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洪天貴福這會兒也正在顧王吳如孝的幫襯下正式接手聵營的軍事指揮權,原本還不知這聵營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存在,等到正式接觸之後,一時間也是讓前者一度頗為驚愕,期間也是鬧出不少笑話。話說這聵營的將士與那尋常太平軍相比實在是有太多不同,不說那些內在的,光是這上至丞相【1】下至伍卒,男女老少皆有不說,居然還是儼然一律,統統都是不會說話、聽力障礙的聾啞人。
這讓洪天貴福心中一嘆之餘,也終於明白了顧王談及這聵營便是讚不絕口,數次都是冠以「天下第一忠義密探」的說法。這聾啞人,除了不能說話,聽力障礙之外,行動一如他人,隱入人海,誰也看不出底細。只要細加訓練,學會通過他人說話的嘴型來刺探軍情,系統內部通用秘密暗語杜絕秘密泄漏,還當真是一絕妙的打探尖兵,既實用又放心。
這份大禮確是讓洪天貴福喜上眉梢,一時對李秀成的感激也是多了幾分,手中有此王牌,從此太平軍將不再眼瞎耳聾!為此,特別是將李容發與鍾天翔二人從顧王手中要了過來,強行填充進了自己這隨行的禁衛之中,畢竟這跟在自己這個天國幼主的身邊,總說可以人盡其才不是?
當然,這山上除了聵營三百密探之外,另有顧王近幾日收攏的太平軍散兵兩千餘人,再加上那些從衝出小土屯到如今駐足小王莊都是不離不棄的小土屯被俘將士,這寶華山的駐軍居然一下子擁有了近三千之眾,這數量甚至比之如今這天京城中的湘軍精銳也要不逞多讓。
這也是讓洪天貴福在欣慰這些太平軍將士的忠誠的同時,心頭也是暗自擔憂,畢竟這人多也有人的麻煩!或許短時間內,不會有太多難解的麻煩,但這十天半個月後,糧草一旦告罄,局勢將如何發展,便是連洪天貴福也是不敢設想的問題。
看樣子,這大鬧天京的計劃必須提前了!
「報!啟稟萬歲!據前方聵營暗哨來報!一支為數約在千人上下的湘軍正疾速向寶華山方向襲來!目的不明,此前距離小王莊已不足二十里!」
也就在洪天貴福為這太平軍日後處境而苦惱的時候,門外忽的衝進一禁衛,那話語倒也是讓洪天貴福一驚:這來人多半就是朱洪章了!
其實原本在小土屯清軍大營,隔着門縫當洪天貴福認清來人便是那被自己略施小計給生生剃了光頭的湘軍朱洪章時,便已然知曉,今次自己這身份暴露無遺必成定局不說,只怕小命的存亡都有可能僅在一線之間。
好在,當時顧王借着洪天貴福的大名,調起受俘將士的戰心而絕命衝破包圍,這才讓洪天貴福略鬆了一口氣,至少這短時間內,自己的小命尚且在存放在自己的胸口上。而原本以為這幾乎與莽夫無差的朱洪章會在得知這發逆幼主便是混在這群太平軍殘軍從自己眼皮子底下大搖大擺地溜走時,必會因為怒氣衝冠而快馬加鞭地尾隨而至。
如果此事當真如同這般,洪天貴福心中倒也有幾分應對之策,畢竟這一路沿途密林層層,只要隨機找條小路,便是往那山林中一鑽,只怕大羅神仙在世也絕難將自己揪出,從而重新隱出所有人的視角,將此次返京的大業重新來過!而且就算這追兵就跟在這屁股後頭緊追不捨,洪天貴福仍舊可以利用這朱洪章的強勢追擊,牽動當時尚還不被洪天貴福知曉身份的聵營,令其雙方搏殺,從而判斷這天京處境。
