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出現了一些波折,但這次的拜訪,整體上還是比較成功的。太后對於最後的交手頗為滿意,表示對方那個武學理論確實有點意思,值得琢磨。
至於戰略上的問題,她也一口答應下來,表示既然郭康說的頭頭是道的,王大喇嘛等人也覺得可行,那她就可以支持。回頭她會跟兒子兒媳說,讓他們也考慮下。
太后下午還得去另一處修女院,看望那裏的孤兒,時間安排的很緊,所以眾人得到了她的許諾,就感謝了一陣,然後告辭了。
王大喇嘛和老海膽,要去和其他學者、教士會晤,在門口和大家分開。脫歡也準備回去了。
「今天就這樣吧。康老弟,明天我再去工坊,看你和朱大架子搗鼓的東西。」脫歡躍上馬,對郭康說。
郭康點點頭,脫歡又轉頭招呼狄奧多拉:「姐,上車吧,咱正好一路走。」
然而狄奧多拉卻搖頭說:「你自己先回去吧,我要和康弟弟一起,去郭氏府上一趟。」
「啊?」脫歡似乎不知道她這個安排,不過他也不太在意,點了點頭:「那我給娘說,午飯就不等你了。」
「這幾天都不用等了。」狄奧多拉告訴他:「伱給母后說,我去郭氏府上有事,沒時間來回往返,這幾天應該就借住在那邊,不回宮裏了。」
脫歡半張着嘴,愣了一會兒。
「發什麼呆啊?」狄奧多拉低聲催促道:「回去吧!」
「不是你這就,送上門去了?」脫歡有些意外,也壓低聲音,從馬上彎身,湊過頭來說道:「我不是反對啊。我就看你整天跟個苦修修女似的,以為你不會這套呢」
狄奧多拉本來剛壯起膽子,又被他說的有點害羞,一時氣急,狠狠瞪了他一眼。
「行行行,你放心,我回去就給老媽說!」脫歡趕緊坐直身,拍着胸脯保證道。
說罷,他一踢馬,快步離開了。
脫歡的兩個塞爾維亞跟班,正在巷口等着,見他慌慌張張跑出來,不知道是什麼事。脫歡也顧不上解釋,讓他倆趕緊跟上。二人一臉不明所以地翻身上馬,趕緊也跟着他,一溜煙地跑了。
郭康自己其實也沒反應過來,但脫歡這麼直接跑了,他也不知道怎麼應對了。在場眾人,只有太后和那幾名修女還在。
「你就帶她一起走吧。」太后也開口道:「現在的年輕人,都這樣了麼?其實不用想太多,我當年那時候啊」
「太后,我們該進午餐了。」叫佐伊的修女及時提醒,打斷了太后的嘮叨。
「好,好,那我們就回去了。你倆玩得開心!」太后連連點頭,朝他倆擺擺手,就離開了。
郭康看了一圈,就見其中一個年輕修女,朝他做了個「加油」的手勢。
郭康有些無奈,只好也點點頭。準備轉身去上馬,但狄奧多拉止住他:「上我的車吧。你的馬,讓奶奶回頭送回去就行。」
說罷,她拉着郭康上了車。
馬車緩緩起步,兩人面對面沉默着。最後,狄奧多拉忍不住,先開口道:「你覺得,大家是不是嫌我很礙事啊?」
「這是怎麼說的?」郭康有些意外。
「我每次說的話,我弟都經常不滿,但同樣的意思,你說出來,他就無所謂。」狄奧多拉搖頭說:「除了他,李玄英也是。我上次說,我可以幫父母處理工作,他那個樣子,跟我要吃了他似的。」
「他這樣才正常。」郭康解釋道:「他爺爺當年被海倫娜太后搞慘了,全家都記着呢。你這麼說,他們肯定會懷疑你也要干政的。你覺得他們嫌你礙事,其實他們是害怕你啊。」
狄奧多拉點了點頭。
