她跟前,重重嘆息一聲,眼底有幾分無奈也有幾分不忍:「姑娘也莫要怪我們,誰叫您冥頑不靈呢。陳老已是失了耐心。」
說完他一手抬起陸皖晚下巴,將酒爵抵在了她的唇邊。
陸皖晚緊抿着唇,一直渙散的思緒愈發飄忽。
她從前只是個卑微不過的小人物罷了,前生那般悽慘的死去,重生已是將近十年,從迴避到迎難而上,為了生存無時無刻不再掙扎,她曾經有機會成為最頂端的一員,擺弄天下大局。可最終,她終究還是什麼都做不了。
救不了想救的,改變不了想改變的,企盼不了可企盼的。
這些年她迷茫過,彷徨過,跌跌撞撞,走過彎路,愛過人也被人愛過。一面為了生存在這世間苦苦掙扎,一面又因為這個靈魂而不願屈服這世間的規則。
怨責於被.操縱的生活,期望着自由,可為了這份自由自己又何嘗沒有操縱過別人?何嘗沒有利用過別人?一面不願變成別人手裏的人,一面將別人變成自己手裏的模樣。她又算得上什麼好人?
莊周夢蝶,一夢浮生。究竟重生是對的,還是錯的,究竟是她改變了命運,還是命運改變了她?究竟是現在身在夢中,還是心中的世界才是南柯一夢?
陸皖晚閉上雙眼,嘴唇被用力捏開,那杯酒一滴不剩地灌了下去,守軍的手一順她脖子,她便咽了下去,竟是輕車熟路的架勢。
陸皖晚雖是死過一次的人,但這一世面臨死亡竟然出奇的平靜。
人之將死,忽然沒有了怨責,沒有了企盼,沒有了一切情緒,無欲亦無恨,無怨亦無怖。
唯有可以慶幸的是,還好平安沒有在她身邊,還好孟飛揚已經走了,不會為她的死而難過……
如果她從未來過該多好,從未遇上該多好,這裏的一切都不曾觸及該多好。她本就不屬於這裏,也不該在這裏苦苦掙扎,也許這是一種解脫,無聲而來,寂然而去。
夜已深,那些守軍將陸皖晚的屍體包裹在草蓆之中,逃出了茅舍,不遠處,陳老正負手站着,見守軍們出來,便沉聲問道:「已經處理好了嗎?」
那方才給陸皖晚灌毒酒的守軍恭敬地向陳老回復,「綰綰姑娘已經沒了氣息。」
陳老緩緩點了點頭,才又開口道:「撿塊薄地安葬了。」
那守軍低聲應是,便帶着那草蓆離開了。
界城外的山後宅邸里只有幾間屋子點了燈,遠遠一看根本察覺不出光亮,像是無人居住一般。
有十三四歲的小丫鬟匆匆地踏上迴廊,那陣空茫的迴響仿佛是報信,湘君穿着一身男裝,聞聲已經從內院而來,腳步十分急促。
「人呢?」
「小廳里。」小丫鬟側身請他先行。
「可曾引起外人注意?」
「姑娘放心,早就做了安排,出城時分外順暢,那些守軍並未盤查。」
湘君點點頭,幸好她早早地買通了那看守陸皖晚的守軍,不然哪有現在這般便利。
「她人可有事?」
小丫鬟嘆了口氣:「陳老事先驗了毒,所以鴆酒不敢全換掉,玩玩姑娘多少還是中了毒,大夫正在診治呢。」
湘君腳下愈發快了幾分,過了迴廊穿過丈長的木橋,到了前院小廳里。
立屏後隱隱浮動着人影,她繞過去,陸皖晚躺在榻上,口眼緊閉,臉色一片青灰,看起來有些駭人。大夫正在一旁翻她的眼皮,愁眉苦臉的模樣。
大夫是湘君父親留下來的人,是她可以信任的人,以前一直照顧她父母的身體,她還是第一次見他這般模樣,湘君心中立時有些不安:「如何?」
大夫看了她一眼,斟酌了一瞬才道:「飲鴆不多,時間也短,送來的路上已經給她灌了湯藥下去,卻不見效果。」
湘君皺緊眉坐去榻邊,仔細看着陸皖晚,她的唇邊還沾着濃黑如墨的藥汁。
鴆雖是劇毒,但也不是無藥可解,宮中御醫曾得出醫治的法子,用鴆鳥棲息之地的草藥搗碎了煮湯灌服,刮下腸胃裏的毒素。飲的少的是可以救回的,以她的情形,分明不該如此才是。
大夫看了看湘君的神色,再開口時有些小心翼翼:「我猜測或許是這姑娘本身的身體已是十分虛弱了,鴆毒喝下去的時間雖不長,但中毒已是頗深,能不能活過來,就看她自己的求生意識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