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務正業 第七十七章 朕嫌張四維長得醜

    楊博在刺王殺駕事中,用自己致仕、吏部尚書的位置,換來了張居正出面,息事寧人,這是早就說好的事兒,六個月轉眼就過去了,考成法在京中已經運轉自如,楊博履行了自己的諾言,致仕歸鄉閒住。

    「不了,人老了,再不走,人厭狗嫌不討喜了,再不走,張四維怕是連我都要咬了,我不讓他繼任黨魁,他現在啊,滿腹牢騷,這個人也不知道自己反省改悔。」楊博回答了張居正的問題,他不打算再留下了。

    在矛與盾碰撞產生了疑惑的時候,楊博選擇了逃避,他已經沒有年輕時候,戰天鬥地與自己戰鬥的勇氣了,他老了,也病了,再棧戀不去,絕對會身敗名裂。

    「那吏部尚書的位置,就給左侍郎張翰代任吧。」張居正思索了片刻,點了一個人,張翰。

    張翰,浙江人,嘉靖十四年進士,論資歷比張居正還要老,這個人屬於那種人畜無害的類型,並不是賢臣能臣,朝中也沒有多少根基,他是浙江人,當年浙、閩、廣倭亂,張翰也是費盡了心思,為浙兵說好話。

    沒有根基,換句話說,張翰很好控制。

    左都御史葛守禮和工部尚書朱衡,其實都是有力的競爭人選。

    但是葛守禮是晉黨黨魁,楊博作為前黨魁已經讓出了這個位置,晉黨就不要想沾染吏部的權力了。

    而工部尚書朱衡,也走了門路,期望能夠從工部挪到吏部,吏部太宰掌銓,官員考核,為萬曆年間六部第一,從工部挪到吏部乃是平調高升。

    朱衡和張居正有政見上的衝突,尤其是在考成法上,分歧極大,朱衡認為考成法魚肉官吏,乃是不道之法,所以張居正提舉了張翰這個人畜無害的人上來,推行考成法。

    「禮部尚書,我提舉萬士和。」楊博點了一個人名,萬士和,就是白天在上林苑景山下寶岐殿前,沒找到短褐,極為尷尬的左侍郎萬士和。

    「萬士和?」張居正眉頭稍皺,萬士和就是那種典型的高談闊論之徒,高舉禮法大旗,不弘不毅,只知道常經,不知道變權之人。

    禮部長此以往下去,決計不行,宮裏的小皇帝顯然是個閒不住的主兒,這種人做了禮部尚書,離經叛道的小皇帝,怕是要吃不少的嘮叨。

    這是張黨和晉黨的互相利用,完成黨內傾軋,表面上陸樹聲是張居正的同窗兼同榜,本來應該是張居正的助益,但是陸樹聲改換門庭,讓張居正顯得被動;而吏部尚書的位置,楊博讓出來,卻不給晉黨,顯然是知道,給了晉黨,張居正這考成法推行起來,千難萬難。

    「禮部都是些俗儒,想變難上加難,反正也就是囉嗦幾句。」楊博當然知道萬士和不是個好人選,但沒有更合適的人了。

    「那就提舉萬士和吧。」張居正嘆了口氣,禮法,合乎天理、人心之正,但是能找到幾個人心之正的人物?

    楊博頗為確切的說道:「王崇古不適合再總督京營兵務了,讓他回宣府大同,主持俺答封貢之事吧,繼續在京師待下去,遲早被他那個外甥給弄到解刳院去。」

    「總督京營兵務,按舊制交給兵部尚書譚綸吧,這兵部的位置,若是沒打過仗,就不該任事,否則要出大事的,不知道兵凶戰危的兇險,僅憑臆想催促前線,打的贏才怪。」

    楊博終於要走了,這心中有些話,真的是不吐不快,大明和俺答汗的衝突,維持了十幾年,邊軍打的爛是一方面,朝中的一些俗儒,也是整天吆五喝六,不知道前線情況,天天催促,搞得前線都沒法打仗。

    「王崇古自己不樂意。」張居正有些奇怪的說道。

    楊博非常確信的說道:「王崇古會樂意的,張四維現在閒住,沒有差遣,王崇古離開京師,張四維才能起復,他不答應,我也會讓他答應的。」

    張四維因為賄賂高拱八百兩銀子,得到了東宮侍班官的職位,這件事被戶科給事中曹大埜給知道了,彈劾張四維,而後兵科給事中張楚城追着張四維賣官鬻爵,張四維只好再次上書致仕,最終被罷免。