這手段在一日前來說,顯然稱得上高明,大有幾分暗渡陳倉、借刀殺人的味道,可如今顯然這時局便已是時過境遷,光是這一夜,洪天貴福便已從潦倒孤寡搖身一變成了統御三千太平軍的救國軍總司令,上述的撒潑小計顯然已是不能再用。別說這三千大軍如何靈活機動是個問題,就算是可以做到千人同心,此時洪天貴福也是絕計不能選擇撤離這寶華山的。
這朱洪章來此目的顯然非常明顯,只為誅殺洪天貴福,這點後者本人也是心知肚明,如果後者選擇悄然離開,此人必然會大肆搜索寶華山,一旦被其發現太平軍遺留大營,這目前仍舊藏於其中的天國聖庫寶藏便會立馬激起駐屯在天京的湘軍的瘋狂搶奪,如果當真如此,洪天貴福這最後可以依仗作為大鬧天京的籌碼也將就此湮滅。
「萬歲!看如此情形,這湘妖怕是再有一個時辰,便可兵臨前哨小王莊,微臣請命將所有部隊撤至寶華山大營,只要我們堅守一日,這湘軍必撤!」
顧王吳如孝雖說不知洪天貴福心中所想,但一聽聞這軍報,自然也是知曉這一隊突如其來的湘軍所行目標必然正是自己這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太平軍。對顧王來說,這三千來號人是他的心血,再是如何也是不能輕言放棄的。
可是此刻對於吳如孝的建議,洪天貴福也是不置可否,這死守寶華山一策,說實話在後者心中不管如何想都是不會做出如此抉擇的。寶華山雖深且易守難攻,但畢竟缺水少糧,一旦這湘軍一攻不克,便又上演一出堅壁清野、以守代攻的手段,這數日過後,自己還不成了瓮中之鱉!?
堅城有時亦是牢籠!這個道理,對眼瞅着天京是如何被湘軍圍了兩年,生生圍破的洪天貴福來說,如何會不曉得。
「只說是這該死的朱洪章,你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尷尬的時候揮兵進攻,這哪怕再是晚來一日,這聖庫重寶,我便可交由呤唎帶走,如何還會怕你前來攻山!?」不得不說,這朱洪章選擇此刻來攻當真是讓洪天貴福里外都覺着難受非常,這守又守不得,逃又逃不得!這該如何是好!也就是在這一「守」一「跑」兩個字眼不斷在洪天貴福腦海中撞擊的時候,突然,他也是眼前突然一亮,隨即原本這憋着嘴角也是彎起一道神秘的微笑。
「等等!守?逃?我為何要如此看待問題!這朱洪章此舉目的性太強,早晚必被自己所累,我又如何需要擔憂?來人!傳我軍令,所有義爵【2】以上將領隨我下山進駐小王莊!我要點將!」
自打洪天貴福被正式確認是為太平天國幼天王,並紙張寶華山軍政大權之後,這寶華山上下所有太平軍將士可謂鼓舞空前,畢竟那身體可與天同高的皇帝就在自己身邊與自己同生共死,這種激動當真是非比尋常的。而洪天貴福此時這一道軍令,赫然只是半個時辰,隨行的三個義爵,兩個天將,七個王爵便已然全無異議得站了在小王莊村前的大鐘旁,大多眼光炯炯得看着站在最高位置的洪天貴福。
「艷天義張廷柱!」
「末將在!」
「小王莊後有一大片蘆葦盪,我於你一百精銳,藏在其中,見我軍領着湘軍追兵退入要道,便以箭矢擊其後隊!湘軍必會分隊來襲,你不可戀戰,速繞過小王莊,撤入寶華山腹地,若湘軍退,你部繼續襲擾其後;若其跟進,則繼續退。如此往復!務必讓其不得反顧!」
「袁天義袁戴春,我同樣於你一百精銳,你可伏於小王莊西之樹林,見湘軍來,便鼓譟吶喊以聲勢驚之,若湘軍來襲,只管速退!見大營煙起,進山要道口必有一塊巨石擋道,你可以巨石為掩,尋機擊賊!」
