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個下午,袁基和劉儉吃了鹿肉,喝了美酒,而且還喝了很多。一窩蟻 www.yiwoyi.com
對於袁基而言,他的人生中很少能夠碰到劉儉這樣的人。
邊郡武夫,性格「豪邁直爽,有一說一」,且不做作,說話時也不引經據典,喝到酣暢之時,還會抱起罈子往死里灌自己。
這樣的人難得啊。
身為袁家下一代的守成宗主,袁基自打冠禮之後,在雒陽接觸的都是有身份,有級別,高門大戶的閥閱中人,便是郡級別的豪強,普遍也跟袁基搭不上線。
若非劉儉有着鄭玄女婿的身份,他今日也難以坐在袁基的面前。
一個本沒有資格坐在袁基面前的人,如今卻偏偏坐在了他的面前,說着袁基平時很難聽到的話,盡情的抒發胸意。
平時與望族門閥交往時,要淡漠自然,保持袁家嫡子風度的袁基,在與劉儉這個邊郡子弟的交往中,精神得到了極大的放鬆。
仔細想想也是,哪一個朝廷中人,閥閱子弟又能夠與涿縣五虎的行事之風相提並論?
總之,劉儉帶給了袁基多年來一直不曾感受到的暢快和自然。
或許,袁本初在結交類似於劉儉這樣的人時,也是這樣心情愉悅的吧?袁基不由暗暗想到。
難怪本初公路年輕時,好喜俠士。
是挺爽的。
好久,沒有這樣口無遮攔的和人痛飲一番了。
一轉眼,一整隻鹿被袁基和劉儉還有他們手下的人消滅了個乾淨,帶來的美酒也見了底。
天色也逐漸變黑,寒風凜冽。
而在這個本該回家的時刻,袁基居然唱了起來。
「黃金為君門,白玉為君堂。堂上置樽酒,作使邯鄲倡。中庭生桂樹,華燈何煌煌。兄弟兩三人,中子為侍郎……」
漢末士人飲酒之後喜唱,袁基也不外如是,他突然冷不丁的在場中吟唱,倒是令劉儉始料未及。
而那邊廂,袁基手下的一眾人聞袁基唱歌,也紛紛起身,他們踩着袁基的歌聲,一同出聲迎合袁基的曲調。
他們的聲音,普遍都比袁基低兩三個調,袁基唱的每一句,他們都會在他唱到最後兩個字一同附和合唱。
但問題是,這些僕役並非都是專業的歌手,袁基的嗓音倒是還算不錯,雖然沒有樂曲伴奏,但他唱歌至少劉儉還能勉強聽進去不鬧心。
可他手下這群給他捧臭腳的和音,劉儉就有些受不了了。
唱的難聽也就罷了,還都是奇奇怪怪的嗓音,當中還有幾個大公鴨嗓子,嚎的人心中瘮得慌……他們這一合唱,這曲就沒法聽了。
雜亂無章不說,這幫人壓根就唱不到一個八拍上,每一句都是聽着都是斷斷續續的重音,跟聽老式錄音機絞帶的感覺一樣。
「黃金為君~門~門門門~」
「白玉為君~堂~堂堂堂~」
「堂上置樽酒酒酒酒……」
這特麼合唱竟還能唱出磕巴的感覺來,也真是沒誰了。
李大目和羽則沒有迎合袁基,不過看他們的表情,竟還頗為享受。
劉儉頗是尷尬的長長嘆息,東漢人對於歌曲的欣賞水平,確實和自己有着跨千年的代溝。
少時,一曲唱罷,袁基滿意地哈哈大笑,隨行的僕役們,則是高聲歡呼。
袁基轉身來到劉儉面前,爽道:「痛快!」
劉儉暗道你們這痛快是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
但他還是違心地道:「君侯吟唱之時,器宇軒昂,氣勢渾厚,上人之姿也。」
「呵呵,你誇的袁某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來來來,德然也唱一首為慶!」
「我?我就不必了吧。」劉儉急忙擺手,心道我可丟不起你們這人。
怎奈袁基今日來了興致,不讓劉儉吟唱一首誓不罷休。
「不行,袁某今日先唱過了,你既認吾為友,豈可讓吾專美於前!」
劉儉心道:我求求你了,你就專美於我前吧,我保證不嫉妒你們這幫小百靈鳥還不行麼?
