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崇德渾渾噩噩,本能的走着過場,好像丟了靈魂一樣。
萬國俊在一旁應付着狄仁傑。
對於李崇德的狀態,萬國俊自是以突聽兄長噩耗,刺激過度為由,加以掩飾。
狄仁傑並未深入追究,也沒有表現出懷疑李崇德的態度,讓李崇德確認死者身份以後,也就告辭了。
回到御史台公廨,狄仁傑走入自己的辦公署,對徐有功道:「且緩一緩上書相公,徹查李崇德。」
徐有功一臉疑惑,問道:「這是為何?有袁公瑜的證詞,又挖出了骸骨,還確定了身份,說明袁公瑜說的一切屬實。我們掌控的證據,固然不足以定一位侍郎之罪,卻也足以上表朝廷,申請立案徹查。」
御史台的權力是根據皇帝的所需來變化的。
如果是武周朝,那御史台的狗,誰都敢咬,誰都能咬,哪怕是宰相。
現在廟堂穩定,李治不需要利用御史台來幫助自己穩定朝局,所以御史台的權力相對較小。
面對侍郎級別的官員,現在的御史台是沒有立即執法的權力的,得上書申請,得到批准以後,皇帝或是宰相,安排大理寺或是刑部的人監督審理,更嚴重的就是御史台、大理寺、刑部一起的三司會審。
現在案子到了確定疑犯的地步,應該上書朝廷了。
狄仁傑想了想,說道:「現在是非常情況,工部在為前線製造器械,這是問罪李崇德並不是明智之舉。現在我們還未擁有真正將他定罪的鐵證,此刻上書朝廷,恐陛下為大局考慮,我們反而陷入被動。」
徐有功聞言亦覺得有道理,李治的性格他也是略知一二,不是那種將是非對錯看得很重的帝王。
李崇德的問題終究只是十年前的一個命案,還有他自身的私德問題。
單拿出來說,不算小,可跟國家大局一比,不過是芝麻綠豆的事情,李治未必會在意。
狄仁傑其實心中有另外的考慮。
這突然被提拔進京,狄仁傑並沒有多想,可隨着一股神奇的力量將他往李崇德身上推。
這就讓狄仁傑不得不多想了
如他這樣身懷推理斷案天份的奇才,只要有一點蛛絲馬跡都能順藤摸瓜的抓住重點。
現在的狄仁傑完全有理由相信,自己這個侍御史是有人刻意安排的,目的就是讓自己去查李崇德。
果然查出了情況,李崇德確實有問題。
但是
狄仁傑知道這只是一個開始,推動自己查李崇德的人要的不是要這個真相。他不可能為了一條命,一個十年前的舊案,如此勞師動眾。
他真要對付李崇德,哪裏需要如此麻煩?
何況一個十年前的舊案,真值得如此?
狄仁傑不信。
這背後一定還有自己沒有查到的緣由,李崇德應該只是一個引子。
在今日之前,狄仁傑全無頭緒。
今日之後,狄仁傑有了新的想法,萬國俊。
萬國俊是李崇德最信任的人,這個已經是人所共知的事情。
萬國俊有今日,皆是李崇德一手提拔的。但從今天的表現看來,萬國俊明顯有反客為主的意思,就算李崇德受到刺激,不能自理,但萬國俊只是一個屬下,干涉得太深了些。一點也不想下屬協助上司,而是怕上司在驚懼之下,暴露了什麼。
狄仁傑突然問道:「有功,萬國俊你可認識?」
徐有功搖了搖頭,道:「從未接觸過。」
狄仁傑道:「從他今日對李崇德的態度來看,他應該是知道一些事情的。」
徐有功認可這個判斷道:「屬下也覺得應是如此。萬國俊明顯有為自己的上司掩蓋的意思」
狄仁傑道:「這就說不過去了,十年前的案子,十年前,萬國俊還未及弱冠?他怎麼知道這事的?總不至於是李崇德自己說的吧知道這件事的只有少數幾人,其中李義府已死,袁公瑜外放。可以查他一查」
――
永平坊里小巷院落。
萬國俊心急火燎的闖進了屋子。
「不好了,先生!」
「何事大驚小怪的!」屋裏傳來了沙啞的聲音。