「這些話,我也只能跟你說。」她嘆了口氣:「我一直覺得自己都在盡心做好事。我不是像搶脫歡的繼承權,而且你也知道,這是根本不可能的。我的智慧還不至於被這種虛幻的權力蒙蔽。」
「但你看他們的反應,一個個都像是見了賊一樣。可是,如果我不幫忙,就脫歡那個粗枝大葉的性子,今後被人坑了都不知道。你說,我應該怎麼辦啊?」
「你也不用太小瞧他。」郭康安慰道:「他看着沒什麼心眼,但關鍵的事情,也明白的很。他畢竟也是跟我們一起讀過書的,你要對他有信心。」
「你想幫忙,首先得尊重人家,這樣才能讓大家感受到你的心意。用照顧傻子的態度來,大家當然會反感,因為他們又不是真的傻子。」
「那他們總是不信我,我該怎麼辦啊?」狄奧多拉抱怨了句,繼續問道:「難道讓我接觸了權力,我就一定會變成羅馬歷史上那些瞎折騰的貴婦麼?」
郭康沉思了片刻。
「剛才老海膽講的,你也聽到了吧,就是地理環境,會決定當地居民的文明特徵。」他說:「其實不止地理,社會上的環境也會。」
「這些貴婦一旦渴望最高權力,那她們本身的性格就已經無所謂了。在政治利益面前,只有十分堅定的人才能控制自己的欲望,而大多數人是沒有這個能力的。」
「她們渴望權力,但她們的權力並不穩定。我們之前不是說過,為什麼司馬氏那樣的篡位政權,往往根基不穩麼?對她們來說,也是一樣的。」
「因為權力不如男性君主穩固,所以只能通過其他方式來彌補——比如廣泛地向貴族妥協,無原則地向外族妥協,毫無必要地屠殺可能的反對者諸如此類。只有通過這些過激的方式,才能維護權力,維持安全感。」
「從這個角度來說,他們經常用來比喻的武則天,其實比司馬懿還危險。因為她的上升方式更不被視為『正道』、軍功威望更淺、追隨者也更少。所以,她的行為,也要更加過激。」
「如果這個少有的機會,給了一位更有能力和道德的女性,那或許我們的世界會因此不同。但很可惜,嘗試的機會太少,大家的運氣也不怎麼樣。結果,就如你看到的,羅馬和塞里斯都因此遭了罪,人們自然就會反對這種行為了。」
「唐高宗在的時候,『武后』能很好地幫他打下手,處理各種事情。但高宗去世之後,沒過就久,『武后』就失控了。當她最後成了『則天皇帝』,就仿佛完全失去了之前的手腕和政治智慧。我想,主要的原因,就是如此吧。」
「那這豈不是個悖論?」狄奧多拉反問道:「如果一名貴婦在追求最高權力,那她就會被形勢所迫,走向扭曲和墮落。但她如果不想獲得最高權力,那就根本不會去追求這個地位和稱號的。這樣一來,是不是根本不可能有女性的國君?」
「如果是地位穩固的就行。」郭康糾正道:「你沒發現麼?只要大家認為她獲取權力的方式問題不大,那這樣的環境下就容易出現合格甚至優秀的女統治者。」
「塞里斯的女皇帝雖然很讓人無語,但那邊的太后卻比羅馬的正常多了。雖然很多人私德不行,但對於國家而言,確實是值得稱讚的領袖。論起權力,這些太后都能稱制和主持祭祀了,在權力和法理上和皇帝已經沒有太大差別,但實際表現卻正常的多。我想,這就是塞里斯習慣法的效果。」
「你要是想當個好領導者,我建議應該先針對習慣本身,不要先去針對那個位子。」郭康說:「這種事情,最好踏踏實實來。你有的是時間,也有能力,那還為什麼要着急呢?」
「那你會支持我麼?」狄奧多拉問。
