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培毅確實想要挑釁耶維奇。
「我不會以為自己是個十全十美的好人,耶維奇先生。」他說,「我做過對的事,當然,也做了不少錯的事情。我時常懊悔,我因為我的偏見和冷漠,放任我在拉提夏的第一個合作夥伴死於內鬥,我也時常懊惱,我的能力不足,力量不夠,能看到的太少,能做到的更少。我從來不以我的道德自傲。」
耶維奇死死盯着他,盯着這個殺死自己繼承人的仇人:「所以你問心無愧?」
周培毅冷笑着,回答說:「不不不,我從來沒有停止對自己的懺悔,反思,厭惡,壓制。我很清楚,我是個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惡人。我殺死了很多很多人,這其中,不少人是好丈夫,好父親,是一個家庭的依靠,一個家族的希望,就比如葉菲。我曾經,非常後悔自己因為立場的分歧,就如此果斷地終結掉別人的性命。但那只是曾經,耶維奇先生,我要感謝你。」
他靜靜審視着耶維奇,也審視着葉菲的遺像,然後說出了他最真實的想法。
「我曾經以為,這個世界哪怕沒有公義,也該有道德。我也曾經以為,你們信仰着神明,至少也該有起碼的是非。但我錯了,耶維奇,我錯了。
「你們信仰神明,並不是尋求精神的升華,內心的安寧,你們只是需要一面旗幟,讓你們可以堂而皇之地做屠殺的惡事,把你們罪惡和骯髒的欲望粉飾得乾乾淨淨。
「你們自稱貴族,聲稱自己繼承了高貴的血脈,這些血脈讓你們世世代代都有着凌駕於平民之上的權力?不,你們只是壟斷了資源,壟斷了知識,壟斷了成為能力者的途徑。你們比誰都了解,如果沒有基因工程,如果沒有在人民心中植入的思想鋼印,你們並沒有任何的不同。
「流民接受教育,一樣可以成長為能力者。平民得到資源,也可以比你們更優秀。有些繼承了血統的東西,繼承的可不都是什麼高貴,什麼天賦,我看到,你們也在繼承日復一日積累下的齷齪與糟粕。
「你們有機會去擊敗別人的時候,從來都是赤裸裸地去屠殺。你們不在乎平民,不管他們有着多麼堅韌不拔的求生欲望,在你們眼中,都不過是螞蟻。你們甚至不認為他們和你們,是相同的生物。
「所以我為什麼要崇敬你們?我為什麼要以我的道德,去奢望你們也會擁有起碼的人性?那樣道德只會桎梏我自己。
「耶維奇,我要感謝你。如果不是你給聖城的狗腿子大開方便之門,放任他們到一個窮苦人的聚集區,一個普通人抱團取暖的自留地上,大開殺戒的話,我應該不會像這樣,對你們有徹骨的仇恨。
「現在,你就這樣和你的兒子同時面對着我,你居然希望我對他的死抱有遺憾?你希望我對你這個『失去孩子的老人』抱有同情嗎?
「不,你們都不過是騎在普通人頭上作威作福的野心家,你們都是自以為高貴的罪犯,你們想要更多的權力,想要這間房間裏的陳列品多一點,名字亮一點,就可以犧牲無數普普通通的人,那些人只是想要活着!在斯維爾德,在我來的地方,從你的領地里逃出來的工人最多!因為你,克查家族,從來不把他們當人看!」
周培毅居高臨下地俯瞰着耶維奇克查,也俯瞰着這茫茫大地上無數自以為高貴的所謂貴族,低沉的聲音,像是宣判:「我早已下定決心,耶維奇。無論是你,是你的兒子葉菲,還是什麼更加自持高貴的東西。只要你們還有一個人壓在普通人頭頂,只要你們還借着信仰和血統,把持着這世界的權力,我就不會停止我的『不道德』。你仇恨我殺死了你的繼承人,那讓我看看你的仇恨,到底能有什麼力氣吧!」
他早就知道,耶維奇在進入這一層之後就按下了秘密警報。外面的衛兵早已經開始集結,等待着耶維奇的進一步命令。
千年的古老家族豢養了無數私兵。只靠利益,只靠豐厚的報酬,就能聚集起這麼多死士,為他們效命。
這上百全副武裝的能力者,裝備精良,放在東伊洛波那種小國林立的地方,怕是擁有滅國之力。
這也是卡里斯馬皇室一直沒有真的去驚動軍事貴族的原因。他們是真正擁有武力的群體。哪怕是策劃了叛逆的奧爾洛夫家族,當庭伏誅,索菲亞女皇也只能逼迫他們出讓利益,剪除黨羽,而不是讓他們搬離封地,解散私兵。
這些私兵此時此刻就在堡壘的第一層等待着,等待耶維奇的命令,然後將唯一的那一名入侵者撕成粉碎。
「他們已經集結完畢了呢。」周培毅輕聲笑了起來,「那你還在等什麼?」
耶維奇終於接受了周培毅的挑釁,心念一動之間,隨身機就對第一層的私兵發出了全軍突擊的號令。
所有通道全部打開,上百名訓練有素的衛兵秩序井然,魚貫而入。不止將周培毅團團圍住,更是將耶維奇保護起來,進入樓梯通道。
「慢着,我要看着,我要看着他死!」耶維奇的恨意從未消退。
「是嗎?那你可不要後悔啊。」
周培毅輕蔑地笑着,不需要環視,就能感受到身邊這密密麻麻的場能反應。
都是能力者,差不多每一個人都有四等五等的水平,卡里斯馬的軍隊能有這樣優質的兵源嗎?
那麼供養這麼多武裝,需要多少錢,需要多少普普通通的工人?那些工人他們的血汗,在克查尼亞那些冒着濃煙的工廠被榨取乾淨,只為了這個老頭,和他這個千年不死不腐爛的家族,那些可笑自私的貪婪嗎?
這個舊時代,早就該結束了。
周培毅的雙眼冰冷了下去。這裏的敵人,不會比那一晚的聖衛軍更強大可怕。而他的憤怒,也不會比那一晚更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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