    而張四維一直在京活動,企圖起復。

    楊博要用王崇古離開京營總督兵務的位置,讓張四維起復,這樣一來,張居正以圖再振軍威的事兒,就沒有人束手束腳了。

    張居正落筆,搖頭說道:「你也囑咐下張四維,我不會手下留情的。」

    王崇古是佔着俺答封貢的事兒,張居正不好追擊過深,可是張四維現在要回朝了,張四維還是學不會不夾着尾巴做人,那張居正就得教他,怎麼夾着尾巴做人。

    海瑞全程一言不發,知道他們在利益交換這種勾當,這種勾當的確噁心人,但是宮裏的人主尚且年幼,張居正只要不僭越神器,海瑞就不會發作。

    人都是會變的,海瑞也在變,他知道張居正請他來,就是借着他的清名,做個見證。

    張居正看着海瑞,又看着楊博,確切的說道:「兵部尚書大司馬譚綸,舉薦俞大猷,總領松江府諸衛所巡檢司,徐家還田,還給巡檢司,松江府乃是良港。」

    海瑞的奏疏,目前只有三個人看過,張居正、海瑞、陛下,海瑞在朝中的根基幾乎等於沒有,海瑞舉薦俞大猷,根本翻不出什麼浪花來,但是譚綸可是大明兵部尚書,人稱大司馬,這個能量就足夠了。

    海瑞只是提出了讓俞大猷回京領薯苗屯耕,具體去哪裏,海瑞沒提。

    俞大猷要去松江府,收徐階的田,責令松江府侵佔農田還於朝廷,這些田會作為大明松江巡檢司的屯田,用以支付軍餉等物。

    張居正之所以要跟楊博說,是在通知,是因為朝中正在形成新的黨派,浙黨。

    就像張居正的楚黨一樣,楚黨不完全是楚人、浙黨不完全是浙人。浙黨更加明確的定義,是以浙兵募兵為主,活躍在浙江、福建、南衙、廣州平倭,依靠平倭之功走在一起,主張開海的政治集合。

    譚綸、吳百朋、戚繼光、楊文(台州抗倭六虎)、俞大猷等等,而這個浙黨的形成,是張居正一力促成的,目的就是為了隨時取代晉黨。

    張居正不能對晉黨下死手的原因之一,就是不能搞成一言堂,讓皇帝和太后擔心他張居正要學王莽。

    一旦浙黨真的形成,晉黨就失去了所有的利用價值,張四維、王崇古、麻貴等一眾,最好造反,朝廷正好平定。

    「嗯。」楊博沒有反對,晉黨需要一些外部的壓力,否則遲早有一天得垮台,尤其是小皇帝睿明漸開,晉黨這麼走下去,遲早被皇帝親自領兵給滅咯。

    楊博悵然的說道:「我也要走了,晉黨自己找死,白圭竭力施為便是。」

    張居正想了想,十分慎重的說道:「具體而言,如果刺王殺駕案再發生,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晉黨必亡。」

    張居正這就是個威脅,無論哪方勢力搞出的刺王殺駕,讓皇帝再經歷這樣的歹人當面行刺,無論是誰做的,晉黨第一個死。

    往長遠了說,張居正的所有籌碼都壓在小皇帝身上,小皇帝好不容易因為刺王殺駕的事兒,變成了現在這樣英明睿哲,若是再來一次,小皇帝沒了,或者說小皇帝舊態萌發,變得懶懶散散,不肯好好做皇帝,張居正是決計無法接受的。

    這是一條絕對不可以再觸碰的底線,皇帝的安危。

    海瑞當然聽懂了,笑着說道:「楊太宰,元輔的話,可不是商量。」

    楊博卻是滿身輕鬆的說道:「我只能告訴他們,他們自己會不會招致禍端,把自己送進解刳院中,那就不是我能管得了的事兒了。」

    致仕以後,洪水滔天,都跟楊博都沒關係了,上次不給張四維晉黨黨魁的位置,張四維連他兒子和楊博孫女的婚書都退了,那就更沒什麼牽連了。

    「那就這樣。」張居正站起身來,送楊博離開。

    楊博走到了門口,忽然站定回頭說道:「白圭啊,我不是你的對手,葛守禮也不是你的對手,陛下睿哲漸開,伱最大的對手就是你自己,你可千萬不要學了王莽、高拱。」

    「也別學了我,權盛者摧,功高者隳,臨到了變成這般模樣,連死都不能瞑目,人活一個知字,明明清楚不該如此,還被裹挾着必須如此,白圭啊,前車之鑑。」

    張居正看着楊博笑着說道:「我還學王莽?您這話說的,考成法京師做成了,要推向大明四方之地,我的名聲,不知會變成何等模樣。」

    「我也學不了高拱,這位海剛峰迴朝了,恨不得明天就把我給彈劾了,回朝第一天,在文華殿上,先問我這個元輔有沒有僭越神器,要不是我早有防備,準備了起居注,這位海剛峰指不定怎麼看我。」

