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瑤拿着書本,坐在桌旁,問:「樂民之樂者,民亦樂其樂,下一句是什麼?」
劉季端坐在桌前,兩眼看着窗外從屋檐下落下的雨滴,愣了一會兒,答:「憂民之憂者,民亦憂其憂。」
秦瑤問:「何意?」
劉季咽了口口水,「說的是一國之君倘若以百姓的快樂為己樂,那麼百姓也會為君的快樂而歡樂。若君以百姓憂慮為憂慮,那麼百姓也會以君的憂慮為憂慮。」
原話並非此意,但因借鑑的是丁員外的注釋,所以將文中的代指直接定位君王。
這也是一種答題模式,以悅上為目的。
秦瑤算他答對,繼續下一題。
「心乎愛矣,遐不謂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秦瑤問:「此句出自何處?」
劉季緊繃的神經剎時一松,這題他會,最簡單不過了。
「出自《詩經》。」答得非常自信。
因為他發現,四書五經中的內容都有各自明顯的格式,詩經是其中最容易辨別出的。
秦瑤淺淺一笑,放下了書本,讓劉季自選《大學》中一句為主題思想,寫一段述論。
他自己說的,四書已經全部背下並融會貫通,今天她就來考考他對它們的理解是否足夠深刻。
剛剛還自信滿滿的劉季頓時心跳一停,涼涼的秋雨中,髮鬢中滾下兩滴豆大的汗珠。
「咕嚕!」劉季狠狠咽了口口水,正覺嗓子有點干癢,一杯茶水就送到他面前。
「慢慢來,先喝口水好好想一想,你還有三刻鐘的時間。」秦瑤微笑道。
四十五分鐘寫一篇七百字作文,很簡單的。
沖劉季那挑了挑眉,秦瑤把椅子往門邊挪了下,捧着熱茶看着屋外的雨,別有一番趣味兒。
但桌上反轉下來的記時沙漏,卻讓劉季頭皮發麻。
他趕緊鋪好紙張,一邊研磨一邊想要寫的主題。
第一步是最難的,好不容易想出來一個自己覺得比較簡單的,一看沙漏,蒼天啊,居然已經流出三分之一的沙。
下意識抬頭看一眼門邊的人,劉季頓時有種回到考場的錯覺。
但此時他的時間卻不是一天,而是不到兩刻鐘。
上次府城科考,他模仿前人留下的內容胡亂一氣,寫得毫無章法,純屬為了填滿空白紙張。
但今日顯然是逃不過去了,秦瑤可不是主考官,亂寫一通的後果根本不敢想像。
可書院裏的夫子還沒教到這啊!
劉季心裏大呼救命,手上毛筆沾上墨,落筆便是豁出去了——能寫多少算多少,態度要端正。
雨漸小,耳畔聽着這樣柔和的細雨聲,秦瑤困意上來,打了個盹。
劉季心裏一喜,他翻卷看一眼也無傷大雅的。
但下一秒就露出了懊惱的神情,因為他根本沒有任何可以借鑑的書籍。
第一次,劉季對獲得更多書籍產生了強烈渴望。
可惜,七百字沒寫完,時間還是到了。
秦瑤像是在耳邊按了個記時響鈴,眯起的眼睛準時睜開,起身朝桌前走來。
劉季飛快又多寫幾個字,完成一個完整句式。
秦瑤敲敲桌面,劉季放筆,起身自覺站到後面,等秦瑤坐下閱卷。
他選的是『好人之所惡,惡人之所好,是謂拂人之性,菑(音同災)必逮夫身』這句。
本意是說,喜好人們所厭惡的,厭惡人們所喜好的,這就叫做違背人的本性,災害必定會落到他的身上。
秦瑤嘖了一聲:「選題還可以,和你本人經歷很貼近。」
於是她抱了幾分期待,繼續往下看。
文章說:【人的本性偏愛享受、驕奢,不喜勤勞、刻苦。
但某縣某村有某人,自幼時便忤逆人的本性,於暴雨中辛勤下地勞作,寒天時入河漿洗。
此人每日天未明便起來幫助父母磨豆腐,夜到三更還在讀書不睡,所以不到弱冠,便患上了腿寒之徵、腰痛疲勞,烏髮變得花白,頂禿面丑,人送外號丑禿驢。
因而此人自卑佝僂,常年不與人言,後父母親人皆亡,獨身一人默逝家中,腐爛乾枯乃被人發現。】
看到這裏,秦瑤已經感覺到事情的發展不對勁,眉頭深深皺起。
再往下看,便是與上某人的對比參照組。
文章說:【又有某縣某人,自幼便順人性而為,該睡時睡,該醒時醒,享受安逸,不勤勞不刻苦,父母親人喚其做活,只做該做之事,覺累便停下歇息,長此以往,體魄精神皆康健,父母親人皆以為樂。
某日來一得道高僧,告知其父母親人,此人有富貴之像,而有此像,皆是因為此人順人性,以人喜為喜,以人惡為惡.】
寫到這,內容就斷了,因為時間已到,劉季沒能繼續寫完。
秦瑤看着手上這篇文章,沉默了足足三分鐘——她差點給這丫帶溝里去了,居然覺得他寫得還不錯,有理有據,還有正反面做對比。
萬幸,她腦子還清醒,沒被帶進去。
題選得沒錯,但從論述一開始,答題者就偷換了概念。
這句主題中的好和惡,並非指勤勞刻苦,享受驕奢。
它是更廣義的,能代表普羅大眾的道義原則標準。
在《大學》中,這是曾子對人性剖析後得到的為大能者要遵守的辨人、識人、御下、順民經驗。
此好,是天下人之好,此惡,是天下人之惡。
百姓好仁德,惡奸佞,為大能者若不能『好人之所惡,惡人之所好』,餑逆人性,災禍必定會反噬到他身上。
劉季這論述答得根本不在一個層面上,錯得離譜。
久久沒看到秦瑤的反應,站在身後等着接受審判的劉季一顆心七上八下,實在沒忍住,弱弱問了一句:
「娘子,這篇論述你覺得如何?」
「嘭!」的一下,秦瑤將答卷拍到桌案上,嚇得劉季一激靈,差點沒控制住身體的本能雙膝下跪。
「不、不好嗎?」劉季硬着頭皮訕訕道:「要是不滿意,我再寫一份,但娘子你可千萬別因這點小事氣壞了身子」
秦瑤轉身,兩眼都是寒光,「這就是你跟我講的已全部融會貫通?」
劉季還是跪了,「不敢隱瞞娘子,我承認,確實有一點點誇大的成份,但是!」
他有正當理由可以解釋他為什麼會犯這麼低級的錯誤。
秦瑤擰着眉,她倒要看看他如何狡辯。(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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