但袁基顯然是下定了決心,今日劉儉不唱一首,他就不放過他。
最終,劉儉還是屈服了,他只能在袁基的催促下,吟唱了一首。
「長安有狹斜,狹斜不容車。適逢兩少年,夾轂問君家。君家新市傍,易知復難忘。大子二千石,中子孝廉郎。小子無官職,衣冠仕雒陽,三子俱入室,室中自生光。大婦織綺紵,中婦織流黃。小婦無所為,挾琴上高堂。丈人且徐徐,調弦詎未央!」
袁基本來還是興致勃勃的很開心,可是當劉儉唱完一曲之後,他臉上的笑容卻消失不見了。
劉儉唱完之後,轉頭對袁基道:「君侯覺的,儉吟唱的如何?」
「別的都尚可,只是你這曲調韻律不對,今後還需勤練。」
劉儉:「……」
就你們這幫貨,好意思說我跑調?
呸——!
袁基衝着一眾人揮了揮手,道:「回城!」
眾人借着夜色回返雒陽,一路上,袁基與劉儉並駕齊驅,卻並無適才唱曲的興奮神采,反倒是一臉晦暗,顯得頗為不悅。
劉儉馭馬在袁基的身邊,一臉的平淡自然,也不多嘴多言。
少時,終聽袁基仰頭望天,喃喃地自言自語:「大子二千石,中子孝廉郎。小子無官職,衣冠仕雒陽,三子俱入室,室中自生光……室中自生光,哈哈哈哈哈!好,好,好一個室中自生光!」
他猛然轉頭,望向劉儉,目光驟然間似有些兇悍:「若一家之親,兩代中人,各有籌謀,互揣利弊,這個家族又當如何生光?」
面對袁基突如起來的質問,劉儉隨露出了「震驚」的表情。
「君侯何出此言?莫非有什麼難處?」
「吾無難處,吾只是想問問德然,若是邊郡中人,若遇到適才某口中適才所言之事,該當如何?」
「沒有什麼該當如何啊?」
劉儉面色很是自然地道:「家族之中,不論幾支幾房,都定然會有所欲所求,人非聖賢,理當如此,而且在我看來,一個家族的各支各房,在內部分割利益,乃自古常理,」
「上至世族公卿,下至黔首黎庶,無外如是,只不過要分割的利益可大可小,大有權柄,中有宅田,下有衣缽財貨,家家都是這麼過的,誰家的人子有權財不要?那是違背人性的,但不論如何分,家族卻終爭還是分不散的,因為有人之處,必有所爭,只要大家彼此心裏有個度和底線,就完全不是問題。」
「有人之處,必有所爭麼……」袁基聽了這話,似有所明悟:「那依德然之見,族中之爭不算大爭?」
「當然不算,天下諸族之內無有不爭之家,便是各郡各家宗主家公皆如是,但爭大爭小,就看族中是否有高超手段的人物了。」
「高手段?」袁基眯起了眼睛,奇道:「一家之親,如何能使手段?豈非背了害親之名?」
劉儉微笑道:「這手段只是一個形容詞,若是對外,自當用鐵血手段,用術用道用謀,無所不用其極。但對自家之人,硬性的手段絕不可以,需以親情相柔,遠交近攻,以柔克剛,方能爭的漂亮,且還可化分割於無形。」
「不甚瞭然。」
「嗯……這樣吧,君侯,我給你講一個故事,你就大概明白了,故事的主角是我們涿縣之人,叫做涿縣四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