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血的火光中,躺在地上的這女子衣不蔽體,襦裙被撕拽成一條一條,胳膊、胸部、大腿乃至私處都裸露在外,不算白皙的皮膚上儘是淤青,散發出一股說不出來的難聞味道。七色字小說網http://m.qisezi.com她趴在地上一動不動,若不是看到散落在她鼻前的頭髮微微的動,曹幹都要疑心她已經死了。
郭赦之小心地喚了兩聲,這女子毫無反應。
丁狗彎下腰,把她的身子扳轉過來。
披散的頭髮下掩映着一張年輕的面孔,觀其相貌,應該只有十七八歲,閉着眼睛,眼皮腫着,鼻子被打斷了,嘴角流着血。
丁狗說道:「怎麼打成這樣!下手的人也太狠了。」
郭赦之亦是倒抽一口涼氣,與曹幹說道:「小郎,這都快被打死了。」
曹幹不忍多看,嘆了口氣,低聲說道:「亂世人命不如狗,這句話,真是一點沒錯。」
或許是從曹幹的話中聽出了深深的憐憫,感覺到了曹幹與那些人的不同,這個女子的眼珠微微轉動,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曹幹看去,見她雙眼空洞無神,便儘量地放緩語氣,柔聲說道:「你是本里里魁的女兒麼?」
辨別出了曹幹就是適才語帶憐憫之人,女子的眼神定格在了曹幹的身上,嘴唇動了兩動。曹幹附耳過去,聽她在說道:「求求你,殺了我。」
前世也好,今生也罷,曹幹被不少人求過辦事,但是求着殺了自己的,這還是頭一次。
配着這女子年輕的相貌,猶顯得略微稚嫩的聲音,以及那遍體鱗傷的身體,就像是一柄鐵錘,重重的擊打在了心臟之上。
曹幹猛然起身,往後退了兩步。
郭赦之猝不及備,嚇了一跳,說道:「小郎,她跟你說啥了?」
曹幹默然了會兒,說道:「她求我殺了她。」
郭赦之吃驚地說道:「殺了她?這可不行!」
丁狗也是十分可憐這個女子,他不知想起了什麼,黧黑的臉上顯出痛心的表情,說道:「真不知她都受到了什麼樣的折磨!小郎,賁休他們怕是不會放過她的,殺了她,或許反是一樁善舉。」
這是什麼樣的世道,殺人反而成了行善!
郭赦之緊張地說道:「我豈會不知她央求殺了她,是因她受不了那些人對她的折磨了,可咱如果真的殺了她,那賁休定然饒不過咱!小郎,她的這個請求,咱可萬萬不敢答應!」
聽那賁休的意思,他們是昨天到的這個裏,這個女子只是被他們折磨了一個晚上,就成了這個樣子,那麼如果再折磨下去,這女子會被折磨成什麼模樣?在曹幹的前世,如這女子這樣的年齡,還是無憂無慮,在上學的時候。不知為何,看着眼前這女子的慘狀和她哀求着自己的樣子,曹幹心中柔軟的角落被狠狠的觸動,他的眼眶,不由自主的有些濕潤了。
來到這個時代之後,曹幹有過初來時的惶恐,有過剛起事時的激動,有過初次殺敵時的口乾舌燥,有過憐憫,有過痛恨,但在這個寒冷飄雪的冬夜此刻,卻是第一次感覺到了哀傷。
這個陌生的女子與他平白無故,今夜是頭次見,可她的模樣,已深深地刻入到了曹幹的心中。
曹幹按住丁狗,支撐住身體。
柴火噼啪的燃燒着,火苗跳動,黑煙升入空中,又悄無聲息的消散在凜冽的寒氣里。陰影遮住了曹幹的臉,他好一會兒沒說話,只是看着那個像狗似的,躺在地上的女子。
也不知過了多久,曹幹抬起了按着丁狗的手,摸向了腿邊的拍髀。
郭赦之驚聲說道:「小郎,你真要殺她?」
曹幹沒有應聲,只是與那女子對視。