「你如果相信我,我就可以支持你。」郭康不假思索地說:「如果沒有這種信任,我又能做什麼?我能在大都街頭找到一千個純粹為了權力而追逐權力的人,這些人有什麼特殊性呢?我的支持,也沒有意義啊。」
「所以,你怎麼給我證明這一點?」
狄奧多拉猶豫了下。片刻後,她撲向郭康,親了上去。
郭康整個人都傻了。
過了一會兒,她才鬆開手。看了看郭康,一下紅了臉,好像自己都沒做好心理準備。
回到座位上,她和郭康對視了一眼,又連忙躲開視線。左右看了看,索性再次起身,坐到郭康旁邊,背靠着他。
「這樣行了吧。」她小聲說。
「啊」郭康本來是想跟她論述政治互信和潛在默契的重要性的,結果狄奧多拉突然撞上來亂親,把他想好的台詞都撞飛了。
「對了,不准跟大都街上那些人找特殊關係。那些希臘人怪得很,知道了麼?」狄奧多拉還不忘叮囑道。
郭康不知道怎麼回答了,只好點點頭。
兩人一路也沒有再說話。到了郭家宅子門前,車夫連喊了兩遍,才反應過來。
門口站崗的楊文憲迎了上來,好奇地瞥了他倆一眼,讓衛兵們打開大門,迎二位進去。
等兩人進門,他又把大門關上。等還留條縫的時候,眾人又探頭探腦地瞅了幾眼,還特意看了看房頂上有沒有人。眼見他倆已經進了大堂,才重新把大門關嚴。
「今天這是怎麼了?」楊文憲奇怪地問。
「哎,年輕人,沒找過媳婦吧。」車夫對此倒是熟門熟路的樣子:「我給貴人們趕車十幾年,這倆是我拉過的最羞澀的一對了。這麼溫和的年輕人,真是少見啊」
「那他倆?」楊文憲恍然大悟,自言自語道:「怪不得,我就說怎麼不對勁。公主也不是第一次來了,之前沒見過他倆這種表情的」
「那之前都是什麼樣的?」車夫愈發好奇。
「你問這幹啥。」另一名衛兵走上前,嚇唬道:「戰帥公子的事情,不要問太多。」
「嗨,你跟我說什麼保密。」車夫不但不怕,反而賣弄起來:「這幾個年輕人,也是新來的吧?問問你們步磊大哥進行,他認識我。」
「知道麼,宮裏宮外的各種所謂『秘密』,我們車夫才是知道的最快的。朝廷里的貴人,都經常得從我們這兒套話哩。」
「這倒不是什麼大事。」領頭的楊文憲制止了他們,問道:「老漢,你要知道,我們公子雖然不好女色,但也是很受人歡迎的。之前公主每次來,都得跟其他姑娘吵架呢!」
「不過,公子治家有方,這些姑娘也就是鬥鬥嘴,其實是很團結的。」他吹噓到:「上次不知道為什麼,還一擁而上,把來訪的李公子給打了。」
「哎?這個我倒是聽李家的車夫講過。原來是這麼回事啊。」老車夫也一幅恍然大悟的樣子:「那肯定是李公子撞破了他們的好事,眾人一時羞惱,才拿他出氣的吧。」
「對。要知道,李公子從來不走正門,都是翻牆進去的。」
「我們又沒通報,也不知道裏頭在幹什麼啊。」
「是啊是啊。這樣就太唐突了」
眾人七嘴八舌討論了一番,得出了一個大家都能接受的結論。
有人拿出茶水,請老車夫講講他的故事,老車夫也當仁不讓,說了好幾個希臘貴婦的宮中秘聞,讓大家嘖嘖稱奇。末了,他說自己還得趕回去換班,就沖衛兵們抱了抱拳,說下回再聊,正好順路帶點吃食來。
等他駕車離開,眾人也心滿意足地回去了。
當然,郭康和狄奧多拉,暫時是不知道這些「小人物」做的「小事」的。
這會兒,郭康正匆匆帶着狄奧多拉來到客廳,請她暫且坐一會兒。
雖然亂七八糟的知識懂得不少,這個世界的「內力」似乎還加深了他的記憶,但郭康唯獨在處理和異性關係上,是真的缺乏經驗。
