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州、梧州,兩個窮地方啊。民不聊生,百業凋敝的,確實沒啥看頭。不過這梧州的地理位置卻是極為關鍵,可稱是兩廣的中樞之地,今日被我東岸大軍拿下,當可斷了順軍東取廣州的美夢。」陸軍少校湯墨羽站在波光粼粼的西江岸邊,笑吟吟地說道。
他現在確實有理由高興。因為他剛剛從海珠島商站站長這麼一個不怎麼喜歡的職位上離職,然後被陸軍部任命為了第三混成營的營長。而這個第三混成營,也是今年(1687年)才調來遠東換防的,與大名鼎鼎的第一混成營一起,成為拱衛遠東諸藩的精銳武力。
第三混成營抵達遠東後的第一戰,就是奉命南下前往廣東,然後搭乘各色船隻逆流而上,佔領位於西江北岸的重鎮梧州。毫無疑問,這是一條最能發揮東岸人水上優勢的方案,蓋因西江自梧州往下,河闊水深,可通航包括風帆戰艦在內的絕大多數船隻,這對於素來喜歡依海而戰、依河而戰的東岸人而言非常適合。在這裏,他們是主場作戰,沒人能夠挑戰他們的水上優勢。
此番奔襲作戰,因為情況緊急,一時調集不便的緣故,南方開拓隊匆忙之間只搜羅到了六艘72噸級小火輪和兩艘「雅克薩」級武裝運輸艦前來廣東,甚至就連承擔護衛任務的海軍內河淺水炮艇還在寧波定海港進行維護保養,因此他們不得不決定臨時徵用廣東方面的許多中式帆船進行物資運輸,而這無疑是需要得到廣州、惠州、肇慶等府的實際統治者、南明惠國公李元皓的首肯。
老實說,李元皓此刻的心情是極為矛盾的。一方面他對大順精兵猛將出籠,兩路伐明的威勢感到膽戰心驚,因此下意識地增強了南雄、韶州這兩個關隘重地的防禦,為此甚至還將新鑄成的三十多門各型火炮也調派了過去,決心可謂非常堅定。
另一方面,李元皓本人同時也對東岸人報以了極大的警惕。這幫來自外洋的強敵最近幾年給他的影響非常不好,而且公然為他那個便宜哥哥撐腰,割據潮州,讓他這個新晉惠國公日夜睡覺都不得安穩。在這樣一種情況下,你又怎麼指望李元皓會對東岸人有什麼好印象呢。
一方面害怕地盤被大順所奪,一方面又害怕東岸人搞什麼么蛾子,因此李元皓對於東岸方要求沿着西江一路往上航行的要求十分糾結,這是答應好呢,還是不答應好呢?
李元皓的很多部署都和東岸人聯繫緊密,但這個時候他們也不好站出來說什麼,因為害怕被自家那個多疑的主公猜忌,那樣可就得不償失了。也就老資格的郝尚久撐着病怏怏的殘軀去見李元皓,但也沒說出什麼名堂,整個粵東諸府目前仍處於一種混亂的狀態。
1687年7月25日,東岸人不等李元皓給出答覆,四艘72噸級小火輪和兩艘雅克薩級武裝運輸艦,就載着東岸陸軍第三混成營一部西上,前往梧州府而去。西江沿岸的廣東地方官府始終沒有等到李元皓下達的攔截的命令(事實上他們也沒什麼有效的手段進行攔截,撐死了往河面上打一些炮),因此也只能作罷,任東岸人沿江西去在他們看來,東岸人銃炮犀利,兇惡得緊,此行又是去打廣西佬的,何必多生事端呢,且任他們去吧。
而東岸人在試探出了廣州方面的態度後,又得寸進尺,公然在廣東地面上高價僱傭船家幫着往梧州運輸物資和人員,惠國公府又是沉默以對。這個姿態一出,毫無疑問所有人都明白惠國公李元皓是怎麼想的了,不就是置身事外,嚴守中立嘛。行,這個態度就足夠了,本來也沒指望你協助出兵攻打梧州、廉州等地。
東岸人的第三混成營主力是在8月初抵達梧州港的。而在此之前,先期抵達的兩個步兵連已經攻下了這座梧州的首府城市。或許有人會問,兩個步兵連區區不足五百官兵,怎麼就能攻下梧州這麼一座大城呢?
