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只有一個雲淵。」少年垂下漂亮的眸子,卻掩不住仿佛在發光的氣場。如他所猜測的那般,這片大陸五言七言是主流,還未承認這首詩作的格式,所以他念了兩句,並無異象產生。
&好好!」老人喝乾了一壺酒,漸漸沉下了臉,醉意襲來,他收斂了之前有些誇張的表情。
&年郎,聽說你還有個好姐姐。想聽故事嗎?」老人俯身在趴在桌面上,盯着杯盞里殘餘的酒液,不知在想什麼。
他也不需要少年的回答,慢慢開口。
&年輕時乞討,遇到過一個人咧。」聽到這開頭,雲淵不動聲色地抿了抿薄唇,掩住笑意。因為這樣開頭的,十有*是自己的事。
&個人自然沒少年郎你這般美恣儀,他在秦國還算是小有名氣。他家裏清貧,卻很狂妄,不把天下人看在眼裏。」老人說到這,連眼底都浮現出苦澀的意味。
雲淵放鬆地靠在椅背上,靜靜聽着。
&不住他才學高啊,不少姑娘被他迷得七暈八素。男人雖縱情聲色,實際上一個都沒接受。」老人擠眉弄眼地搞怪着,雲淵卻沒有應和。
&年幼時,家裏個他說了門親事,卻一直未成婚。他的未婚妻也是他的青梅竹馬,長得……自然比不上那些千嬌百媚的才女,一心照料他的飲食起居。那個男人學的是道家學說,誰也想不到狂妄如他還能把講究清靜無為的道家學的小有所成。一時間他更是名聲大振。年未過百,已是大儒。」
&梅仍然十年如一日地照顧她,只是她是個普通人,琴棋書畫,一竅不通,日益衰老。他成了大儒後辟穀,不需要多加進食了,青梅便管理宅子,做些瑣事。」
&到有一天咧,他想念青梅以前做的飯菜,再度進食時,才愣住了。」
&是太好吃,而是菜很咸,遠不如記憶里的味道了。」
&回頭看去,青梅早已面容蒼老,華發皚皚,但是嘴角的笑,和曾經一模一樣。」
老人說着說着,沒了表情。過了一會兒,他繼續講述,雲淵已經大概能猜到結局了。
&梅說:她老啦,味覺已經沒啦,眼睛也不好啦,日子不多了,該回鄉下啦。」老人的表情控制的很好,好到雲淵都開始懷疑,這會不會真是別人的事情。
&人學道家學傻咧,卻還沒傻到底。」老人的語氣有些諷刺,更讓雲淵側目。
&個人都能勻出百分之一的生命之火,他將其放入青梅體內,也在想辦法讓青梅變年輕。青梅笑着受過火種,拒絕了其他的,說是這樣很好了。」
&人帶着青梅回到家鄉隱居,陪她走完餘生。家鄉在北邊,冬日常有白雪,回去時已是初春,雪也融化成草原啦。男人還是年輕的模樣,大儒可以延緩衰老,可是青梅,老的都走不動嘍。」
&們在那裏住了五年,對於普通人來說,多活五年已經不錯了。」
&梅最後一天給他做了頓飯,真的和從前的滋味一模一樣。」
&來男人才知道,她摸索了很久,經常讓鄰居嘗嘗,完全靠感覺做出來的。」
&梅死了,男人從未想過成婚這回事,因為他的父母早亡,他以為自己根本不會喜歡那個女人的。而且,即使不說,他也以為青梅這麼思慕他,永遠不會離他而去的。」
&到他見到青梅最後一面,才泣不成聲。青梅在屋裏是笑着的,穿着很多年前繡的,早已不合身的嫁衣,笑得比世間最美的人,還要美上千萬倍。」
&梅從未開口讓他娶她。也許青梅慕他多年,也許並不慕他,礙於婚約照顧他而已。可幾十年的歲月里,誰還在乎呢?」
&靜無為,清靜無為,經歷這一幕,哪裏還能清靜無為!」老人的手上暴起了青筋,一瞬間又消失的無影無蹤。
&後他就廢棄了道家文位啦。」老人嬉笑着說出了這句話,靜靜地盯着雲淵,想知道他會露出什麼表情。
雲淵沒有露出一絲一毫的表情。故事很悽美,可真也好假也罷,與他何干?老人說這個故事是什麼意思呢?讓他珍惜身邊人?勉強也說得通。
&年郎,老頭我聽說你還會作曲?不知能否為這故事作上一曲?」話是這麼說,老人也沒什麼期待的。
當年青梅死後,他訪遍琴曲大家,想以此銘記青梅,可最終沒有合心意的。這個年代,知道他故事的人寥寥無幾,他跌跌撞撞也走過了那段不堪回首的歲月,偶爾用此酒,來緬懷青梅。
是的,他就是那位發明了「浮生」的秦國半聖,呂不群。而雲淵發的那段特別的誓言,也是他回應的。當年雲淵的祖上和他是一個年代的,雖然交情不深,但有交情就是有交情,他大概猜到這小子的心思,便幫了一把。
老而不死是為賊,老而不死是為妖。能放水到這地步的半聖,他是獨一個。他知道此子的誓言,自然不會讓此子作詩,既然此子有個清倌姐姐,耳濡目染下應該會作曲,哪怕不作曲,他都不會宣揚的。他只是將故事的時候,伴着些許醉意,一不小心講的動情了,轉移這小傢伙的注意罷了。
要是被人發現堂堂半聖竟要流淚了,他面子往哪擱?
