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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塔最為冷靜~
類似的亡命奔跑他經歷過2次,一次在漠北,一次在高原。
前面,
已無路可走。
他脫下衣裳裹住腦袋毫不猶豫的順着山坡滾下,一路疼痛加摩擦,血痕累累。
迅速起身從懷裏摸出一個竹管,往周圍潑灑無名液體。
1刻鐘後,大批獵犬趕到。
一件特別詭異的事發生了。
氣勢洶洶的獵犬們被嚇的連連後退,夾着尾巴哀嚎,有些甚至被嚇尿了,任憑憤怒的訓犬員怎么喝罵都無效。
老虎尿~
激發了隱藏在狗子基因深處的恐懼。
而尹塔此時沿着河流往下游飄了1里才敢上岸,如此一番折騰,終於甩掉了所有追兵。
世界恢復了安靜。
接下來,
活命的關鍵就是尋找物資補給點。
他在蘇州府周圍埋了十餘處類似的補給點,油紙布里包裹少許碎銀、匕首、衣裳,觀音土。
很幸運,找到了其中一處,
先換掉衣裳,再將觀音土吞下肚子。
觀音土既能扛腹飢暫時續命,又避免了排泄物被獵犬追蹤。
他趁着夜色一路跑到運河邊,躲入一艘大貨船艙內。
雖然不確定白天的刺殺結果如何,但想來很可能有所收穫。
不然,
追兵怎會如此瘋狂。
全軍覆沒,尹塔隻身逃脫,回去後皇上隨便怎麼處置,都無所謂~
忠誠!
下雪了!
大雪紛飛,僅僅一天世界就變成了白茫茫一片。
范京忙碌了2天,眼睛像兔子一樣紅,終於將刺殺的來龍去脈基本弄清並呈交陛下。
皇宮內氣氛壓抑。
湖北會戰勝利帶來的輕鬆氣氛,一掃空。
陛下的心志終究不同常人,僅僅數天後就從悲痛中恢復過來,一如既往的冷靜,只是時常抽空去楊妃宮裏看看她留下的一兒一女。
不過,
熟悉陛下的人都知道,絕不會如此善罷甘休。
清統區,糧價居高不下。
持續2年的上漲行情,讓所有人都意識到當下糧食最金貴。
所有大戶都化身貔貅~
餓死人已經不是新鮮事,到處都在發生。
但並不影響各州縣催糧~
士紳們可以隨便對欠戶拷打,打死勿論。
朝廷的態度很明確:
上交錢糧足額之州縣官,吏部考核一定是卓異。
收不上來的州縣,不問緣由,一概摘頂子。
正面反面例子都有:
直隸保定府,因催繳歷年欠糧得力,知府被吏部公開表彰作為典型,升任三品按察使。
四川綏定府達縣包稅人、袍哥首領兼本縣團總文三爺因為交納積極,賞國子監監生~
山東泰安府,因催繳錢糧不利,知府以下6名官員被抄家流放。
如此一來,自然會引起民變。
各地的小股抗糧事件屢見不鮮,起義也時常發生。
不過,
清廷多次明確告知地方官員,因催繳錢糧而引起的刁民作亂不算污點,可聯合士紳任意剿殺。
以前,為了所謂的康乾盛世。
乾隆還喜歡粉飾一下天下太平,民心所向。
現在,明顯粉飾不了了。
乾脆撕掉儒家那層皮,徹底的拿起法家的武器。
不交!殺!
不服!殺!
不滿!殺!
殺殺殺殺殺。
張獻忠算個球,愛新覺羅才是古往今來第一擅殺。
朕不裝了,攤牌了。
為了避免出現明末亂局,乾隆還貼心的昭告地方士紳——對付刁民,重在預防。
在剛剛出現苗頭時就應果斷的加以撲殺。
尤其是牽頭之匪首,
務必當眾挫骨揚灰,株連全族。震懾其餘心懷不軌之小民,使其不敢生出那狂悖之心。
事後,
報本地縣衙,縣衙逐層上報,最終在兵部存檔。
「積極預防」的士紳家族可推薦二三子弟參與明年的恩科,有格外隆恩。
拿功名誘惑士紳,誰吃的消?
