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辭歸 第488章 心病得有心藥(兩更合一)

    聖上病了許久。

    朝會連停了五日,第六日上朝來,神色之中依舊難掩病容疲態。

    從邊上經過時,林璵悄悄抬起眼皮、看了眼聖上狀況,只瞧見龍冠之下,鬢角已有銀白之色。

    曹公公腰上有傷,走路便比平日慢些,金鑾殿裏說話,聲音都遠不及先前清亮。

    林璵暗暗想,大殿下這一瘋,是扎到了聖上的心肝肺上。

    如此想着,就想到了林雲嫣,心底不由升起一陣後怕之情來。

    先前以蘇昌算計李邵,這事林璵曉得。

    父女兩人關起門來商討過,一一敲定事宜,林璵還到御書房裏與聖上交談一番,為的亦是刺激李邵。

    只論臣子之心,此舉自然是大逆不道,但當初既然選擇與徐簡聯手,把大殿下從太子之位上拉下來,那就是開弓沒有回頭箭,一條路走到底了。

    借李渡之手、給大殿下挖坑,這種天賜良機,林璵又怎麼會錯過?

    他只是沒有料到,雲嫣膽子太大了,不僅敢想,她還敢親自做。

    雲嫣竟是去了吉安附近,堵住了李渡!

    動手的是參辰,但云嫣一樣處於危險之中。

    萬一有個差池

    林璵不想多想。

    昨日,林雲嫣回誠意伯來,又與他說了一樁事。

    殺母之仇已經報了。

    她與德容長公主做了「交換」,換得猴臉太監行蹤,參辰連夜追擊,已經將人誅殺。

    林璵聞言,百感交集。

    他與阿蘊的女兒長大了,不再是當年那個只會哭笑的小孩兒,她學會了握着尖刀、去劈開一條向陽路。

    做父親的欣慰,也難免失落,但夜深人靜時,林璵想的是,徐簡還是回京為好。

    林璵自會托舉着女兒、女婿,朝堂內外,他能添一份力時毫不吝嗇猶豫,但他也的確有力所不能及的地方,即便從前學過騎射,亦無法與將門子弟相提並論,更別說拳腳功夫了。

    雲嫣行事大膽,需得有人托底。

    林璵托不了,還是想着由徐簡來。

    再說,父母陪伴只是一程,夫妻才是攜手一生之人,小兩口有商有量、互相體諒幫助,做父母的自是樂見。

    聖上身體欠安,朝會上也沒有哪個不長眼的,逮着不咸不淡的事情長篇大論。

    要緊事情提過後,也就宣了退朝。

    前幾日,奏摺由三公代理,只有重要的摺子才會挑出來交給曹公公、等聖上回復。

    今日費太師請示了聖上的意思。

    聖上說是「再辛苦三位老大人幾日」,費太師心中有數了。

    臨近下衙時,裕門送達軍報。

    費太師趕緊先看了,而後喜笑顏開:「這個好,這個最好!聖上定是愛看這個,得趕緊送上去,讓聖上也開懷開懷。」

    聞言,秦太保與錢太傅也側目,急着問上頭寫了什麼。

    「古月撤兵了,」費太師朗聲笑道,「趁着西涼還未調整佈局,關內又出奇兵、殺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照老夫看,西涼也挺不了多久了。」