也許當時親臨一線指揮的湯墨羽少校可以給你一個明確的答案:7月30日清晨他們抵達梧州港碼頭後,陸軍兩個步兵連在沒遇到任何抵抗的情況下佔領了碼頭,然後快速向府城發展。經歷了廉州府一槍不放迅速淪陷的教訓後或許這樣說有些誇張了,事實上廉州府只是沒反應過來罷了,目前南明任命的廉高總兵已經在組織反擊了,畢竟軍閥還是挺看重地盤的梧州府上下早就極為警惕,並且重兵佈防各個關隘要地。
但問題在於,他們將太多的兵力佈置在了與廉州府交界的地方,畢竟那裏有着八千多東岸軍隊在虎視眈眈。但沒想到東岸人利用水路快速運兵,並以精銳武力直趨首府梧州,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五百名東岸精銳步兵,在少量陸戰野炮的掩護下,在梧州城外一戰就擊潰了守衛府城的四千多明軍士兵。他們裝備的米尼式步槍在戰鬥中發揮了極為關鍵的作用,射程超遠、精度極高的步槍槍槍咬肉,命中率高得讓明軍士兵難以忍受,軍官和基層骨幹一照面就躺下了一小半,然後被大炮隨便一轟,基本上就作鳥獸散了。
可以說,這一戰是技術兵器的偉大勝利。梧州府這種鄉下明軍何曾見過如果兇殘的打法!在他們印象中,火槍不就是聽個響的嗎?真正作戰取勝還是得靠面對面的白刃廝殺(廣西兵的白刃搏鬥的勇氣還是可以的)!可誰曾想,他們連東岸士兵的臉都沒看清楚,就被打得抱頭鼠竄,站在軍陣前面兩排的那些手持各色冷兵器的官兵都是軍中挑選出來的健兒,但卻如此憋屈地一照面就掛了,這也難怪後面人膽寒,這仗實在是沒法打啊!
野戰主力健兒慘敗,守城的那小兩千老弱病殘頓時也失去了繼續作戰的勇氣。於是乎,自知府夏俊波以下數十名官員及百餘名士紳,乾脆直接打開了城門乞降,讓東岸人不費吹灰之力就奪取了這個兩廣樞紐之地。
湯墨羽少校站前也是接受過有關流程培訓的,因此他很快就對這些投降的南明官員、士紳進行了安撫,然後又宣佈開倉放糧,給城中普通百姓以好處,邀買人心。甚至就連那些打了敗仗被俘虜的明軍士兵,也被補發了三個月的欠餉(這自然是由全城士紳買單了),自是人人歡欣鼓舞,個個一團和氣,除了城頭掛起的東岸國旗及陸軍旗外,就像是什麼事情也沒發生過一樣。
湯墨羽帶來的五百人控制了府衙、官庫、城門和碼頭,其他一概委任原官員管理。此外他還從牢裏放出了一些看起來不像是良善之輩的犯人,讓他們直接控制了一部分挑選出來的降兵,組成了一支保安部隊。其中某個叫區大勇的孔武之輩,私鹽販子出身,直接被湯墨羽任命為了蒼梧縣(即梧州城)保安團代理團長,帶着手底下這三百多亂七八糟的人,維持起了城內外的日常秩序。
第三混成營的後續部隊並沒有讓湯大營長等多久。8月10日,伴隨着一支規模不小的船隊的到來,剩下的營部人員、炮兵連、輜重連、工程兵排及兩個步兵連在碼頭登岸,只有走陸路的騎兵連仍在兼程跋涉,但離此已經不遠了,廣東方面也沒敢留難他們。
和後續部隊一起到來的,還有大批的軍資及武器彈藥,這些都是後續作戰所必不可少的東西。當然了,第三混成營撐死了也就一千多人,精銳是夠精銳,但要想有效佔領整個梧州府卻還力有不逮,因此招降納叛就成了唯一的選擇。
8月13日,蒼梧縣保安團區大勇的位置被正式扶正,同時部隊也迅速擴充到了兩千餘人,填進來的除了區某人想方設法着急的一些老兄弟及同行外(私鹽販子),還有大量的明軍降兵。第三混成營主力在此,湯墨羽自覺有了控制全城的力量,因此將這些日子一直關在軍營內的明軍降兵給放了出來,挑挑揀揀之下給補充進了保安團,讓他們成為從屬於東岸人的炮灰打手部隊,以利接下來展開的攻略周邊的行動。