用時髦的話講:
乾隆以功名為抓手,積極賦能北方士紳。
首善之區,天子腳下。
四九城內明顯蕭條。
騾馬胡同一處沒招牌的小鋪,掌柜的在外頭忙活着。
灶頭在門口。
座位在裏頭。
沒有菜單,沒有高檔的菜式,這就是一間京城典型的飲食店——二葷鋪。
關於「二葷」名字的由來,眾說紛紜。
總之,大概理解為可提供的葷菜種類很少就對了。
二葷鋪,就是京城普通百姓的飲食天花板。
待業舉人張開懷將手揣在袖管里,一搖一晃地走到門口。
掌柜的不假思索:
「張爺,給您老來碗爛肉麵,再來碗炒餅?」
「得嘞。」
北漂久了,張開懷也學了點京味。
二葷鋪多是熟客。
熟客們誰愛吃什麼,誰有多大家底,掌柜爛熟於心。
客人茲要走到門口,不需要開口,掌柜的立馬就給你安排的明明白白。
這就叫「地道」。
也叫「面兒」。
在京城混,這一點很重要。
掌柜的正忙活,一抬頭竟有些發愣,眼前這位宗室子弟不該出現在這裏啊。
落魄了?
他微微弓腰,笑道:
「覺羅爺,您來吶,您老可是貴客,來點什麼?」
福壽望着這寒酸的門臉,老臉一紅:
「豌豆苗炒肉絲、豬頭肉、溜肝尖,炒豬肚、雞蛋高湯,再打1角酒。」
掌柜的臉一紅,放下勺子。
「對不住,豬頭肉沒有,溜肝尖沒有,炒豬肚~也沒有。」
福壽狐疑,非要解開鍋蓋檢查。
因為他記得好些年前,聽家奴說這些都是必備菜。
「咋回事?豬下水都沒有??」
見貴人有些惱火,掌柜的連忙解釋:
「覺羅爺,主要是京城八大樓也不像以前那樣海吃~」
福壽有些崩潰:
「啥意思?你的意思,王爺軍機們搶着吃豬下水?吃斷貨了?」
「不是不是。」
掌柜的嚇了一跳。
趕緊解釋:
「王爺軍機部堂小京堂們吃的精細。宰殺一頭豬,最好的部位歸八大樓。剩下的肉,到中檔飯莊。這麼一層一層的,最後豬下水就到咱二葷鋪了。如今,八大樓的客人少了,豬就殺的少了,所以咱這豬下水也~」
福壽嘆了一口氣,懂了。
裹緊棉襖遮住腰間那條刺眼的紅帶子,默默走進鋪子裏。
掌柜的連忙小碎步跟上,將桌子又抹了一遍。
福壽是宗族旁支子弟。
按常理說,他不屬於二葷鋪這種地方,尊貴的純血八旗子弟怎麼可能和胡同串子坐一起消費呢。
想到這裏,
福壽就覺得惱火。
一口酒,一口炒肉絲,胡亂對付肚子。
很快,他發現味道居然也還行,對旁邊食客吃的爛肉麵也起了興趣。
張開懷連忙放下筷子,拱拱手。
「覺羅爺,您吉祥。」
「張舉人,怎麼,還沒搞定吏部選官的那幫王八蛋?」
「哎,大人們胃口太大。在下實在是~」
也許是同為淪落人。
福壽難得的好心了一回,低聲說道:
「爺告訴你件事,朝廷要開恩科了。」
「啊?」
「恩科不算啥,主要是這回不刷人。你茲要參加了,就能東華門唱名。」
張開懷激動的微微發抖。
「這,這怎麼可能?」
福壽陰笑:
「怎麼,你不信爺?」
「不是不是,不敢不敢。還請覺羅爺多透露則個,在下若有飛黃騰達那一日必定吃水不忘挖井人。」
「別酸了。過來,一桌喝點。媽的,這天兒忒冷。」
天擦黑,
張開懷離開二鋪鋪,腳步虛浮宛如踩在棉花上。
他知道像福壽這種宗族子弟距離中樞近,消息靈、路子野。
難道朝廷真的要搞一次沒有落榜的恩科?
這可真是盛世啊!