「英武天將胡永祥、護武天將陳國棟!我與你二人各七百軍士,埋於大營門兩側密林,待我引得湘軍退入大營後,見大營煙起,你部立刻封門夾擊!」
「臣等奉命!」
「寧天義柯林!」
「末將在!」
「寶華山大營與小王莊要道西側為絕壁,而東南有一巨石,其後有一片樺木林,我於你三百精兵,你需藏於林中,若湘軍第一次過,你可放他進入,待大營煙起,炸塌巨石,攔住要道。若湘軍直奔樺木林而來,你部便以箭矢還擊,不可短兵相接,湘軍即便瘋狂逃竄亦不可追擊!若湘軍不來,三炷香後,即刻馳援大營!」
「末將領命!」
「顧王吳如孝、譽王李瑞生!」
「微臣在!」
「你二人隨同餘部坐鎮大營,並在營門口多埋火藥,再以細土蓋之,並在湘軍進入大營前務必保障營中顯露毫無防備之狀,帶我號令一同殺出!必可斬其一部!」
「好!就照此執行,我軍定可在半日內徹底擊潰此賊!都各自準備去吧!」
這一通想法,其實在洪天貴福下山的同時,不斷勘察這進山要道,也是在腦海中最終完成的。此計其實安排軍務看着複雜,其實很簡單。說白了就一句話:誘敵深入,消磨殲敵!
只是如今這誘敵的要務是由洪天貴福自己來做罷了!所以這次,他除了攜帶自己那十來號天王府禁衛外,還特別領了百十聵營精銳,還不待湘軍前來,便是在這小王莊唱上一出過家家式的空城計。而包含顧王在內的其他將領,也是很早便是聽聞忠王李秀成提及過洪天貴福的銳志和深謀遠慮,早已有神往之心,如今親歷自然各個興奮,一時之間居然也都忘了這洪天貴福派發任務,似乎並不曾提及對後者自己的安排,只道是身為君者只管坐鎮中軍靜觀勝利便是。
再說此刻正被洪天貴福盼星星盼月亮一般等待而來的朱洪章,當他站在小王莊之前,眼瞅着這騎在馬上身後卻跟着不足兩百且大多老弱病殘混成一團的洪天貴福的時候,他的臉色瞬間也是數變,可謂是從最初的驚愕轉變到了驚喜,再然後又變成了狂喜。
正如自己在小土屯前所料,這群亡命之徒只要有機會逃生,便再無可戰之力!如今這隻剩下這幫便是連武器也大多拿捏不動的殘兵,看着狡猾如狐的發逆頭子又能如何!
而對於這不起眼的小村中是否還存有太平軍的埋伏,朱洪章倒也在剛見到太平軍這幅軍容的時候想過,但隨即在看到洪天貴福之後,也是立馬將這個問題拋到了一邊,畢竟這仇敵就在眼前,而且根據線報,眼前這群烏合之眾,說大破天也不過七八百人,自己手中可是握有一千精兵,就算不能盡數擊殺,只要能殺了這洪天貴福,其他也不需自己再去理睬。
索性朱洪章也是壓住心頭準備立馬揮師進攻的想法,粲然看了洪天貴福一眼,馬鞭一點便是喝道:「洪福瑱【3】!你可還認得本將是誰?」
「嗯?不記得了!你是哪位?」而洪天貴福,本就有激將之心,自然也是借着朱洪章的問話,半笑着調侃起來,不過也不等話音落下,洪天貴福也是一轉馬頭,領着十餘禁衛轉頭便跑!而那些在朱洪章看來根本就是老弱病殘的太平軍將士,也是在洪天貴福說話逃跑的當口,一溜兒得做了鳥獸散,倒也把洪天貴福隱在人中,想追也是不易。
「雕蟲小技!找死!殺!一個不剩!」如此自然是把本就強壓的火氣的朱洪章徹底激怒,加上小土屯裏對綠營兵的懲戒,讓所有隨行將士即便看出洪天貴福的逃跑有詐,一時也是不敢觸自己身邊這煞星的霉頭。
所以,這湘軍的千餘士卒也是在朱洪章的怒氣引導下全然不顧及側翼以及後隊,直接轟轟然得便是朝洪天貴福奔襲而去。
