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肆的空間不小,而且裝潢得頗為講究,分為上下兩層,氣氛頗為熱鬧,一樓大堂里一群穿着儒衫的年輕人正在激烈地辯論着,靠近樓梯的櫃枱邊,一個賬房先生正在撥拉着算籌,幾個跑堂的小二正忙碌着端茶送水。
牛鴻突然感覺到有人在關注着自己,立即抬起頭往二樓望去,隱約可見一縷衣袂一閃而過,似乎有人在二樓看着樓下這些書生們大放厥詞。
哪個世界,哪個地方都不缺這種自以為是的書生,認為別人當權這裏做得不好,那樣做得不對,就應該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施政,真正讓他們自己去面對這些問題的時候,他們只會束手無策。
這樣的人,在牛鴻的前世,網絡上有一個名字,鍵盤政治家。
當然,這些憤青裏面也不乏有真才實學的人,任何一個政治家都是從青澀走向成熟的,而中間的過程往往被人們所忽略,人們的眼裏就只有最終功成名就的時候。
牛鴻聽着書生們的高談闊論,找了個偏僻的位子坐了下來。
「客官,你想要點什麼?」
一個小兒一臉笑容地走了過來,「喝茶也是可以的,十文錢一壺,可以續水的。」
「夥計,給我來一壺酒,炒兩個小菜吧。」
牛鴻微笑着點點頭,「剛剛從這裏經過,聽得裏面吵得厲害,就想着進來看一看,正好也走得累了就過來坐一坐,休息一下。」
「客官,你誤會了。」
小兒呵呵一笑,搖搖頭,「這可不是吵架,你沒看到他們都跟你一樣是讀書人嗎,這是他們讀書人在這裏討論針砭時弊呢,這可是我們三娘酒肆的一大特色呢,整個金陵城誰不知道?」
牛鴻聞言一愣,這怎麼回事,難道楚國朝廷就允許這些書生在大庭廣眾之下妄議朝政,雖然說這些個讀書人,胡說八道幾句也翻不起什麼風浪來,不過,終究有損朝廷的威儀。
還是說這個三娘酒肆很有來頭,能夠扛得住壓力,畢竟這些個只知道死讀書的書蟲,滿口之乎者也,聖人教化之類的話,殺傷力,煽動力也極為有限。
小二給牛鴻送上一杯熱茶,就忙碌去了。
牛鴻拿起茶盅喝了一口,目光不經意地轉向了那群聊得正歡的書生,七八個書生中只有那麼兩個人穿着還算光鮮,一個二十歲上下,臉色有些灰白,另外一個十六七歲左右,臉上明顯帶着一絲稚氣,他的身後站着兩個穿着短褂的家僕。
「諸位,最近皇上有意提拔一位年輕有為的臣子出來擔任丞相,趙連科,依你看朝中哪位大人最有希望呢?」
一個清亮的聲音響了起來,牛鴻聞言一愣,立即抬頭看了過去,說話的是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一頭長髮用一根白布條很隨意地挽在腦後,身上的衣服漿洗得有些泛白。
「哦,余致遠,你也知道這個消息?」二十歲上下的年輕人呵呵一笑,「不過,家父只是區區雨花縣的縣令而已,這種朝廷大事可不敢擅自胡言亂語。」
「那就說說你的看法唄,你對朝中的局勢一直都瞭若指掌,應該比我們知道的要多吧?」余致遠呵呵一笑,拿起茶盅喝了一口,「而且,我相信大家都想知道你的看法呢。」
他的聲音一落,其他人紛紛表示贊同,顯然,對於朝廷這種重大人事變更,他們也很有興趣知道。
「事實上,新的丞相人選不少,戶部尚書陸峰陸大人,禮部尚書周銘周大人等等,他們都是有這個資格的,而且,他們成為一部堂官多年,都有着豐富的經驗,能力也都很強,所以,這個人選可不好確定。」
趙連科呵呵一笑,「唰」地展開手裏的紙扇輕輕地扇了起來,目光轉向十五六歲的少年,「陳明,你覺得誰最有希望呢?」
少年眉頭一皺,拿起茶盅喝了一口,沉默了片刻,搖搖頭,「不過,聽說皇上有意挑選一位年輕有為的丞相大人出來,那麼年齡太大的人自然就不在此例。」
趙連科微笑着點點頭,「不錯,接着說下去。」
「而且,這次丞相之爭,必然要牽動朝中的派系之爭。」少年陳明輕輕咳嗽一聲,聲音低沉了下去,「甚至有可能影響到將來的太子之位!」
他這話一出,全場頓時安靜下來。
牛鴻也是吃了一驚,想不到這個少年居然還頗有些大局觀呀,如果不是聽他的家人所說,那這小子還真就是個人才呢。
「陳明,那你爹是個什麼樣的態度呢?」
趙連科呵呵一笑,「你爹爹可是禮科給事中,那可是能夠見到陛下的人,總應該能夠察覺到一些蛛絲馬跡吧。」
「這種大事情皇上怎麼會輕易表明態度?」
陳明搖搖頭,臉上露出一絲苦笑,「雖然我爹能夠見到皇上,可那也不過是隨時等候垂詢罷了,這種大事情就是朝廷重臣也不敢輕易亮明態度呢。」
「我倒是聽說老相國萬才回京了,幾次求見皇上。」
趙連科呵呵一笑,「他的女婿可是刑部尚書褚國平,還不到五十歲,正是年輕力壯的時候,而且,他在刑部乾的這些年表現的確非常好,只是手段過於狠辣了一點罷了。」
「不會吧,刑部尚書當丞相,這種事情我朝還從來沒有發生過呢。」
陳明哼了一聲,搖搖頭,「而且,褚國平跟三位皇子的關係都一般,也就意味着他沒有站隊,那麼就不可能獲得三位皇子的支持。」
「朝中的勢力差不多都已經被三位皇子瓜分了,褚國平不選擇一位投靠,就算是他當了丞相,其他的人難道不會給他下絆子?」
一個聲音突兀地響了起來,牛鴻循聲看過去,就見一個年輕書生搖搖頭,抬手將長發梳到身後,抬手之間能看到他手臂腋窩處一抹黑色一閃而過。
顯然,這是個家境有些窘迫的讀書人,而且,還是個很聰明的傢伙,至少他懂得人情世故,不是死讀書讀死書的人。
牛鴻的臉上慢慢地露出一絲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