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賀靈川也不拖泥帶水:「對,這就是買賣田骨的地契,州府也是這樣認定的。那麼種地的佃戶就還是種地,只要按時交租就不會遭到驅趕。」
村老們交頭接耳,都在點頭。
「好,那麼進入正題。」重頭戲來了,「村民賣田需要鄉里同意,此事法理依據何在?」
田骨的擁有者,就可以對佃戶收租。這群老東西若是從中作梗,手握田契的薪鄉府很可能根本收不上租。
其他村子可能怕官府,但雙榆村好像是個例外。
村長慢慢道:「這是約定俗成。在大鳶立國之前,薪鄉就是這套規制了,不獨是我雙榆村。」
「三十年前,二十年前,大鳶都頒過律令,野規陋俗與國令有違者,自動廢止。」
梁村長笑了:「可是夏州全境一直都是這樣,不獨我薪鄉。賀大公子可知法不責眾,州府如果要拿我們說事,那其他數十鄉、數千村,都要先改先罰!」
賀靈川緩緩抱臂,語氣嘲弄:「也就是說,你們想以身試法?」
梁村長連連擺手:「這罪名我們受不起,我們也就是維護鄉俗,幾十年來都這樣的。」
沒在鄉村生活過的人,根本體會不到「鄉俗村規」這幾個字的份量。
屋外就有村人叫道:「對,就算你能給我們定罪,其他村子,其他鄉里也不能同意這麼辦!」
一堆應和之聲,人數眾多。
賀靈川冷笑。其他鄉、其他村關他P事,老爹交代的就是這麼一個活計,辦完拉倒。
這些村人面相憨厚,其實話里話外就是一層意思:
想讓村里同意?得加錢。
村民賣田給外地的,村里都要再加收一筆「點頭費」才行。
這些傢伙膽子好大,敢收到官府頭上來。
當然賀靈川也明白,不是所有村子都有這種膽氣,多數鄉村不說服服貼貼,至少也是畏官如虎,否則官府怎麼盤剝?雙榆村有功勳英烈之家,又出過道門長老,說不定背後還得高人指點,這才牛皮哄哄,敢來試試新任州官的成色。
四大家最近被賀淳華敲打了好幾遍,肉疼骨疼,說不定想扳回個場子。
其他鄉村也都望着這裏,若是連新州府都要向鄉規低頭,今後此風更不可滅。
賀靈川嚯然起身,後面七個漢子手都按在了刀把上,單游俊還推出半截刀身,反射的寒光正好打在村長眼睛上,像是一言不合就要暴起殺人。
村老們臉上變色。
外頭的村民受激,群情洶湧,都想往屋裏沖。
單游俊斜眼看着他們,心中冷笑,一群刁民!
岩狼猛然站起,作勢欲撲,一聲怒吼如平地炸雷,震得眾人心肝肺都顫。
它一炸毛比雄獅都龐大,一連串低吼滿屋迴蕩。村老和村民們駭然,齊刷刷後退幾步。
人對妖怪的恐懼刻在骨子裏,單論威懾力,它比另外幾個壯漢加在一起都強。
有村民大叫:「你想幹什麼,總管的兒子就可以殺人嗎?」
一時沒人膽敢上前。
「你哪隻眼睛看到我殺人?」賀靈川嗤笑,「梁村長,關於買賣你怎麼說?」
被狼眼緊盯着,梁村長脊梁骨都冷硬僵直,但還是硬着頭皮道:「鄉、鄉規不可廢,賀公子你拿妖怪和惡兵脅迫我們,我們要去州府告狀!」
其他村老躲在他後頭:「對,州府要是包庇,我們就去都城告御狀!」
周嗇夫也嚇了一跳,這時戰戰兢兢道:「大公子,有話、好說!」惡狼嘴角流涎,他也不敢靠前。
他向州府請求增援調解,結果自己反倒要過來當調解員嗎?