那女子被打的只能眯成一條縫的眼中露出了喜悅的神色,不見絲毫的懼怕,更沒有對這人生絲毫的留戀。
丁狗咽了口唾沫,提醒說道:「小郎,不能用刀。」
這一點,曹幹本是能夠想到的,可是這會兒他心思混亂,把這點給疏忽掉了。
如果用刀的話,會很難向賁休解釋。
曹幹便將拍髀收起,蹲到了這婦人的身邊,有心想問問她的名字,但轉念一想,就算是知道了她的名字又如何?與其問了她的名字,自己以後可能永遠都忘不了,還不如索性不問。
這女子勉強閉上眼,又睜開眼,示意曹幹動手。
曹幹一咬牙,把手放在了這女子的脖子上。
這女子不僅眼中透出歡喜,就連那那淌血的嘴角也彎了起來,她低低地說道:「阿父,阿母,我跟着你們來了。」
實在是無法在看着這婦人眼睛的情況下將她殺了,曹幹另一隻手捂住了她的眼,握着她脖子的手慢慢用力,這女子卻竟是半點也不掙扎,很快就沒了氣息。
曹幹站起身來,只覺雙腿發軟,他深深地呼吸了兩口冰涼的空氣,閉上眼睛站了會兒,吩咐郭赦之、丁狗,說道:「把她抬到蓆子上去。」話語出口,聲音甚是沙啞。
郭赦之、丁狗兩人應命,把這女子抬到了席上。
郭赦之轉回到曹幹身邊,說道:「小郎,你把她殺了,明天咋給賁休交代?」
曹幹穩了會兒心神,說道:「你看看賁休他們把這婦人折磨成了什麼樣子?由此足可見,這婦人在賁休等眼中,只不過是個玩物罷了,明天賁休可能都不會問起。他若問起,就編個假話,糊弄過去就是。」
曹幹這話說的有理。
但擔心仍然是少不了的,郭赦之一晚上沒睡好覺,擔心第二天賁休會找他們麻煩。
曹幹也一夜未有睡好,一閉上眼,就是那女子求死的眼神在他眼前晃蕩。快天亮時,好不容易睡着,又做了個噩夢,把他從夢中驚醒,冰冷刺骨的屋內,他後背出了一身的汗。
到底做了個什麼樣的夢?醒來後,他已不記得,只記得好像是進了森羅地獄,處處可怖。
「小郎,你醒了。」說話的是郭赦之。
曹幹揉了揉眼,打眼看去,屋門打開了半扇,外頭天光大亮,院中地上積了薄薄一層雪。
他問道:「什麼時辰了?」
郭赦之說道:「差不多辰時了。」端着一碗粥,拿着兩個餅,給曹幹遞過來,說道,「這是昨晚那兩個鄉婦剛才送給咱送來的,還熱乎着,小郎趕緊先吃點。」
曹幹往屋角看去,昨晚被他扼死的那女子仍還安靜的躺在席上,不知是郭赦之,還是丁狗,想來應當是丁狗,在她身上覆蓋了一層乾草。
曹幹收回目光,接住餅和粥,用力地咬了一口餅,就如這餅是他的仇人一般,三口並作兩口的吃下了,繼而將粥也喝了。才吃完,院外進來了兩人,俱是昨暮見過的賁休的隨從。
這兩人進到院中,往屋內說道:「我家卒史叫你們過去。」
郭赦之和丁狗也已經吃好,三人遂出了屋子,跟着這兩人去見賁休。
賁休住在此里里魁的家中。
院外有三四個壯漢警戒,院中地上蹲了四五人。
從在高長部中的經驗推斷,曹幹猜料,這院中蹲着的幾人,肯定都是賁休手底下的小頭領。
蹲在院中的這幾人,沒有人起來給曹幹等人讓路,只把眼來瞅曹幹等。
曹幹幾個便從他們中間穿過。
進到堂屋,一眼看見賁休坐在席上,一個婦人跪在他的腿邊,低着頭,雙手高捧着一碗酒。賁休拿着個羊腿,正啃得滿嘴是油。
瞧見曹幹進來,賁休把嘴裏的肉咽下,接過酒,一口喝下,問道:「吃過飯了?」
曹幹答道:「回賁君的話,吃過了。」
賁休咧嘴笑着問道:「那裏魁的女兒,你們昨晚玩的盡興麼?滿意不滿意?」
曹幹說道:「正要向賁君請罪。」
賁休問道:「請什麼罪?」