到現在,他其實也不敢保證,狄奧多拉是打的哪出算盤,或者說到底準備進行到哪一步。
而已知的經驗是,當一個人不知道幹什麼的時候,按部就班、遵照規則來,是最穩妥的方式。這樣,就算出了問題,也可以說是規則的問題,而不是自己的問題,一般也就不會被過分追究了。
所以,遇事寧可機械一些,也不能胡亂自作主張——在塞里斯長久歷史帶來的無數經驗中,這也可以歸入最實用的一類。
於是,腦子已經有點空的郭康,開始按照接待客人的慣例,準備給她先安排一間客房。等老爹回來,再說其他的。
然而,郭康剛走出客廳,就看到義父抱着一大摞書,從後門那邊走過來。
義父左右瞧了瞧,見沒什麼人,就同樣急匆匆地往屋裏趕去。走到半路,突然看到郭康出現,讓他也有些意外。
「康兒?回來這麼早啊?」他先打起招呼。
「太后下午有事,我們就各自離開了。」郭康說着,上下打量了下:「這書是」
「我剛找人借的。」義父招呼道:「來,幫我個忙,把這些書都放我房間去,分類擺好。」
郭康一頭霧水,只好又去幫他搬書。路上,他試探地說:「對了,爹,狄奧多拉來咱家了,正在客廳呢」
「哦,那丫頭啊。」義父點點頭:「挺好啊。她是來找你的吧?放心,不用你忙太久,幫我弄好這些書就行。」
「這是怎麼了?」郭康還是不解。
「你娘要回來了。她走之前讓我多看看書,但我哪有那功夫。」義父愁眉苦臉地說:「本來想拿你的書的,但老李說我傻。你的書,你娘能不認識?所以他幫忙,找其他人七拼八湊,借來了這麼多,這樣也顯得我至少在看書了。」
郭康覺得,這幾摞書也不算太多,確實花不了多少功夫。雖然他懷疑這能騙得住義母麼,但都到這份上,好像也只能幫忙應付下了。
他三下兩下,按照類別把那些書放好。再次說起關心的話題:「爹,狄奧多拉說想在咱們這兒住幾天,我讓她住客房?」
「不住客房還能住馬棚啊!」義父順口說了句,然而片刻後又反應過來:「不對你小子把人家姑娘哄家裏了?」
「呃,不是我哄的,是她自己非要來的。」郭康發現今天一整天都在糾正別人的誤解。
「那不都一樣。」義父搖搖頭,叮囑道:「她是個好姑娘,我是知道的。你要是喜歡她,就和人家明說,要是能談成,回頭我就去找媒人。要是真不喜歡,也要當斷則斷,否則,就哎,不提了。」
他有些無奈地搖搖頭:「你喜歡誰,爹都支持,不過你要好好待人家啊。」
「啊,我知道了」見義父並不怎麼意外,甚至已經直接考慮結婚問題了,郭康也沒有辦法了。
「那我到底讓她住哪兒啊?要不要讓張媽來,打掃下客房?人家還等着呢。」雖然感覺義父也不怎麼靠譜,但他眼下也只能問對方了。
「咱家還讓人這麼見外?當然是她想住哪兒,就住哪兒了。」義父毫不猶豫地說:「你問問她,只要合乎身份的地方,她想住哪都行。我這就讓楊文憲喊人來,好好收拾下。」
「哎?對。還是爹你聰明。」郭康一下反應過來:「行,那我問她自己得了。」
得到一個把皮球踢回去的機會,郭康興高采烈地把最後幾本書隨便一塞,然後小跑着回去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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