    張居正沒有從個人品德上談自己的德行不會有那一天,他只說考成法一推行,把天下官吏都給得罪了,他僭越神器,那豈不是自尋死路?而且而是朝中有個海瑞,張居正怎麼做高拱?

    「那倒也是。」楊博笑着說道:「走了。」

    「恭送楊太宰。」張居正作揖,送別了楊博。

    楊博出門後,葛守禮在門前等着,扶住了楊博,扶上了轎攆回全晉會館去了。

    張居正端着手,對海瑞說道:「楊博是碩德之臣,有些事兒,他也迫於無奈,總歸是大節無損,小節有虧,海總憲,就別盯着看了。」

    「比之徐階,貪腐幾何?」海瑞仍然看着楊博的背影說道,這話夾槍帶棒揶揄了一下張居正,張居正是徐階的學生,徐階卻是個大貪官。

    張居正也不是很在意的說道:「五十分之一?或許還沒有。」

    「那算了。」一聽就這麼點,海瑞失去了追擊楊博的興趣,徐階在松江府一共侵佔田畝二十四萬畝,如果楊博家中只有五千多畝田,作為從一品大員致仕的楊博,倒是顯得格外清廉了。

    海瑞並沒有用自己的清廉標準去要求別人的想法,嚴於律己,寬以待人。

    張居正沒有坐下,楊博走了,海瑞也要離開全楚會館,他想了想說道:「徐階還田等俞大猷從南京來到了京師,領了薯苗印綬斧鉞,再推行。」

    「不急這一時。」海瑞倒是頗為意外,張居正就這麼輕易鬆口了?