雲淵在思量。要他因為被感動而作曲是不可能的,他在揣摩這個故事。假設說故事是真的,那麼那位大儒定然重走聖道,成就不低。聽說秦國的半聖原先不是縱橫家,而是半路出家的。這麼說來……
這個人可能是半聖?!雲淵有些錯愕,就算賭錯了,他也沒什麼損失。而若是賭贏了……
現代的歌不太適合,而琴曲箏曲稍微複雜些的,他就算有秀才文位在身,也不會。以前的雲淵倒是隨手彈出來過簡單傷感的曲子,可以借用一下。
想了想,雲淵開口道:「你覺得,《白頭吟》如何?」有人曾說《白頭吟》此詩是西漢卓文君所作,但在後世並不可考。雲淵也不清楚這裏是否存在這首詩,他準備唱的曲子便是為了配這首詩。
「《白頭吟》?好名字。」呂不韋皺了皺眉頭,本來他並不期待,可聽到這詩題,不免有些動容。
半聖見多識廣,既然他沒有點出這是前人之作,就說明並不存在。雲淵定了定神,繼續說道:
&有琴?」呂不韋看着雲淵狡黠的眼,知道這小傢伙已經猜到些什麼了,便果斷地從懷裏掏出乾坤袋,拿出了一把琴。
&覺得,你可負了她?你覺得,這可是半途而棄?」雲淵撫着琴,一面百度一面問道,動作實在有些生疏。
將青梅於最美的年華帶出,卻棄之若履,不聞不問,自是負了她的。
&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雲淵未等他回答,便唱了起來。曲調不重要,重要的是詞。
&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雲淵的聲音清朗幽遠,少年傷愁起來,比之青年的借酒消愁,更甚幾分。
他本以為自己的琴技糟透了,糟到根本談不下來的地步,他甚至準備後面清唱。可剛唱了兩句,他覺得雙手快要不受控制,就像以前作《將進酒》時失控的樣子。
不會這麼玩我吧?這首曲子是以前雲淵信手彈出來的,他隨意來配那首據傳是卓文君的詩,怎麼可能引起這麼大效果?話說那般疼痛,他竟也要習慣了。
&日斗酒會,明旦溝水頭,躞蹀御溝上,溝水東西流。」聲音漸漸傷感起來,連雲淵低着頭,肩上額前溢落的黑髮擋住了他不太好的表情。
歌曲的異象出來了,聲音也隨之透牆而出,傳遍了酒樓。酒樓上空演繹的,正是半聖呂不群和青梅梁如月的故事。極少的時間異象,流年似水!
&淒復淒淒,嫁娶不須啼,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竿何裊裊,魚尾何簁簁,男兒重意氣,何用錢刀為……」
&淒復淒淒,嫁娶不須啼,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雲淵似乎痴狂了,不斷地重複唱着,修長的指尖漸漸流出鮮血。
整個酒樓人,止不住的淚流滿面。甚至有幾人帶着泣音說:「我這就回家提親。」連半聖呂不群,都沒有忍住淚水。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隔了幾百年了,他甚至忘記了如月的音容笑貌,即使醉了,見到的不過是模糊的剪影。可這異象,完美的重現了他們的一切。
呂不群狠狠地閉上了眼,蒼老的臉上露出疲色。梁如月年輕的時候,並不難看呢。白頭吟,白頭吟!自己真是……瞎了眼,瞎了眼啊!
成了半聖,又如何呢!縱橫家巧舌如簧,合縱連橫,將天下玩弄於鼓掌之間。可這天下,沒有梁如月!
呂不群再次睜開眼,神色已經安定下來。他是半聖,是人族的守衛者,兒女情長過去了幾百年,一時間有些痴了。
他慢慢伸出佈滿皺紋的手,按在了雲淵的肩膀上,磅礴的信仰之力夾雜着生命之火的藍色流光,支撐着雲淵彈奏下去。
&讓老頭我,多看一會兒吧。這是我身為人族半聖呂不群,最後的私心了。」
呂不群低嘆着,一向精明的眼裏只剩下了追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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