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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馬車中,衛子揚閉上雙眼。見他時不時伸手敲打着太陽穴,馮宛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在他的額側按揉起來。 做這種事,是她的本性。隨着她手伸出去,衛子揚先是一怔,轉眼閉上雙眼,把頭倚在她懷裏,專心地享受着她地按揉。 而馮宛,也是無意識的動作,這動作一做出,收回已是不對,她便忍着羞意,舒緩有力地給他按拿起來。 連貫溫緩地動作中,衛子揚緊蹙的眉頭慢慢舒展開來。 他閉着雙眼,低聲說道:「是時候投向太子了。」 投向五殿下? 馮宛一怔,他本來便是五殿下那裏出來的。後來為了讓陛下安心,他便離了五殿下,一心一意當起了孤臣。現在又回到五殿下那一邊? 轉眼間,馮宛便明白過來。五殿下身為太子已有數月,前陣子,大臣權貴們以為陛下壽命不久,大批量地投奔他,使得五殿下的勢力已成氣侯。 現在,陛下的身體好轉,虛雲道長的批語也傳到了五殿下耳中。這父與子之間,已有爭奪皇位之勢。 衛子揚招了陛下的忌憚,他重新倒回五殿下陣營,借五殿下之力來克制陛下,確實是一着好棋。 想到這裏,馮宛輕恩一聲,道:「如此,朝中又有風雲了。」 她的聲音一落,衛子揚哧地一聲冷笑,便不再言語。 他不說話,馮宛也安靜下來。她只是低着頭,專注地給他按揉着。如此近距離地貼着彼此,他身上那淡淡的青草香,還有手下肌膚那冰冷的觸感,都讓馮宛覺得,馬車中有些熱了。 這時,一個幕僚在外面說道:「將軍,出宮門了。」 聲音一落,一個護衛的叫罵聲傳來,「直娘賊,這宮門外怎地擠了這麼多看熱鬧的人?」 「這還用說。都在等着我家將軍倒霉唄。說起來,我們這陛下遠不如漢武啊。若是漢武當年,敢有他國使者羞辱自己大將,那砍了就砍了,誰敢置一詞?」 「噓,此話說不得。」 眾護衛幕僚低聲議論時,馮宛可以聽到,馬車的四面八方,都是人群的喧譁聲和馬嘶驢叫聲,這些聲音中,偶爾還摻雜了幾個少女尖着嗓子叫喚衛子揚的聲音。 便在這種熱鬧中,馬車穩穩地向前駛去。 隨着馬車移動,外面的人群先是議論着,在知道宮中發生的事後,眾人噓唏一陣,慢慢散去。 趙府幾人沒有散去。倔強地盯着那馬車,緊挨着趙俊的那戴紗帽的婦人,壓着怒火尖聲說道:「父皇這是怎麼啦?這廝犯了這麼大的錯事,還任由他逍遙自在。」 聲音剛起,一個婢女趕緊上前,低聲喚道:「主子,不可叫父皇兩字。」她似乎沒有看到婦人的羞怒,繼續說道:「要是傳到宮中,未免又是一場是非。」 戴紗帽的婦人緊緊握着拳頭,直過了好一會,她才咬牙切齒地說道:「我知道了。」 她繼續瞪向那馬車,尖聲道:「跟上去!」 才走一步,發現趙俊沒有跟上,她把他手臂一扯,同時,手向下一滑,順勢在他手背上重重掐了一把,「聾了?叫你跟上你沒有聽到嗎?」聲音尖利難聽。 趙俊的臉一沉,薄唇緊抿,沒吱聲地跟了上去。 兩人雖然形影不離着,趙俊卻一直寒着臉。當然,他旁邊的婦人也沒好到哪裏去。自從那一天,婦人閒逛時,無意中聽到趙俊在眉娘的房中訴苦,說什麼後悔啊,還有看到她那張臉便笑不出來啊,還說什麼度日如年啊,兩人的關係便降到了冰點。婦人偏寸步不離地拘着他,當然,在他寒着臉背對着她入睡時,她也會悄悄地拭淚,還會悄悄地給他掖好被角。 可她一直期待的他的溫柔小意,並沒有出現後,婦人似是恨上了。時不時地這般掐一下,踩一腳,尖聲喝罵幾句的。 就在兩人各懷心思地跟上衛子揚的馬車時,恰好這時,一陣春風吹來。 風來得猛,高高地掀起了車簾,露出了車中的人。 眾人同時抬頭看去。這一看,別人沒有什麼,趙俊和那婦人卻是同時一僵。 馬車中,那個傾城絕世的少年,正慵懶地躺在一個婦人的懷裏。陽光照耀下,他的唇角帶着淺淺的笑,一派安逸和舒適。 而那婦人正低着頭,溫柔地給他按揉着額側,金光鋪陳在她的秀髮上,臉上,照耀着那淺淺的茸毛,竟讓人覺得,她整個人都散發着一種光彩。 這種光彩難言難畫,它是一個人沉浸在幸福中的詳和,也是一個人有了依靠後,隔絕了所有風霜後的平靜。這種光彩,只有一個婦人得了歸宿,有了希望和憧憬,沉浸在滿足和愉悅中時,才能煥發出的。 風柔柔地捲起,又柔柔地飄落,隨着車簾重新隔絕了眾人的視線,戴紗帽的婦人才找到了一點力量。 這時,她想到了什麼,騰地轉過頭看向趙俊。 