萬國俊道:「李崇仁的事情怕是要暴露了?」
「什麼?」
屋裏傳來一陣驚叫,緊接着是東西落地,稀里嘩啦的聲音。
「先生?」
「進來說話!」
萬國俊小心翼翼的入內。
這還是他第一次來裏屋。
裏屋打理的很乾淨簡潔,家具很少只有洗漱的盆,以及一個案幾,三個擺滿書的大書架。
一道瘦小的身影背對着他,在他身旁的案幾偏移了原來的位子,地上的書本灑落第一。
「快說,怎麼回事?」
萬國俊道:「就是那個狄仁傑,他不知怎麼的,尋得了李崇仁的屍體,今日找上來了。屬下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就是感覺狄仁傑來者不善。此人很是厲害,現在整個長安都在傳他的美名,甚至有人將他與當年的」
他一時間竟不敢說了。
「陳青兕嘛!我知道,狄公之賢,北斗以南,唯二而已,某隻是隱居,又非不理世事。」
說着這位先生忽然意識到了什麼:「不對,這事怎麼落到御史台上了?就算有人意外發現了李崇仁的屍體,報了官。那也就是刑部或者大理寺負責,御史台不管民生案子。」
他回過頭來,露出了一張扭曲可怕的臉。
那張臉凹凸起伏,五官扭曲,完全沒有人樣。
萬國俊不是第一次見了,可再次見到依舊忍不住嚇得小退半步,叫了一聲:
「李相公!」
這人自然就是李義府。
萬國俊是真的怕眼前這位大唐曾經的宰相,哪怕他現在落魄了。
萬國俊以手段狠辣著稱,他在刑部的時候,各種刑具,折騰起人來,能夠讓對方醉仙欲死。
但他的狠只是對外人,對於自己,那是狠不下這個心的。
而面前這人對自己恨的讓人恐懼。
李義府本相貌堂堂,今日卻將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
就他這模樣,就算李義府的髮妻兒子也認不出他來。
李義府寒聲道:「老夫姓陳!」
萬國俊忙道:「陳先生。」
他鼓起勇氣道:「是不是御史台留着案底,狄仁傑的名望大多來自於清理舊案,他上任不過半年已經查明白了大大小小十餘件新老案子,不少人栽在他手上」
「舊案!不可能,當初我將卷宗燒了,是我親手燒的」
李義府說到這裏,忽然想到了什麼,「該死豎子小兒誤我!」
他想到了袁公瑜,也理清了情況。
李崇仁的案子重提,只有兩個可能,一個是屍骸被發現了,但這種情況輪不到御史台來處理的。
大理寺、刑部,甚至雍州府都可能,唯獨不可能是御史台。
現在御史台接下了案子,又找到了李崇仁的屍骸,那只有一個解釋,就是當年袁公瑜沒有將事情處理乾淨,留下了尾巴。
對方找到了袁公瑜,從袁公瑜那裏得到了情報,從而尋得了李崇仁的屍骸。
唯有這樣才能解釋一切。
李義府恢復了平靜道:「定是袁公瑜膽小,怕東窗事發,重新寫了新的卷宗。這才讓狄仁傑將此案重提」
「那怎麼辦?」萬國俊道:「狄仁傑是個棘手的人物,處理科舉代考案的時候,許相公都沒能讓他停手。現在他已經有了袁公瑜的證詞,接下來必然是上書請求徹查李崇德了。李崇德因此事受我們擺佈,若讓狄仁傑得逞。那麼李崇德極有可能,將我們的事情說出去。」
現在最慌的就是他了
李崇德就是一個傀儡,一個他們的保護傘。
李崇德是世家出身,有強大背景,若能表現自己討得李治歡心,前途是不可限量的。
至於人品,李治最不在乎的就是人品,反而李崇德的人品對於他的前途是一件好事。
李治對於關東士族的態度是既拉又打,分化內部。
李崇德這樣的人品,正好可以大用。
李義府跟隨李治多年,最了解李治的秉性,又有武皇后做內應,雙方配合,是完全有能力機會將李崇德送上去的。