    這的確是一個大好的消息。

    先前夜襲古月陣地,大挫古月軍心與士氣,亦讓他們與西涼之間生了些嫌隙。

    隨着裕門秋去冬來,大順幾次主動出擊,雖無大勝,但接連的小勝也讓敵軍煩不勝煩。

    尤其是古月人,多少年沒有吃過打仗的苦了,此次駐軍數月、明明是主動進攻的那一方,卻因為大順佔了裕門天塹,以至於進攻受阻,被活活耗着。

    打出去的全是棉花,挨在身上的都是真刀真槍。

    久攻無進展,又吃了幾次虧,眼看着冬日艱難,便堅持不住了。

    按說聯軍之間,哪怕不能做到共進退,單方撤軍前也該互通消息。

    偏生古月為了前次夜襲、西涼救援來遲的事心生怨懟,又怕磨磨蹭蹭地被大順斥候掌握到,直接二話不說,連夜撤陣。

    等天亮了,西涼人才發現,古月駐地空了。

    關前駐軍講究地形,原本是互為犄角,卡住裕門關。

    現如今古月一撤,陣型破碎,側翼空虛,直直露出破綻來。

    更糟糕的是,西涼沒有防備古月,但大順一直盯着兩方,遠比西涼更早察覺端倪。

    大順大軍衝出裕門,撕開西涼軟肉,豪取一場大勝。

    西涼人顧不上拔寨,迫不得已殘兵後撤,一日退去兩百里才算穩住陣仗。

    在寒冬想要再捲土重來,已是很難了。

    錢太傅撫掌笑道:「里安、外也安,將士們都能過個好年。」

    「要老夫說,還是得追着打,打到西涼明年不敢再來犯,」費太師道,「裕門苦西涼久矣!」

    「古月小人作風,」秦太保摸着鬍子,道,「與我們結盟在先,這些年他們也有不少得利,卻忽然撕毀盟約,同西涼一道進軍;這次又是說不干就不干、連夜撤軍,也不跟西涼通氣。這種行事,往後斷不能再信他們分毫。」

    「是這個道理,」錢太傅道,「一而再、再而三的失信,西涼人兇狠,錙銖必較,大抵也不會放過他們。」

    軍報呈送御前。

    聖上看完,不由展顏,連贊了三個「好」字。

    「得賞,」他與曹公公道,「等班師回朝,應賞盡賞。」

    曹公公亦笑了起來。

    自打大殿下出事後,他就沒有見過聖上這般高興了,道:「將士們齊心協力,大敗敵軍,定是很快就能平定戰事。」

    聖上靠坐着,手捧着軍報又仔仔細細看了兩遍,末了長長舒了一口氣。

    「邵兒之事,朕很是心痛,」他認真地與曹公公道,「但皇叔那日說得對,朕不僅是邵兒的父親,也是大順的天子。朕得養好病,振作起來,勤政努力。」

    曹公公一聽這話,心裏有底了。

    聖上不會一蹶不振。


    只聽聖上又道:「底下敬獻了些好東西,你挑一挑送去翠華宮,朕前幾天養病,辛苦皇貴妃照料了。」

    曹公公忙不迭應下來。

    大殿下徹底「廢」了,聖上又抱恙,後宮的主子娘娘們各有各的心思,恨不能全擠在龍床前衣不解帶侍疾。

    聖上本就不耐煩這些爭寵手段,病中更不想烏煙瘴氣,乾脆挪去了翠華宮。

    皇貴妃借着讓聖上靜養之由,沒讓其餘嬪妃登門,連皇子公主們來向父皇問安也一併回了,理由是現成的,孩子體弱、莫要過了病氣。

    聖上養得安心,皇貴妃確實操勞了幾日。

    曹公公送了一趟禮,回來稟道:「常主子看着精神不濟,金公公說是明日還這般疲乏、大抵要請御醫。」

    「現在便讓太醫去看看,」聖上聽完,交代道,「也不差這半日一日的,沒必要硬熬着,太醫看過了也好放心。」

    各種關照與好處,翠華宮都接了。

    消息傳到顧婕妤這兒,她輕輕拍着哄睡四皇子李奮,與身邊年嬤嬤嘀咕:「她的確辛苦。」

    年嬤嬤小聲道:「今日夫人進宮與您說的話,您不妨多考量考量。」

    顧婕妤的眉頭皺了皺。

    母親讓她多用心拉攏皇貴妃。

    「以前有大殿下在,皇貴妃不偏不倚、順從聖上心意,對她來說最是穩當。」

    「如今大殿下倒了,聖上再不願意、也得挑選屬意的,最終挑到誰頭上,你可別忽視了皇貴妃的枕邊風,她在御前說話頂用。」

    「還有輔國公與寧安郡主,他們與大殿下有心結、但利益一致,此前倒也能走一條道,現在局面不同了,未必不會下場。」

    「皇貴妃與郡主有些交情,若能拉攏皇貴妃,借着再走一走郡主的路子,那得的就是慈寧宮的看重。」

    「添上輔國公府、誠意伯府,我們如虎添翼。」

    「我曉得娘娘你的想法,殿下將來得勢,你母憑子貴,憑什麼給皇貴妃讓一頭,可你不拉攏,有的是別人拉攏。」

    「德妃位分高、卻無娘家可仰仗了,她若與皇貴妃聯手呢?」

    「還有其他嬪妃,現在沒有兒子,過兩年可說不準,真搭上了皇貴妃的路子、被推到聖上跟前承寵,指不定巴巴地想把得來的兒子送去翠華宮養,盼着將來得庇護支持。」

    「定不能被人捷足先登。」

    顧婕妤當時聽得心煩意亂。

    她知道一步慢、步步慢,因此,哪怕李奮還未斷奶,她也默許甚至感激父親在朝堂上為了小殿下拼搏努力。

    那時,對還是太子的大殿下咄咄逼人,其實可以說得上吃力不討好。

    若非還有小殿下在,聖上也惦記着幼子,恐是根本不會多看她一眼。

    但有時候,顧婕妤也會想,當真就緊迫到那個地步了嗎?

