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派寧靜安詳的景象就這樣被這群人打破了。
院中所有人都皺眉看向來人。
薛府的下人更是將刀按在刀把上,沉着臉就等薛永志一聲令下將這群不速之客全都拿了。
可誰知劉婆婆見到來人,連忙笑着迎了出去,兩邊轉圜道:「各位貴客別驚着了,這是我們本地的糧長,是叫老身繳納夏糧來着!」
這邊安撫完了,又轉頭堆着笑對來人們道:「何糧長,老身今天家裏來了些客人,等中午他們用完飯,下午我就去場子裏繳糧。」
剛剛進來的一群人中,領頭的那個黑臉大漢見狀,又掃了一眼桌上的飯菜,於是嘿然笑道:「劉老太婆,平日裏都說你家窮得揭不開鍋了,頓頓都是稀食,怎得,來了客人,招待得挺好嘛!」
劉婆婆陪着笑道:「這些都是用客人給的銀錢置辦的!」
何糧長聞言,微微側頭對身後一人點了點頭。
立馬,那個佝僂的老頭走出人群,先是朝徐鶴他們拱了拱手,然後笑道:「諸位,本人是此莊裏長,不知貴客仙鄉何處?來此有何貴幹?」
原來是里長!
聯村保甲,里甲之長遇到陌生人,確實有盤問之權。
但在座的哪一個都瞧不上這小小里長,呂恆更是對他們進門時,腳踹院門的行為不爽,只見她白了一眼那裏長,歪頭看向別處。
那裏長見狀,有些掛不住面子,但薛家帶來的下人雖然不多,但好歹都是彪悍兇狠之輩,尤其是腰間掛刀,一看就知道不是好惹的,所以那群人,包括里長在內只能尷尬笑着,並不敢催促。
徐鶴見狀,笑着站起拱手道:「原來是鄉老,我等眾人都是海陵縣人士,在此游湖,借老婆婆家灶台做頓午飯!」
那裏長見終於有人回話,掉在地上的臉面好歹是拾起來了,但他對徐鶴等人頗為忌憚,自然不敢像往日那般在鄉民前的作威作福,於是轉頭看向那何糧長。
何糧長也不頭鐵,聽說了劉婆婆下午納糧,於是又看了眾人一眼,這才帶着人大搖大擺離開了。
等他們走後,呂恆的好心情一下子被敗完了,將筷子往碗上一扣,怒道:「這些人沒帶手嗎?竟然如此囂張跋扈,直接用腳踹他人院門?」
那劉婆婆害怕何糧長等人還沒走遠,連忙上來勸道:「這位公子消消氣,消消氣,咱們鄉下小地方,天高皇帝遠的,就算是縣衙里的官老爺,一輩子也不見得能見一回,除了書辦老爺們,也就糧長和保甲長們在咱這說話最頂事了!不過雖然他們態度不好,但終究還是幫忙的!公子也就別苛責了!」
顧橫波聞言,聽出這劉婆婆話中有話,於是溫聲問道:「他們對婆婆這般,婆婆還為他們說好話,究竟是為何呢?」
劉婆婆嘆了口氣道:「各位貴人都是城裏人,不知道咱們鄉里的規矩,每到夏收,就有本區的糧長、副糧長組織鄉民去莊裏曬場上納糧。」
「這些年,蒙里長和糧長照拂,知道老身一人帶着孫兒不容易,所以只給老身定了個下下戶,只需交米二斗八升,絲六兩二錢即可,要不是這下等下,咱婆孫兩早就餓死了!」
原來大魏朝將百姓按照田產、財富、人口分為三等九則。
等級越低,稅率越低;等級越高,稅率九越高。
下等下最低,三十稅一,上等戶最高要十稅一,上下竟然差了三倍。
呂恆聞言,終於撤了剛剛的臭臉笑道:「這幫人看起來凶神惡煞,但心腸還算不錯!」
劉婆婆聞言苦笑一聲道:「心腸是好的,但也不算太好!」
眾人聞言,不由好奇道:「此話怎講?」
原來,想要評下等下,還得使些好處,自打開春起,這劉婆婆每月都得往裏長家中送些新鮮魚蝦。
平日裏就算自家小孫孫想喝口魚湯,劉婆婆也捨不得,因為這些湖鮮全是孝敬里長的。
里長得了孝敬,這才去糧長那給王劉氏家訂了下下戶。
徐鶴、顧橫波這些見慣人間冷暖的,自然知道這裏長還算是好的了,最少拿錢辦事,有的地方,這些鄉紳們,吃你的喝你的,欺男霸女不說,到最後給你家訂個上上戶。
什麼?不交?
那也行,糧長立馬將這些不納稅的【刁民】名冊往縣裏一送。
到那時候,可就沒那麼好說話了。
先是縣衙戶房的書辦接連催繳。
還不交?
那就三班衙役下鄉直接拿人,每到夏秋之際,縣衙門口枷號上多半都是此類。
呂恆聞言,臉上沒了剛剛浮出的笑意。
但她也沒說話。
本來一頓好好的【農家宴】,眾人吃得沉默寡言。
吃完飯後,劉婆婆又端出自家院後長得梨子,洗乾淨後在桌上擺得跟小山似的。
顧橫波見狀,嘆了一口氣,小聲在徐鶴耳邊道:「這老婆婆真是善良,兒子、兒媳被殺,一個人拉扯小孫子,對欺壓他的里長、糧長還是笑臉相迎,咱們這一頓,明明可以少做兩個菜,少上兩隻梨,但她還是傾盡所有,哎」
徐鶴點了點頭,他吩咐管家時,壓根沒有關照做多少菜。
但這劉婆婆還是本着鄉下人的淳樸,菜盤子疊了一層又一層,猶自還不好意思道:「都是些不值錢的野菜,倒叫貴客們委屈了,不值幾個錢,大家都吃、都吃!吃多點!」
吃完了梨子,呂恆乘着劉婆婆在廚房收拾碗筷的檔口,對薛永志道:「喂,表哥,拿些錢來!」
薛永志聞言問道:「你要錢幹嘛?」
呂恆瞪了他一眼說道:「哪來那麼多廢話,叫你拿你就拿!」
薛永志半個屁也崩不出來,老老實實地掏出了錢袋子。
呂恆一把從他手上搶過,將錢倒在桌上,一看,只有十來兩,頓時不屑道:「你一個大男人,身上就帶這麼點銀子?不大氣!」
薛永志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一點?十兩銀子,一個成年男子不吃不喝一年說不定都賺不了這些,這還少?
呂恆拿起銀子來到廚房門口,也不管裏面煙熏火燎的黑灰,一把將銀子放在灶頭,放完銀子轉身就走。
劉婆婆見狀愣了一下,連忙抓着銀子走了出來道:「公子,公子,徐管家已經給過錢了,這,這,這怎麼使得,快把銀子收回去!」
呂恆道:「婆婆,給你你就拿着!」
誰知那婆婆死也不肯收,將滿是水漬的銀子一個勁往呂恆手上塞。
打了半天,呂恆還是沒把銀子送出,劉婆婆笑得憨厚:「徐管家給的錢已經足夠整治今天這樣的兩桌了,老身都有些不好意思,怎好再收!」
呂恆見狀,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滋味,默默將銀子扔給了薛永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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