眼見巷子裏沒人影,他忍不住吼了一嗓子:
「呔,我手持鋼鞭將你打~」
角落裏,有人哎喲一聲摔倒,然後憤怒大罵:
「你丫別走。」
「等爺提上褲子,非得和你好好說道說道。」
張開懷趁着那人系腰帶的工夫,趕緊跑出1里路。
京城文化特色之一,大家在路邊隨地大小便,每個牆角都是茅房。
傍晚,天色不好。
那哥們在角落裏蹲着解決大事,肯定被自己那一嗓子給嚇到了。
走了一會,
張開懷突然也來了尿意,很坦然的走到路邊解腰帶。
突然,
黑暗中冒出一聲咳嗽。
「哥們,往旁邊挪挪。待會別濺我鞋面上。」
「好嘞。」
放水完畢,
張開懷走人之前,也沒忘了回敬一句:
「這位爺,在下先走一步。」
「走好,不送。」
這就算完成了一次比較標準的四九城社交方式。
而宗室子弟紅帶子福壽回府後呼呼大睡到中午,之後又晃着膀子出門了。
社交——京旗子弟的日常生活當中最最重要的一件大事。
誰要是十天半個月不在社交場所出現,就會被人傳言「死掉了」。
總而言之,
四九城不歡迎社交弱者~
著名的裕泰茶館,如今門面破敗。但是走進去,依舊高朋滿座。
四九城「自認為有點臉面」的八旗子弟就認這地兒。
「福爺,您來了。您裏面請。」
眾人又是一圈寒暄。
沒辦法,都熟人。
八仙桌上,已有3人就座。
聊的話題特別緊跟時事:
「現如今,這茶葉價格是越來越離譜了。25兩銀子才換1兩黃山毛尖。」
「哎,這日子還怎麼過。」
福壽一撩袍角,瀟灑落座。
坐在他對面的是鑲白旗的十三爺。
只見十三爺從懷裏掏出一錫罐,打開蓋子,用手指捻出幾片陳茶梗扔進茶碗裏。
端起來,淺啜一口。
神情滿足。
坐在自己左手邊的是正藍旗那爺,更離譜。
他也自備了一小瓷罐,打開後,手指虛空捻了幾片並不存在的茶葉扔進茶碗。
端起來,淺啜一口。
搞的就和真的一樣。
而坐在自己右手邊的漢軍旗人洪八爺,道行更深。
他連茶葉罐都沒有~
虛空抓了一大把,扔進茶碗。
端起來,用蓋碗在上面輕輕的颳了兩回,撥開那層實際上並不存在的茶葉沫兒。
猛喝一大口。
讚嘆道:
「嘿,王掌柜的這茶,地道。」
3丈外,
永遠愁眉苦臉、破衣爛衫的王掌柜摘下瓜皮小帽,微微欠身。
算是隔空完成了一次特別地道的社交。
賓主兩歡。
福壽目瞪口呆!
自己僅僅半個月未曾出街,世道已然癲成這個模樣了嗎??
同桌的3人見他如此不上路子,微微不悅。
十三爺提點道:
「福爺,您喝的是什麼茶?」
福壽目光呆滯望着碗裏的清水,不知如何回答。
那爺接過話茬:
「聞着味兒,像是雨前龍井。」
「可惜,是去年的雨前。」
全程沒需要福壽開口,3人就像是說相聲一般給圓過去了,尷尬沒有落地。
裕泰茶館的眾夥計都習慣了。
拎着長嘴銅壺四處走動,幫着加點沸水。
眾京旗子弟趁着燙嘴趕緊吸一口滾燙滾燙的茶水~
遲了,就沒法得食道癌了。
福壽是真的傻了,耳鳴。
他望着茶館裏那些一張一合、油光鋥亮的破嘴,頭一次覺得這世道過於滑稽。
砰~
他一拍八仙桌,把茶館內眾人嚇了一跳。
同桌的那爺驚呼:
「哎喲喂,我的碧螺春灑了。」
說罷,嘴湊近桌面猛吸。
還說着:
「好東西,可不能浪費了。」
不遠處,
有人嘀咕:
「那不是福壽嗎?前兩天我咋聽人說他死了?」
「好像是有這回事,那誰當時說的有鼻子有眼。福壽得了瘧疾死了,躺的是水曲柳打的薄皮棺材,上面還釘了20顆黃銅釘子。」
福壽抱拳:
「諸位京城的老少爺們,斷了茶葉不要緊,不喝茶也不會死人。不過要是斷了糧食,怎麼辦?」
有人嘟囔着:
「吃樹皮唄。」
福壽表情古怪:
「你知道怎麼吃樹皮?」
「不好意思,咱還真不知道。」
「我知道!」福壽說話一點不打磕巴,「你得找棵榆樹,把樹皮扒下來,去掉樹皮最外層的堅硬部分,碾碎了放鍋里煮,煮熟了再曬,曬乾了再碾碎,篩一遍留下細的。」
「然後呢?」
「然後往裏邊放點白面放點水,捏吧捏吧做成麵疙瘩。這樣也就勉強能入口了。」
裕泰茶館內,一片死寂。
「諸位老少爺們,記住了,保不齊明年這時候咱四九城的爺們就能用上了。」
說罷,
福壽揚長而去。
留下一群人面面相覷。
撲通~
那爺沒坐穩,摔倒了,
帶着哭腔說道:
「他為什麼要嚇唬我們呀?他心腸也忒歹毒了吧,吃什麼樹皮?咱爺們是吃樹皮的人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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