    「送海總憲。」張居正揮了揮手,游七在前面領路,帶着海瑞離開了。

    世人皆言他張居正是徐階的學生,但是在嘉靖三十三年時候,張居正寫了一首詩,我志在虛寂,苟得非所求,雖居一世間,脫若雲煙浮。

    他的志向在這樣的朝局之中,就是虛無寂寂,苟且不是他的追求,沒有塵世追求,活在世上,就可以脫離人間煙火。

    張居正寫完這首詩,還給徐階寫了一封信,說徐階是內抱不群,外欲渾跡,而後離開了朝堂,寄情於山水之間,遊山玩水了三年,大明糟糕的現狀,讓張居正又一次的回到了京師。

    這一次他就成了世人眼裏眥睚必報張居正了。

    張居正回朝後,和徐階更像是政治上的同盟,政治同盟,既不牢不可破,也不堅不可摧。

    之前張居正維護徐階,是因為朝中還有一部分的徐黨,但是和張居正同為徐階學生的陸樹聲,已經和張居正形同陌路,那就沒必要再維護徐階了。

    大路朝天,各走一邊就是。

    「哎呦,差點給忘記了。」張居正換了一身衣服,拿着鐵鍬,借着月光,來到了九折橋前,開始收刨甘薯。

    他也種了一些,雖然平日裏他很少打理,但是府中的傭奴們,自然精心照料。

    張居正這花園,少說有四分地,收了一千二百斤的鮮薯,五折一核算是二百四十斤米。

    這個數字和景山、瓊華島是一致的,沒有經過掐尖和高溫退火的甘薯,精心照料,畝產三千斤,乾重六百斤、五石產量,宮裏的宦官們,並沒有像當初糊弄宋仁宗一樣,糊弄小皇帝。

    張居正要切實的知道這玩意兒的真實產量,宮裏宦官媚上,他也是怕小皇帝被蒙蔽,一旦廣泛推廣,若是收不了這麼多,完全是在戕害百姓。

    張居正拍了拍手上的土,笑着說道:「這東西,吃多了胃酸,可是那也得吃多了,救荒絕對好用。」

    廷議就像每日的太陽會照常升起一樣,廷臣們魚貫而入,二十七個廷臣今天多了兩個人,張翰和萬士和,他們恭候在文華殿外,等待着廷議的結果。

    張居正,在楊博和陸樹聲致仕的奏疏上,在舉薦張翰和萬士和的奏疏上,寫了自己的浮票而後遞給了張宏,張宏送到了皇帝的御案之上。

    朱翊鈞看了兩眼,拿起了萬曆之寶,蓋在了四本奏疏之上,下章吏部。

    「楊太宰。」朱翊鈞看着楊博開口說道。

    「臣在。」楊博趕忙俯首說道。

    朱翊鈞看着楊博白髮蒼蒼,滿臉的褶皺,感慨的說道:「謝楊太宰為國奔波多年,回籍閒住路上可用官驛,防止宵小驚擾。」

    「臣愧不敢當,臣慚愧,臣叩謝陛下隆恩。」楊博甩了甩袖子,恭敬的跪在地上行禮,略帶一些悲戚的說道。

    他的前半生是耀眼的,他的晚年是羞恥的,至少他不忠於自己的內心做事,明知道不對,仍然在做,但終歸是致仕之後,大節無虧。

    「臣…告退。」楊博再叩首,這一走,就是永別,這一走,就永遠退出了歷史的舞台。


    楊博站起來的時候,推開了葛守禮要扶他的手,一步一步的退到了門前,又作了一個長揖,才離開了文華殿。

    走出文華殿的楊博,面色是極為複雜的,還帶着幾分輕鬆。

    能夠全身而退,讓楊博格外的慶幸,人老了,就求一點史書上的名聲,晉黨日後如何作妖,都跟他楊博沒有關係了。

    楊博走的時候,朱翊鈞還跟楊博告別,謝楊博這麼多年為國奔波,但是輪到了陸樹聲離開時,小皇帝連開口說話的意思都沒有,任由陸樹聲自己離開。

    陸樹聲只好跪地五拜三叩首,而後一步步的退出了文華殿。

    張翰和萬士和入殿,三呼萬歲,跪在地上。

    「大臣受國家厚恩,當思竭忠報國,洗心滌慮,用心辦事便是,二位明公免禮。」朱翊鈞揮了揮小手,示意張翰和萬士和入座廷議便是。

    「兵科給事中張楚城仍劾王崇古養寇自重,弛防徇敵。」張居正拿出了一本奏疏,這是昨天晚上說好的事兒,王崇古回宣大繼續做總督兵務、俞大猷入京領斧鉞,換譚綸總督京營和張四維回朝。

    張楚城,荊州府江陵人,和張居正張江陵是同鄉,也是進攻晉黨的急先鋒,張四維輸賄給高拱,風波已經平息,但是張楚城咬着不放,非要彈劾到張四維罷休,才肯終止。

    而彈劾王崇古的兩封奏疏,也是由張楚城發動的。

    所以李樂根本沒必要怕晉黨,晉黨更害怕張居正的報復。

    「臣請陛下明鑑,此事五月的時候,已經廷議過一次了。」王崇古站起來,對着月台上的小皇帝行禮。

    王崇古出爾反爾!

    和楊博的灑脫完全不同!

    朱翊鈞差點沒忍住自己的笑容,外甥果然只是外甥,哪有自己的官位重要?

    游七昨天晚上通過徐爵,已經把朝中重大人事變動的消息傳到了宮裏,李太后並不覺得張翰和萬士和會強過楊博和陸樹聲,可是楊博真的老了,已經有些不知事,最終同意了人事變動。

    王崇古這就是典型的不甘心,這好不容易從宣大來到了京師,以太子少保的身份,總督京營兵務,現在讓他回去,他不肯回去!

    朱翊鈞忍住了笑容,說道:「王少保起來說話。」

    葛守禮看事情超出了掌控,站起身來說道:「陛下,宣府大同閱視鼎建,消息一出,非議不斷,京中內外震驚不已,馬芳、麻貴等人被罷免,內外皆有代人受過之語,臣懇請陛下明鑑。」

    葛守禮作為新黨魁,怎麼可能允許說好的事兒,王崇古不履行呢?直接發動了黨內傾軋,打出了一張內外非議不斷的震驚牌。

    海瑞則是站了起來,頗為疑惑的說道:「陛下,臣剛回京,不知前事,馬芳、麻貴只是將領,這鼎建大工,皆由總督督辦,怎麼將領受了罰,殺敵立功的官職被罷免了,這總督卻能置身事外?臣久在鄉野,不知朝廷的規矩,京營茲事體大,但是王少保,繼續領着總督京營的差事,臣以為不宜。」