接下來的整個八月,廉州、梧州二府都籠罩在戰火之中。交戰的雙方是東岸軍隊和部分不願投降的南明軍隊,戰爭的一大特點是大規模的會戰幾乎不存在,取而代之的事烈度較低但次數很多的小規模戰鬥,這讓東岸人非常不適應。
廣西複雜的地形、濕熱的氣候以及對地方情況的不熟悉極大削弱了東岸人的優勢。他們空有現代化的作戰思想、先進的武器裝備和訓練有素的士兵,但卻發揮不出真正實力的一半,只能不斷誘降當地武裝,有時候甚至就連山賊土匪都照收不誤,為的就是速戰速決,抓緊時間平定局勢,控制更多的地盤。
按照南方開拓隊事先制定的計劃,梧州方面的湯部(最近補充了一支來自香山縣的地方武裝千餘人)將繼續乘船西進,前往上游的潯江一帶,擊破或者收降當地的明軍,然後沿着南江(鬱江)一路溯流而上,與廉州方向沿着欽江北上的部隊會師。
這條進軍路線,基本上就是東岸人此番意欲侵佔的廣西土地,意圖就是就地利用這些天然河流構築防線,達到最大程度的遏制順國的戰略目的。要知道,南北兩路東岸人馬若能順利完成這次進軍任務,那麼廉州府的出海口將與順國無緣,他們就還是一個可悲的內陸國家。此外,梧州府的丟失對順國是另一次沉重的打擊,因為這意味着他們無法從廣西出兵,沿着西江以高屋建瓴之勢順流而下,擊敗孱弱卻富饒的廣東惠國公政權,獲得這個無論是人口資源還是經濟實力都十分強大的省份。沒有廣東,順國就無法與外國商人進行直接交易,同時也無法彌補財政上的短板,戰略縱深也無法得到進一步的改善,本次伐明就無法盡得全功。
當然也有人說順國可以從江西贛州府出兵,南下攻擊廣東,但任何一個有腦子的軍事指揮官都不會對這種進軍路線抱以多大的樂觀。大庾嶺的存在讓贛粵間的交通變得無比艱難,僅有的一些交通孔道也都修建了堡壘關隘,古來就是兵家必爭之地,李元皓不是傻子,早早就在南雄、韶州部署精兵的他深知這些地方的重要性,絕不可能讓順國從江西方面輕易得手。
廣西方向其實也大差不離。萌渚嶺橫亘在桂粵之間,使得從陸地攻打廣州的行動註定會成了一場勞師遠征的軍事冒險,順國方面敢不敢下這個決心翻越崇山峻岭攻打廣東,都是一個未知之數,因為這很可能導致一場悲劇性的慘敗。所以,說來說去,從廣西進攻廣東最好的一條路就是佔住梧州,然後沿着西江順流而下,一路高屋建瓴,勢如破竹,輕鬆無比。但如今梧州被東岸人搶先拿下了,而且他們還將往更上游的潯江一帶發展,構筑前沿防線,這進一步擠壓了順國輾轉騰挪的餘地,讓他們離廣東是越來越遠。
這樣一來的話,即便他們順利拿下了廣西大部(這幾乎是必然的事情),也似乎顯得有些美滋美味了。廣西地瘠民貧,交通不便,民風還很彪悍,僅有的一些稍微像點樣子的地方也被東岸人啃去了一口,還絕了東進廣東花花世界的念想,這簡直就是讓順國君臣吐血。東岸人這次突出奇兵搶佔廉州、梧州的行動,當真是打在了順國的要害上了,他們若想要扭轉這種非常不利的局面,只有向東岸發動戰爭,趁着他們立足未穩,不怕犧牲,以優勢兵力磨死少量東岸先頭部隊,迅速奪取梧州這一條路可走。
只是,這種決絕的行動,順國人敢做嗎?東岸人對此表示懷疑。長沙的大順皇帝還沒傻到這種程度,他們最大的敵人不是東岸,而是滿清。在滿清沒有倒之前,他們不敢做出任何對東岸有嚴重敵意的行為,這只會嚴重地傷害到他們自己,甚至會導致政權垮台,這一點不誇張。為了梧州而向東岸開戰,這簡直就是利令智昏的行為,李來亨不會犯這個傻,長沙的那一票文臣武將也不會犯這麼傻,他們只會口頭表示一下抗議,然後暗中蟄伏,積蓄力量,等待最終與東岸攤牌的有利時機到來,如果有這一天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