如此,這寶華山山道之上儼然出現一幕頗為有趣的畫面:十數匹快馬在前絕塵奔跑,身後的煙塵中確實跟着洋洋灑灑根本看不清人數的龐大的部隊,可相比起後者,前方的十數騎似乎要揮灑許多,借着馬下的煙塵,時不時得還能向着後退射出幾箭,雖說傷不到多少人,但也讓追擊之人好不難受。
如此景觀,洪天貴福自然大喜,但他覺得這把火燒得還不夠,於是,他也是接着空閒,對着李容發和曾雲廣使去一個眼神。此二人也是毫不猶豫,各帶了兩三騎便是轉入叢林,而後又是數人離隊,到最後居然空留下洪天貴福單人單騎在上山之路上狂奔,就這模樣,此刻的洪天貴福還真是像極了一眾叛親離的孤家寡人。
「哈哈!發逆窮途末路,便是你的衛士都棄你而去,你註定今日要被本將所擒!還不快快下馬!?都不許放箭,我要活捉此人!活祭我那無辜死難的弟兄!」一路煙塵,身在後方的朱洪章原本倒也看不清前方的變故,但隨着前方的人數越來越少,這騰起的煙塵自然也不會像之前那般濃烈,此人身經百戰,一想也便明白了這洪天貴福的處境,一時更是大喜。
都說這怒極突聞喜事,便是聖賢也定會麻痹大意,更何況是這已然被洪天貴福激得有些忘乎所以的朱洪章,雙方便是如此快馬,很快太平軍大營也是出現在了所有人的眼前。
而洪天貴福轉入大營後,也是一勒馬頭,赫然站在正中停了下來,雙眼冷冷得注視這身後也是飛速而來的湘軍騎兵。
「哦?想不到此地居然還有一處發逆的軍營!弟兄們隨我一起踏平了此地!」
「轟!」朱洪章的悍勇顯然也沒有給他帶來好運氣,就在他踏入營門的那一刻,迎接他的依舊是深埋的火藥,雖說如此也是傷到不幾人,但瞬間鋪天蓋地騰空而起的煙塵也是一個極好的信號。
這還不等朱洪章罵聲出口,煙塵之外,儼然是一陣連天的喊殺之聲。
「該死的發逆!老子與你們不死不休!弟兄們不要亂跑!聽我號令!統統下馬,結成圓陣,洋槍弓箭在內,盾牌兵在外,待着煙塵退後,再行突圍!」眼前的情形加上震天的喊殺聲,當真一如當前三河鎮,不過此時這空中瀰漫的是塵土而非大霧,只要等着塵土落下,眼前視野重新開闊後,自認為兵力佔優的朱洪章自然自覺還有反攻之勢。
可不想,等着部隊收攏,確是讓朱洪章再次傻眼:這籠籠統統圍攏上來的部隊居然只剩下三五百之眾,其口中所謂的洋槍更是一個沒見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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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丞相:太平天國前期高級將領,主持日常宗教宣傳活動,時而也作為軍團參謀參與指揮作戰;中後期因官職糜亂,成為無足輕重的官職,尋常部隊,頭頂丞相職位的人比士兵還多。
【2】義爵:太平天國後期爵位,取自翼王石達開之「義」,也因太平天國職爵不分,故而也是這段時期的高級將領,一義爵約莫可統領3至5萬軍隊,等同於現代的師長,1862年之後因大肆封王,此爵再成虛職。
【3】洪福瑱:即清軍對太平天國幼天王洪天貴福姓名的誤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