    海瑞打出了一張,我雖然不懂,但是大為震撼,朝廷難道都是這種規矩嗎?打出了一張追擊牌。

    戶部尚書王國光頗為感慨的說道:「陛下,這長城鼎建這個窟窿,閱視侍郎吳百朋請命前往宣大閱視,到時候有多少虧空,這筆賬,也要算一算的。」

    王國光守着空空如也的國帑,張誠帶回來的銀子,是一大筆的進項,但是絕對填不滿宣大長城鼎建的大窟窿,他打出了一張虧空牌。

    譚綸站了起來,俯首說道:「陛下,自景泰以來,兵部尚書督領京營,乃是祖宗成法,還請陛下明鑑。」

    這涉及到了譚綸總督京營兵務的權力,譚綸當然要爭,他打出了一張祖宗成法的牌。

    「元輔先生以為呢?」朱翊鈞看向了張居正,詢問張居正的意見。

    「臣以為任命王崇古回宣大總督,把長城鼎建的這個窟窿堵上,戴罪立功為宜。」張居正說出了自己的處置,這也是他在浮票上的意見,窟窿真實存在,怎麼吃下去的就怎麼吐出來。

    晉黨有本事就造反,把閱視鼎建的吳百朋、李樂、張鯨等一眾,直接給殺了,把事情徹底鬧大!

    晉黨的實力在幾番朝堂狗斗之下,已經大幅削弱,尤其是大同總兵和十個參將被罷免,晉黨真的要造反,邊軍真的會跟着起事?

    朱翊鈞見識到了什麼叫做牆倒眾人推,張居正死後,他的新政,大抵就是在這種群情激奮之下,付諸東流。

    新任的吏部尚書張翰並不是很了解情況,但還是站了起來,大聲的說道:「元輔先生處置有方。」

    朱翊鈞看向了王崇古,開口說道:「王少保。」

    「臣在。」王崇古本來還想掙扎一下,但是看這個架勢,選擇了放棄,再說下去,馮保這個宦官就要罵的他狗血淋頭了。

    「回宣府大同把長城鼎建的爛攤子收拾下?」朱翊鈞用鉛筆敲了敲御案問道。

    王崇古還想再說,但是看着沒人幫他說話,只好俯首說道:「臣遵旨!臣,告退。」

    王崇古再叩首,離開了文華殿,算是認下了這個結果,而張居正也在舉薦張四維的奏疏上,寫了自己的浮票,張四維仍做侍講學士,掌詹事府事,充任《明世宗實錄》副總裁、侍讀學士。

    明世宗實錄,自正德十六年四月至嘉靖四十五年十二月,大約有四十六年的時間,實錄的總裁是大明首輔張居正,而副總裁的這個位置,就是王崇古離朝,給張四維換到的條件。

    按照大明官場管理,這世廟皇帝的實錄修完,張四維就該經筵講官,再幾年就有入閣的資質了。

    舉薦張四維入朝的奏疏,從文華殿的長桌流轉到了御案之前,朱翊鈞看了半天,卻沒拿起來桌上的大印蓋章,開口說道:「張四維回朝之事,朕不答應。」

    小皇帝拿出了他萬曆十五年之後的擺爛大法,就是不下印。

    他擁有京官任命的決策權,他不蓋章,張四維就回不了朝。

    朱翊鈞沒有親政,沒有完全的決策權,但是他有拒絕的權力,這也是小皇帝站在皇權的大盾牌之下的一次小小試探。

    張居正站起身來,詢問道:「陛下,臣僭越,張四維有博達淵潛之識,如此賢才,放任四野,不入朝為官,是朝廷的損失。」

    朱翊鈞頗為肯定的說道:「朕嫌他長得醜。」

    「丑?」張居正一愣,小皇帝,您這是在人身攻擊!

    但是仔細一想,張四維長得還真的不怎麼好看,眼眶深陷,臉頰上還有橫肉,下巴有些尖,陛下說的是實情。

    丑這種事,父母給的,比如民間的鎮宅神鍾馗,就是因為丑不能做官,大明朝也有此例,景泰五年,瓊州進士丘濬就因為貌寢,痛失狀元郎,變成了二甲進士出身第一名。

    此言一出,連糾儀官都強忍着笑意,陛下這個角度着實有些刁鑽了。

    馮保嘆為觀止,陛下的攻擊力,遠勝於他!他的氣人經也就十二重,陛下這氣人經,直接大圓滿了,一開口,就是令人瞠目結舌!

    而且極為合理。

    長得不好看,你還想回朝為官,做侍讀學士,伺候陛下?