曹幹說道:「昨晚上,我三人一不小心,把那裏魁的女兒給殺了。」
賁休愣了愣,說道:「殺了,為啥殺了?」
曹幹說道:「她不停掙扎,我三人一失手,就把她給殺了。」
賁休點了點頭,說道:「我說昨晚你們屋中咋沒啥動靜,原來是你們錯手把她殺了。」
話音入耳,曹幹乃才知曉,賁休昨晚派了人在他們屋外監視、監聽。
——這也在情理之中。
曹幹三人畢竟是外來之人,賁休雖是信了曹幹說的話,信了他們是從東郡來投奔力子都的,可肯定也不可能一點防範的措施都沒有,晚上派個人在院外監視、監聽,實屬必然。
曹幹說道:「賁君一片好意,我等卻沒想到把她錯手殺了,自知過錯,敢請賁君責罰。」
賁休不以為意,說道:「殺了就殺了罷。她雖有點姿色,也就是有點姿色而已,像她這樣的貨色,隨處可得,並不稀罕。」抓着羊腿,又啃了兩口,接着喝了兩杯酒,然後把羊腿丟給了帶賁休進來的那兩個隨從,笑道,「賞了你倆了!」
這兩個隨從歡喜不已,爭搶來吃。
賁休從席上站起,伸開了手,自有人為他披上大氅。
賁休說道:「我家從事派人來找我了,叫我趕緊回去。本想着趁中午暖和點再走,是等不到中午了,現在就回營。你們跟着我,一塊兒走吧,到了營中,我領你拜見我家從事。」
曹幹應道:「是。」
賁休邁步到屋門口,衝着蹲在院中的那幾人說道:「都別蹲着了,趕緊起來,去招呼你們的兒郎,把糧食都帶上,咱們現就回營!」
蹲在院中的這幾人,確然都是賁休部中的小頭領,得了賁休的命令,俱皆起身,應諾而去。
過不多時,賁休所部的人馬在村外集合完畢。
賁休在隨從們的護衛下,也出了村子。
雖是昨晚已入村中,和賁休的部曲同在村里住了一晚,但是賁休手底下有多少人馬,曹幹還是不知道的,直到這會兒出了村子,看到外頭官道上的賁休部曲,曹幹才知,賁休在力子都帳下儘管僅是個「卒史」,然而其手下的人馬卻比高長部還多,足有一二百之數。
只是一個「卒史」,手下就有這麼多人,董憲帳下又會有多少人?賁休說董憲是力子都部中諸多從事中,實力最為雄厚的一個,此話看來當真非是吹牛。
官道上賁休部曲組成的散亂隊伍後頭,有十幾輛大車,大部分的車上堆着袋子,袋中俱是糧食;少數的車上裝着雞鴨之類的家禽。又在大車的兩邊,各有一二十個男女,男的皆正當壯年,女的悉為年輕婦人。這些男女都是賁休此次帶部出來,在問各里要糧的同時,順便從他去過的各里中擄掠出來的。到了營中後,男的會被裹挾入軍中,或充當軍中的苦力,女的則不必多說,要麼是獻給董憲,要麼是賁休把她們留在自己伙中,供自己的部曲洩慾。
雪仍然在下,也仍是還是不緊不慢,下得不大。
賁休的一個隨從,把他的坐騎牽了過來,是匹棗紅色的馬。
賁休瞪了他眼,說道:「這麼冷的天,下着雪,迎着風,騎啥馬?老子要坐車。」
那隨從被他罵了幾句,諂媚地陪着笑,將坐騎牽去一邊,隨之着急忙慌的即帶人把那大車騰空了一輛,糧袋分着放到了別的車上,將騰出的這輛大車拉將過來,恭恭敬敬地請賁休上車。
賁休上了車,一聲令下,隊伍開拔。
行了未遠,郭赦之拽了拽曹幹,說道:「小郎,你往後看。」
曹幹回顧看去。
飄飄的雪下,他們才離開的那個村子裏,冒出了騰騰的黑煙,卻是被賁休的人放火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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