但李崇德並不值得信任,李義府並沒有暴露自己,只有萬國俊是頂在前面的。
李崇德到現在只知道有一股神秘的力量,但神秘的力量到底是誰,他並不知道。他唯一知道的就是萬國俊是神秘力量里的一員
李義府看着面前的萬國俊,突然笑了起來,他原本沙啞的嗓子,配合他的笑聲,顯得極為滲人。
「陳先生」
李義府道:「也許這賊老天也看不下去,想要瘋狂一把。不讓我們按部就班下去還能如何?李崇德不死,就是你死,你死就是我死。你說,你我有的選擇?」
萬國俊嚇得跪在了地上,道:「陳先生,就算我被擒了,也絕不會供出你來。」
李義府笑道:「好了,不說這些。此番重回長安,就沒想着苟延殘喘。」他從懷裏取出一片小瓷瓶,說道:「裏面的藥,你溶化了明日餵給李崇德」
見萬國俊戰戰兢兢地接過,他說道:「這並不是毒藥,是苗人對付野獸的昏睡藥。人吃了會困意上涌,睡得不省人事,你到時候將安排人送他回家即可,我自有辦法對付他。至於你,在李崇德死後,悄悄於工部搗些亂,延遲一些工期。我了解陛下,他是不會允許,這種小案子,影響國家大事的。」
李崇德毫無意外的死了,死因是畏罪自殺。
當然李崇德並沒有留下遺書什麼的,就是服毒死的,並沒有留下明顯的線索。
堂堂國之重臣,領尚書權的侍郎,他的死自然引起了朝野震動。
大理寺、刑部一起出手調查。
狄仁傑也在聽聞李崇德被毒死的消息之後,第一時間上書朝廷,將御史台的舊案,以及他查到了結果上報。
三個一合計,就有了一個合理的解釋。
李崇德畏罪服毒自盡。
「服毒自盡?」
陳青兕看了面前的張柬之,笑道:「這話孟將可信?」
張柬之搖了搖頭道:「學生與懷英、有功,無名反覆勘察了現場,發現這案子並沒有那麼簡單,現場確實是一副畏罪自殺的模樣。可從他的反應來看,更像是迷迷糊糊間被人灌了毒藥,下意識的吞服下去的。」
懷英自是狄仁傑,有功是徐有功,而無名,則是蘇無名。
蘇無名是陳青兕特別提拔給張柬之當副手的,對於這個人陳青兕還是從後世的電視上知道有這麼一號人物。電視裏他是狄仁傑的徒弟,但很明顯現實不是,他跟狄仁傑是同一輩人,不存在師徒關係。
未來武周的三神探狄仁傑、徐有功、蘇無名都聚在了一起,陳青兕心中暗思,看你還能往哪躲。
張柬之見自己的先生似乎在想別的事情,低頭說道:「先生,現在一切線索都指向工部,李崇德是在工部睏乏難耐,從而返回家中。我們完全有理由相信,工部有人是幫凶,他們用了某些手段,讓李崇德睏乏昏睡,從而給兇手製造下毒的機會。」
「但是陛下並不想繼續查下去,直接給李崇德定了罪,畏罪自殺。」
「陛下強令我們不許干涉工部,學生毫無辦法。」
陳青兕暗忖:「好厲害的手段,將陛下的心思揣摩的分毫不差。」
現在的工部在加班加點為前線製造戰略物資,如果任由大理寺、御史台的人輪番調查審問,必然會令得工部人心惶惶,影響工期
在大勢面前,這小小的案子算得了什麼?
而且事實證明,李崇德不孝弒兄,罪有應得。
「此事,陛下已經下了決決定,無可更改。明察肯定不行的,畢竟大局為重。但既有懷疑,那便暗訪,在不影響大局的情況下,調查此案。陛下那裏,我會去說的。」
李治只是不想這種小案子連累到國家大局,只要不影響工部運作,李治也是能辨明是非的。
拋開戰局不談,毒殺朝廷命官,這是一起極其嚴重的案子。
只是現在跟着戰事牽連起來,才顯得無足輕重。
李治在陳青兕的勸說下,並沒有堅持結案,只是強調:「一切以大局為重。」
陳青兕走出皇宮,想着已經集結了三神探,大有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