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降臨。
龍城,亮起燈火,天上,繁星閃爍。
城外的山坡上聚集着一群人,乃是文桂與奎炎、邛山、屈志、奎星、奎月,當間擺放着一堆酒罈子,眾人一邊飲酒說笑一邊享受着秋夜的涼爽。
十餘丈外,一道挺拔的人影負手而立,還有一位老者坐在旁邊的石頭上,他舉起酒壺灌一口酒,然後趁着酒意敘說着陳年往事。
於野閉關三年之後,接到了仙域青雲山的信簡,使他寧靜許久的心緒再起波瀾。而他本想前往城內逛逛街、排遣一二,屈志等人又聞訊而至,並帶來的酒肉,迎接他的出關。於是他與兄弟們相聚於城外,以龍城夜色為景,借秋風下酒,倒也快哉。
而飲酒之餘,他將歸元子扯到一旁,他想說說心裏話,因為他心頭的謎團總是解了又結,亟待一位老友為他指點迷津。
許是迫於無奈,也許是無法隱瞞,或是經過了三年的等待與觀望,歸元子這個老滑頭終於開口。
據他所說,他的師父乃是禹天的師弟,道號禹坤。而師兄師弟不和,禹坤已經道隕多年。故而,歸元子對於那位名義上的師父並無敬重之意,可謂關係疏遠,卻又與他的兩位弟子糾纏不清。
禹天有兩位女弟子,一個是紅衣,一個是青衣,因服飾的不同,且修為強悍,被人稱為霓裳雙姝。
歸元子年輕的時候相貌英俊,且能說會道,深受紅衣的青睞,而他喜歡青衣,結果惹惱了紅衣,種種的恩怨情仇,不為外人道哉。
而有關凡域的存在,早已被幽冥仙域的高人所知曉,並且派人前往凡域,以期找到神界的下落與開啟星門之法,只是多年來始終無果。當昆宿山再次派出水芹與水軒,禹天仙尊也派出了紅衣。紅衣唯恐歸元子留在仙域生事,便逼迫他同行。而他抵達燕州之後,竟然獨自逃往蘄州、大澤各地,很是一番逍遙,卻怕紅衣找他算賬,竟干出詐死的勾當。
不過,歸元子最終還是未能躲過紅衣,所幸他已查明神器的下落,又怕驚動水芹、水軒,便與紅衣暗中跟隨於野,這也是他混入燕州天機門,以及紅衣幫着於野降服賴冕的由來。
之後,於野帶着燕州修士開啟幽冥之門,紅衣趁機搶走了紫星神器,並且亮出身份,逼退了水芹、水軒。
而凡域之行頗為隱秘,再加上歸元子的性情懶散,他不願多事,也不願將於野扯入紛爭,況且已找到了神器,便與紅衣返回仙域。於野與燕州修士又能否在妖域活下來,全憑各人的緣法。
誰想禹天仙尊得到神器之後,僅僅開啟一半星門。再有道乾與木玄子的指證,說是於野身上藏着另外一件神器。紅衣為此遭到訓斥,自然遷怒于歸元子,而四大靈山獲悉原委之後,各自蠢蠢欲動,適逢魔域與妖域戰亂不休,於野又突然失蹤,於是便有了歸元子的魔域之行。
親眼看着於野渡劫,又看着他成為魔尊,歸元子不免有些擔心。果不其然,接下來便是收服魔域之戰,於野再次擊敗了蓋義。而他成為兩域至尊之後,沒有宣揚他的赫赫戰功與他的威名,反而放下權柄,任由各方休養生息,妖域與魔域漸趨安定。
歸元子認為時機成熟,遂道出他的真實來意。
「你以為隱居雲澤,便可安然無事?道乾與木玄子已着手對付你,雖然一時受挫,卻不會罷休,一旦四大靈山聯手發難,妖域與魔域必將戰亂再起。倒不如嘗試開啟星門,將各方強敵引往星域而一勞永逸。據我所知,禹天仙尊不滿四位靈山祖師的所作所為,他早有此意,你何不乘勢而為呢?」
「道乾與木玄子胡作非為,理當予以嚴懲,禹天仙尊卻一味放縱,是何道理?」
「道乾、木玄子、丁吾、興安子,均為合體後期的高人,且門下弟子眾多,勢力遍佈仙域,便是禹天也要忌憚三分,他該如何約束、如何懲處?」
「仙尊竟然管束不了四位靈山祖師,倒是一樁奇聞!」
「依你的名氣之盛、手段之強、修為之高,你屬下的妖修、魔修也未必人人歸心,又何況禹天仙尊呢。而我已幫你釋疑解惑,你何時隨我走一趟仙域呀?」
「我不懂開啟星門之法!」
「嘗試一二,又有何妨!」
「以後再說!」
「你」
於野沒有答應紅衣的邀約與歸元子的請求,猶自昂首遠望。
此時,夜色漸深。天上的星光與城中的燈火連為一片,使他分不清天上與人間,看不清真假與善惡