    「他長得嚇人,朕德涼沖齡,見到了他,心有戚戚,等朕再大些,再讓他還朝吧。」朱翊鈞滿是無辜的說道。

    他只是個十歲的孩子,把那麼丑的人,安排為侍講學士,每天都要看見,元輔先生怎麼忍心這麼嚇唬孩子!

    把孩子嚇壞了怎麼辦!

    張居正沉默了,只好俯首說道:「臣遵旨。」

    王崇古當殿爽約,棧戀不去,若非群議沸沸湯湯,王崇古能爽約,張居正自然也能爽約,就是這個理由,長得醜這個理由,着實是有些羞辱人了。

    張居正不得不承認,皇帝陛下這張嘴的攻擊力,馮保加上張楚城都趕不上。

    緹帥朱希孝整天被氣的火冒三丈,不是沒理由的。

    馮保終於忍不住,露出了笑容,沒有大笑,但是嘴角完全合不攏。

    張居正回到了座位上,仍然有些懵,他緩了片刻,才開口說道:「繼續廷議吧,該哪件事兒了?京營提舉將才,戚繼光、俞大猷、馬芳回京領薯苗屯耕之事。」

    「諸位可有異議?」

    譚綸立刻開口說道:「節制精明,俞大猷不如譚綸。信賞必罰,俞帥不如戚帥。精悍馳騁,俞帥不如劉顯。然此,皆小知,而俞帥則甚大受!」

    大受:承擔重任,委以重任。

    譚綸、戚繼光和劉顯,雖然在某些地方比俞大猷強,但是俞大猷強就強在方方面面都不差,這就是不器全才,理應承擔重任。

    戚繼光現在是遷安伯,是勛貴,回京之事,有張居正和皇帝陛下撐腰,無人敢置喙。

    馬芳是晉黨的招牌,整個宣府大同,最能打的就是馬芳,晉黨就是再不待見馬芳,也只能把馬芳抬出來做招牌。

    俞大猷最大的問題,就是沒有人撐腰,戚繼光受的委屈,俞大猷有之過而無不及,張居正回護戚繼光,誰來回護俞大猷?

    譚綸現在是兵部尚書,總督京營,在這奉天殿內,他要為俞大猷撐腰!

    俞大猷現在是南京右府僉書,從南衙到北衙,晝夜星馳,只需要十五天的時間,譚綸迫切的希望俞大猷能夠大志得展布,不再明珠蒙塵,不再壯志未酬。

    譚綸這是在旗幟鮮明的豎旗,朝中將會多一股勢力,浙黨,而黨魁就是譚綸本人。

    「老成宿將。」葛守禮要適應自己黨魁的身份,他思慮了片刻給了一個略顯中性的回答,老成宿將為大勛,這是贊同。

    若是他反對俞大猷回京,譚綸立刻就會反對馬芳回京,葛守禮對楊博所言之事,謹記於心,高舉尊主上威福大權,與譚綸、吳百朋、戚繼光、俞大猷等一眾浙黨修睦,同抗元輔威震主上。

    葛守禮又咂了咂這個綱領,只覺得厲害。

    俞大猷是福建人,嚴格來說不是浙黨,但大家當年抗倭的戰友情誼,彼此戰守互為犄角。

    「那就招三大將回朝主持京營提舉將才考校武藝之事。」張居正在奏疏上貼了浮票,寫上了自己的意見。

    新任的吏部尚書張翰十分認同的說道:「元輔先生處置有方。」

    張居正看了眼張翰,新任的吏部尚書,就只會一句元輔先生處置有方?

    奏疏流轉到了御案之上,所有人都看向了月台,小皇帝在張四維回朝的事兒上,似乎叛逆了一下,現在張元輔的奏疏,皇帝陛下,會做如何決定?

    朱翊鈞拿起了大印,蓋在了奏疏之上。

    群臣們鬆了口氣,臣權和皇權並沒有起衝突,看起來,十歲人主,並不是要反對張居正當國,真的是單純的覺得張四維丑,不願意讓張四維在身邊侍讀。

    這一下子群臣立刻就意識到,似乎張四維確實長得不好看。

    之前沒人提,也沒人留意,這有人提了這個問題,張四維立刻就變的面目全非了起來。

    譚綸:王崇古你居然敢出爾反爾,吃我一記反向丁字回殺!(譚綸的武藝不錯,教過戚繼光短兵)。譚綸評價俞大猷的那句,是譚綸自己說的。出自《明史俞大猷傳》。求月票,嗷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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