趙俊的臉色又青又白,他咬着牙,還在一瞬不瞬地看着那馬車。他似乎很痛苦,臉上的肌肉不時抽動兩下。 見狀,戴紗帽的婦人尖笑起來。笑着笑着,她的聲音有點沙,「生氣了是不是?你沒有想到,那個賤女人離開你後,會生活得這麼好吧?」 是的,趙俊是沒有想到過,馮宛會生活得如此之好。 她臉上的這種容光,他依稀見過。那是他們新婚時,當時成為新婦的她,抬起羞澀的,佈滿紅暈的臉看向他時,眼神便是這般亮晶晶地帶着愉悅和不知明的希望。 只是那段時光極短,極短,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個月吧,也許是三個月。反正不知道什麼時候起,他再沒有看到她如此笑過,如此雙眼熠熠生輝過。 當然,那也是正常的。當時的他感覺到了她眼神的黯然,也渾不在意。他堂堂丈夫,總不能為了討一個婦人的歡心,連花樓也不去逛,連她不夠寬容周到也不呵罵幾句吧? 只是,他不明白的是,衛子揚也不是一個脾性好的人,為什麼面對這個賣過屁股的男人,這婦人還能感覺到愉悅和滿足?他有什麼好?連名份也沒有給她! 這時他的身邊,那戴紗帽的婦人,昔日的大公主陳雅,還在嘴一張一合地諷刺着。可趙俊只覺得耳中嗡嗡一片,腦海中,不停地反覆地出現馮宛那詳和美麗的表情,至於陳雅說什麼,他都聽不到了。 思緒紛至沓來時,他只感覺到,胸口有一樣東西,重重地堵在那裏,令得他悶悶的,漲漲的,澀澀的,令得他想大喊大叫出聲,又有點想哭。 隱隱中,他從來沒有如現在這麼清楚地感覺到,他失去了她。 她,無論如何也不會回頭了! 縱使他們名份還在,縱使她見了他,還得叫一聲夫主,她也不會回頭了。 她,已完完全全成為那個男人的人了,從裏到外都是。 突然間,趙俊覺得陽光有點刺眼,覺得渾身像是被抽乾了一樣,沒有了半點力氣。這一瞬間,他甚至渴望有那麼一輛馬車衝過來,從自己的身上輾過去。 他感覺到自己空了,空了……什麼都沒有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趙俊突然想道:我要找個沒人的地方。 他這樣想着,便這樣做。轉過身,失魂落魄地朝着某一地方走去。可他走不動,剛一提步,一人便緊緊抓住了他,他還聽到有人不停的在他的耳邊嘲笑着,叫罵着。 就在趙俊不耐煩了,在甩了幾次沒有甩脫後,想給那人一巴掌時,另一隻強有力的手,緊緊地握住了他的手腕。接着,他聽到一男子說道:「郎君,回去吧。」 他被一些人強行拖了回去。在步入府門的那一瞬間,趙俊突然想放聲大笑:什麼時候起,他連一個人靜一靜,連與人說說心裏話,連躲在無人處哭一場的權利也沒有了? 馬車在擁擠中,慢慢來到了衛府外。 剛剛進入衛府,一個幕僚便湊近前來,低聲說道:「將軍,北鮮卑有人來了。」 衛子揚掀開了車簾。 他對上了清映公主那張美麗的臉。清映公主早就侯在一旁,見到衛子揚看來,她眼眶一紅,兩漲清淚便汪汪而下。 她生得美,這麼落淚時,當真是楚楚弱質,動人之極。 不過衛子揚一向對美沒有什麼感觸。見狀,他眉頭蹙起,問道:「只有她一人?」 「是。」 衛子揚點了點頭,吩咐道:「把她帶到我的書房中。」 「是。」 馬車繼續前進。 來到廣場裏,馬車一停下,衛子揚便牽着馮宛的手跳了下來。兩人這般肩並着肩,提步朝書房走去。 站在書房中,透過紗窗看着那並肩而來的兩人。縱使一個美得耀眼,一個平凡之極,可是任誰看了,也不會覺得這兩人不配。 看着看着,清映公主的唇咬得死死的。她掏出手帕,動作優美地拭着淚,眼睛兀自盯着那越來越近的兩人。 這時,馮宛說了一句什麼話,衛子揚低下頭去,認真傾聽着,眼看這兩人臉都挨在一起了,清映公主的手帕,緊緊捏成了一團! 好一會,她鬆開緊咬的唇,用舌頭舔平咬出來的牙印兒,清映公主低低地說道:「她憑什麼?」 聽到這話,一婢女湊上前來,她輕蔑地看着馮宛,輕聲說道:「就是,這個婦人要長相沒長相,要出身沒出身,又不見得多聰明,真不知道衛將軍怎麼就迷上她了。」 恨恨的,婢女說道:「說起來,衛將軍就是太重情義了。」 她們找不到衛子揚鍾情馮宛的原因,便相信了衛子揚曾經說過的,他與馮宛是相識於寒微時,因此才看重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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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