「御狀?」賀靈川愕然,忽然哈哈大笑,右手負在身後,向眾親衛擺了擺。
「鏘」,單游俊還刀入鞘,其他人也放開了刀把,站姿不再咄咄逼人。
「梁村長誤會了,我何曾想脅迫各位?」賀靈川拿起桌上那碗涼白開,一飲而盡,「既然談完了,還不許我站起來伸展伸展手腳?」說罷轉了轉腦袋,咯啦幾聲脆響。
村老們面面相覷,梁村長皺眉:「談完了?」
「是啊,你們不同意,我們不願意,這可不就談崩了麼?」賀靈川笑吟吟道,「完事,我回去交差了。」
「賀大公子這是玩的哪一出?」梁村長面色不悅,「這樁田土買賣,最後怎麼說?」
「怎麼說?沒法說。死結打在這裏,改天換能人來解唄。」賀
靈川抬步就往門口走。
岩狼跟在他身側,誰也不敢靠近。
村老們摸不透他的套路,總覺得州府派下來的人不會這樣輕易放棄,但今天買賣談不攏是件好事,拖得越久,對雙榆村越有利。
反正,地一直是自己人種着,州府晚一天來協調此事,就少一天的收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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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賀靈川走到門口腳步一頓,忽然道:「對了,這都中午了,梁村長管不管客人的午飯?」
梁村長真心不想管,但對方既然提出來了,並且鄉官在村中吃飯再尋常不過,他也只得道:「管,就是鄉下地方沒什麼好吃的。」
「哪裏,我看你這裏用飯就很原生態。」賀靈川走近村長,無視其他人警戒的眼神,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別這樣看我,公事已經談完了,私底下我是個很親和的人。」
他比梁村長高一個頭,拍人肩膀也是居高臨下。
梁村長根本不信他的公事已經談完,只覺這小子要使別的招數。硬的不行就來軟的,這種套路他自己也經常用。
但對方大小是個官兒,又是新總管的親兒子,面子還是要給人家的。更何況那頭岩狼已經退到屋角去趴好,闊少身後的惡僕也不再氣勢洶洶。
這少爺想演戲,他就陪到底好了。
所以梁村長也扯着笑臉應了幾聲「好」,然後對村人道:「這裏沒熱鬧好看,都散了吧。」
村老們互相看了看,年紀最大的兩個先回家了,其餘的留下繼續作陪。
他們也覺得,這年輕後生還會弄些玄虛。
不過接下來賀靈川也沒什麼出格舉動,只是抓着梁村長在全村和壠野參觀,時不時提問,後面又有一大群人亦步亦趨陪同,活脫脫一副上級領導視察鄉村的派頭。
午間還暖和點,七八個村童打鬧玩耍,賀靈川見了他們,從懷裏掏出一把飴糖,笑眯眯道:「誰想吃糖?」
他拿出來的糖果,包裝花花綠綠,煞是好看。村裏的小孩才不怕生,一擁而上伸手來要。
賀靈川每人給了兩個。
其實他心裏有些犯難,這裏有五個男童,其中三個都是圓頭圓腦,頭髮基本剃光,只有前後囟門各留一小撮頂發。
髮型相同,年紀相當,人類幼崽的臉看起來也是一模一樣,教他怎麼辨認?
他看看單游俊,後者也眨了眨眼,沒給出提示。於是賀靈川又親手剝了一個糖果,遞給年紀最小的孩子。
「小盆友,你叫什麼名字?」
這童子四五歲,接過糖就往嘴裏塞,含糊道:「我叫梁魚。」
「哦。」賀靈川立刻換了一個目標,再親手遞糖。
下一個孩子叫作梁粟。
那應該是這個了,賀靈川笑得更和藹了:「你是誰家的孩子?」
孩童伸手指了指梁村長。後者即對賀靈川道:「這是我三孫兒。」
賀靈川一把將孩子抱起:「你有幾個孫輩?」
「孫子三個,這是最小的;孫女四個。」
「那你的兒女呢?」
「兩個兒子,三個女兒。」
賀靈川一邊逗孩子,一邊笑道:「村長好福氣,這麼年輕就兒孫滿堂。」
他好像很喜歡梁粟,一路上乾脆都抱在懷裏。他又沒什麼經驗,梁粟把兩個糖都吃完了,在他懷裏得不舒服,扭來扭去又掙脫不得。
梁村長看得心中越發打鼓:「孩子淘氣,您把他放下來吧,免得黃泥沾衣」
「我看這孩子挺好玩兒,再抱一會。」
賀靈川瞧見他的神情,也不計較身上的泥點。
梁粟又扭了兩下,就「哇」地一下放聲大哭。
他們已經走近村舍,孩子宏亮的哭聲就傳遍全村。前方不遠處的大屋裏走出一個婦人,一邊擦手一邊快步行來:「怎麼了,怎麼哭了?」
她奔着孩子來的,賀靈川也就把孩子遞給她了。婦人剛抱到孩子,哄了兩下,梁粟就不哭了,把頭埋在她懷裏。
賀靈川把手上的泥塊彈飛:「這位是?」
梁村長介紹:「這是我三兒媳,也是粟兒媽。」
婦人抱着孩子,沖村長和賀靈川屈膝點頭,轉身匆匆走了。
賀靈川的目光,卻一直粘在她背影上。
男人對兒媳露出這種眼神,梁村長早就看慣了,只得用力咳了兩聲,心裏鄙夷。他又聽賀靈川道:「梁村長,難怪你孫子
那麼可愛。」原來是當媽的漂亮。
梁村長不知該說什麼好,只得敷衍一笑,幸好這時候兒媳回頭補了一句:
飯菜妥了。
到飯點兒了,村莊到處飄着飯香。
賀靈川要留在村長家吃飯,村老、村民總不好意思跟去村長家裏繼續圍觀,只得各自散去。最近轉碼嚴重,讓我們更有動力,更新更快,麻煩你動動小手退出閱讀模式。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