    奮兒還那么小,大殿下傳言瘋了,觀聖上近來病倒,想來八九不離十。

    如此狀況下,不如好好把小殿下養大,往後念書勤奮聰慧,不怕越不過怯怯的李勉,與沒有外家支持的李臨。

    不過,母親說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

    她不向皇貴妃低頭,怕是有人會低頭,聖上剛又賞了翠華宮那麼多東西、還給請了御醫,足以見他對皇貴妃的信任與看重。

    「嬤嬤,」顧婕妤垂着眼,道,「聖上還不老,如今皇貴妃才是佔據上風的那一人,她想用我們就用,她想扶持新人就扶持新人,她說了算。」

    「正是因為聖上不老,才會有現今局面,」年嬤嬤說得直白,「如若最多就一兩年,大殿下又怎麼會急切之下被李渡算計去了呢?

    年長其他皇子們十餘年,一直是大殿下的優勢,但這份優勢是雙刃劍,他怕等到聖上老時、其餘殿下們也都長成。

    同樣的,您別看皇貴妃『說了算』,她也有說了不算的地方。

    她歲數大了,拼一把也拼不出兒子來了,她除了扶別人的兒子,別無他法!」

    顧婕妤半晌又道:「我看皇貴妃的心思並未在這些上,她圖一個省心,摻和進爭鬥里、不合她的性子。」

    年嬤嬤寬慰她道:「宮裏人,全是身不由己。」

    顧婕妤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那我明日去請安,先示個好,這事也急不了,我若沉不住氣、急吼吼的,恐會被皇貴妃看不上。」

    事與願違。

    顧婕妤想好了去,翌日翠華宮依舊閉門。

    說是皇貴妃身體不適,需得吃藥安養幾日。

    翠華宮裏,皇貴妃歪在榻子上,神色懨懨,精神很差。

    金公公稟着:「主子,來的都勸回去了,柳貴人、顧婕妤回了,德妃娘娘說曉得您身體不好、不想煩勞,就只使了個人來問了安。」

    皇貴妃眼皮子都沒有抬:「她倒是知趣。」

    金公公退出去,只嬤嬤陪着她。

    殿內靜悄悄的,良久也沒有多餘動靜。

    皇貴妃向來是這等安穩又平緩的性子,嬤嬤這些年也早就習慣了她這樣,但也正是因為熟悉,她隱隱覺得,近些時日與前頭那麼多年是有不同的。

    「娘娘,」曉得皇貴妃並未睡着,嬤嬤柔聲開解道,「您就是前幾日伺候聖上太過疲乏了,休養幾日便能恢復康健。」

    「你不用勸我,」皇貴妃啞聲道,「我是心病,我自己知道。」

    話至此,倒也的確不用勸了。

    太有自知之明、看得太清,不會被人輕易誆騙了去,也當然聽不進任何粉飾太平的鼓舞之語。

    又躺了一刻鐘,皇貴妃再開口道:「你讓人去慈寧宮稟一聲,說我靜養小半月,這段時間就不過去給皇太后請安了。宮中大小事情,該我管的、我還是會做好,讓皇太后不用操心。若是郡主進宮,還請她來翠華宮坐坐,我也沒有其他能說話解悶的人,不如借皇太后的郡主寶貝嘮兩句家常。」

    嬤嬤應下來。

    皇貴妃靜養的第四日,林雲嫣到了慈寧宮。

    陪皇太后說了會兒話後,便往翠華宮去。

    一進正殿,林雲嫣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藥味,再往裏走,就看到皇貴妃靠坐着,手邊是一碗空了的湯藥,此刻正皺緊眉頭往口中含蜜餞。

    林雲嫣行了禮。

    皇貴妃示意她坐下,自己緩了緩口中苦澀味道,道:「也不怕你笑,我是真煩這些苦藥,心病得有心藥,喝這些東西白受罪。」

    下意識地,林雲嫣以為她指的是聖上因李邵發瘋而病倒。

    再細細一品,林雲嫣恍然意識到,皇貴妃說的恐怕是她自己。

    前回,皇貴妃私下與她說穿了李邵的心病,助了他們一臂之力,這一次,林雲嫣也會認真聽皇貴妃說,哪怕娘娘只是想發發牢騷。

    全當投桃報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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