三日後。
秋高氣爽。
一聲龍吟響徹天宇。
十多位修士走出龍城,隨着為首的年輕男子擺了擺手,眾人相繼停下了腳步。
「屈兄但有難處,與幾位城主商議處置,我妖域難得安定下來,萬不敢再生亂子!」
「遵命!」
「我家狼王隨妖尊前往各地巡城,早日歸來」
「與老子閉嘴!」
於野衝着不遠處的龍城投去深深一瞥,轉而衝着屈志、奎星、奎月等妖修點了點頭,飛身而起。
文桂、奎炎、邛山、歸元子緊隨其後。
他斟酌了三日,依然沒有理會歸元子的勸說,卻要外出轉一轉,查看各地的現狀,也算是他這個兩域至尊的一次巡查之行。
離開了龍城之後,兩頭蛟龍尾隨而來。於野不願鬧出動靜,遂收起了蛟龍,直奔木英城而去。
抵達木英城之外,所熟悉的妖城秩序井然。
於野沒有入城,帶着幾位同伴轉往木英谷過夜。曾經的木英谷早已荒棄,僅剩下石亭、洞府的遺蹟。五日後,一行五人抵達甘李城,各自隱去修為,沒有驚動城中的妖修,找了家客棧湊合一宿,文桂與奎炎、邛山、歸元子藉助傳送陣直奔黑風城,於野則是聲稱他另有去處而一人獨行。
十月,初冬時節。
荒涼的山谷中落下一道人影。
於野先是找到了當年棲身的山洞,卻已長滿荒草,並多了一窩狼崽。他在洞前佇立片刻,回到山谷的池塘邊。神識所見,池塘的淤泥中掩埋着的白骨尚未腐朽殆盡,依稀能夠辨別出兩頭六翅金螈的遺骸。
於野在池塘邊盤膝而坐,緩緩閉上雙眼。
當夜色降臨,山風呼嘯,落葉盤旋,曾經遭遇的種種紛至沓來,有他殺出重圍的兇險,兩頭金螈喪命的悲壯,也有他求生的艱難。別人忘不了仇恨,他卻忘不了恩情。是兩頭妖物救了他,兩百年來依然難忘
寒夜過去。
於野離開了雙妖谷。
三十里外,便是磐龍鎮。貧瘠的小鎮,依然如昨。一家貨棧門前的草棚下,坐着一個粗大的漢子,正在啃着盆里的肉骨頭,忽見有人循着大道走來,他的臉上頓時露出嫌棄的神情。
於野身着灰舊道袍,衣着單薄,身無長物,又是步行,自然不會放在一位貨棧掌柜的眼裏。
便於此時,一架大車駛入鎮子,還有兩位持刀的漢子在大聲叫嚷,很是驕橫跋扈的樣子。
「呸!」
草棚下的漢子啐了一口,悄聲嘀咕道:「這幫妖人整日討便宜,沒完沒了」
於野走過之時,忍不住問道:「是不是奎掌柜?」
漢子卻丟下肉骨頭,惡狠狠道:「小子,你眼瞎了,老子乃是熊掌柜!」
「哦,冒昧!」
於野不以為忤,搖頭苦笑。
他忘不了恩情,當然也忘不了磐龍鎮的奎牛。他想看看奎家後人,以便補償一二。而兩百多年過去,小鎮早已物是人非,卻不怪世事變遷,只怪他的俗念不改。
於野出了鎮子,飛遁而去
尚未抵達黑風城,便見城外等候着一群修士,其中有早到一步的幾位同伴,也有骨牙與妖城的修士,齊齊舉手出聲——
「恭迎妖尊!」
「各位兄弟,不必拘禮!」
於野從天而降,含笑出聲。
「呵呵,難得妖尊駕臨,我黑風城倍感榮光,骨某已備下酒宴,請——」
骨牙頗為興奮,再次舉手致意。
於野點了點頭。
熟悉的石頭城,沒有任何變化,卻城門大開,只等着他這位妖尊的到來。
入城之際,便聽歸元子悄聲道:「黑風城,乃是妖尊的龍起之地。凡俗有句話,富貴不還鄉,猶如錦衣夜行」
還鄉?
鄉土何在?
進入城內,街道、房舍一如從前,當年的貨棧也依然存在,只是顯得有些破舊。
於野沒有詢問貨棧掌柜的姓氏,他跟着骨牙穿過街道,抵達城主洞府所在的山崖,與眾人圍坐一處舉酒痛飲。
從正午至黃昏,又從傍晚至深夜,他飲了十幾罈子老酒,並與骨牙追憶曾經的歲月往事。如今的黑風城,僅有骨牙一位故人。曾經相熟的凡人與妖修,均已不在人世。
天明時分,於野與骨牙告辭,他醉醺醺飛上半空,哈哈大笑一聲,化作一道風影消失在晨色之中。
歸元子等人始料不及,匆匆追趕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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