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空陽光明媚,殘韌在獄守的陪同下步出天牢大門,烈陽照射下,下意識的微眯雙眼。
殘韌神態平靜,仿佛剛赴完宴,被隨從護着返回府邸般,完全不像是一個剛從天牢放出來的帶罪之人。柔可夕乍一見到殘韌,心下一寬,挽着皇后的那支手臂,不由緊了些許。
皇后因此,收回心緒,殘韌那神態,像極了一個人,雖然兩人容貌相差極遠,但那透出的味道,卻極是相似。平靜,自傲,對其它一般的不經意,天地間,便如同只有自己。
當年的王憫,便是如此,只是王憫心裏,藏着對國對民的關心。那麼殘韌的心裏,到底藏着什麼為之重視的信念呢?
柔可夕心下極是關心殘韌有否在牢中受委屈,卻不敢表露出來,這裏不是家裏,必須注意着自己行為的分寸。只是用關切的語氣略作詢問,接着便對干奶奶介紹着殘韌。
殘韌神色平靜的行禮跪拜問安,下意識中,竟然行錯了禮。柔可夕心下一驚,因為殘韌行的禮,是各朝中,只有特殊身份的人,籠統而言只有皇家的人對長輩才行的禮,單膝的。
殘韌確實太不在意了,皇后的身份對殘韌而言,沒有什麼特殊性,在過去人前面對風liu秦時,殘韌從來都是跟風liu一般行禮,風liu秦一直把殘韌視為己出,自然不會為此在意。
殘韌太不在意,因此見着皇后,很自然的便行了如同過去對風liu秦般行的禮節。
周遭的獄守和太監,宮女們均是色變,犯上之罪!
皇后沒叫殘韌起身,反倒示意獄守們退了下去。語氣平和的道「你可知你此時行的是何禮?」殘韌心下苦笑,過去有風liu秦護着,又有風liu通風報信,從來沒有面對過宮裏其它皇族長輩。
唯一的便是闌風王,但當時也是隨着風liu行禮,闌風王當時自然沒說什麼,因此殘韌從未養成見到其它皇家的人,該如其它平民一般行禮的習慣。殘韌根本不把這些當一回事,如今又哪會刻意注重?
「小人此時知道了。」殘韌語氣依舊平靜。
殘韌的反應,讓皇后十分意外,皇后本就不會因此真的處罰殘韌。但是殘韌的反應實在太反常,從容自若的出人意料。是的,就連這份從容之態,都像極了王憫!
「哀家從未聽夕兒詳細提過你的過去,此刻卻有了解的興趣。」皇后語氣平和的道。柔可夕聞言連忙湊到皇后耳旁,輕聲將自己知道的殘韌的事情一一道出,其中自然加重強調了風liu和殘韌的事情,以及殘韌無心為官的態度。
皇后聽罷微微點頭道「那也難怪你會習慣性行了這禮節,不過卻也說明,你眼裏根本沒有哀家。」
殘韌沒想到這皇后如此厲害,念及此,乾脆坦言道「皇后娘娘所言不錯,下人卻是初見皇后娘娘,若說心下對娘娘看的重,反倒不實。但小人卻無刻意將娘娘看輕的態度。」
柔可夕把握不到皇后的心思了,換作往常,皇后娘娘若是不快,便是因為自己之故,不問罪也會厲聲斥責,至少絕不會有興趣說這麼多話。
「起來說話吧。」皇后平和的開口道,心下卻是比有所思,皇后想知道殘韌到底是個怎樣的人,是否真的從骨子裏有着王憫那些脾性,又或是個大奸之徒,深藏着一份狡詐而讓人輕易無法察覺。
「既然進宮了,此刻也快至晚膳時,今日就留在陪哀家一併就餐吧。」皇后說罷領着柔可夕舉步離去。皇后站了這麼久,確實有些累了。
皇后對殘韌的習慣,感到十分滿意。雖然不是名門之後,但自小在王爺府長大,生活上的舉止習慣,便如同富貴名門子弟般,毫不失禮於人,這方面,倒是沒有委屈了柔可夕。
席間,無語。
富貴之家,尤其名門,就餐飯桌極大,就餐時,極少交談。風liu和殘韌一起時自然另當別論,但若是在風liu秦在場,兩人也是不敢交談的,否則定會被訓斥。
「如今成了南風國國民,可有覺得對不起往昔中秦風liu王的恩惠?」皇后語氣平靜的開口詢問着道。
「回稟皇后娘娘,小人無此念頭。秦王爺之所以照顧小人,並非指望小人日後為中秦效犬馬之勞,更非指望小人為其爭光,本無負擔於小人,小人的所為,自然不含負恩成分。」殘韌的回答也很平靜,語氣亦然,不帶絲毫辯護之意,也不帶着絲毫的理所當然。
如同述說着一件極平淡的事情。
幾番交談,皇后對殘韌的回答和態度,十分滿意。皇后一直不經意的掃過殘韌的眼睛,一個人的語氣和神情都能做作,惟獨最難隱藏的便是眼神,眼神會透出一個人的情緒變動。
除非是聖人,否則眼神中多少會流露出深藏的情緒反應。
「你很像我曾經認識的一個故友,那人你該見過。便是曾經被你等重傷致死的王憫,想必你不知道他名諱,但對此人該是有印象。」皇后輕描淡寫的道,柔可夕心下驚疑。
從干奶奶的態度來看,該對殘韌沒有惡意,但怎會提這種事情呢?
殘韌對那日的一切記憶深刻之極,自然記得。「小人記得他,他從馬車中逃出來時,眼神極為平靜,雖然身體顯得有些顫抖,但那是一個遠離刀劍之人身體上的自然反應。小人記得,他的眼神里沒有絲毫恐懼和慌亂。」
皇后似不經意的問起王憫當時的形貌等事情,殘韌一一做答。當聽到殘韌說到王憫那時候已然一頭白髮,容貌都已老去時,心下一陣難過。若不是王憫一心憂過,忙於那偏僻之地的政務。
從不縱慾,生活極有節制的他,生命怎可能比別人短了那般多?
皇后的言辭乍聽起來,似乎只是念及故友,而想打聽一番,但在殘韌看來,其中一定包含了別的東西,皇后的眼神總會不經意的流露出些異彩,像是柔可夕看着自己時那般。
「他最後是怎生受致命重傷的?又是誰傷的他?」
殘韌毫不猶豫的回答道「回稟皇后娘娘,他最後中了一箭,那一箭本該是射進他心口當場斃命的,但偏是沒有。那一箭,是小人射的。」
皇后呼吸忍不住有些急促,心頭對殘韌生出一股恨意,但一見殘韌的神色,卻又忍不住心下暗嘆兩人實在太像太像了。
「王憫是個一心憂國憂民的清廉之官,他之所以沒有當場斃命,全因他的心臟與常人不同,是長在右邊。如今你得知他的為人,可曾後悔當初射那一箭?」
「回稟皇后娘娘,小人確實後悔。卻非後悔殺了他,而是後悔不該以箭,倘若回到那時,我一定會親手拔劍殺了他。」
皇后全沒想到殘韌會說出這種話,原本希望給一個原諒殘韌的藉口,給一個消去自己怒氣的理由,畢竟王憫的生命本已快結束。
「這是為何?」
「因為他值得尊敬,其實後來從他身邊的捕頭表現,小人已猜得他為人一二了。能到身亡仍舊堅持着要保護他的信念,若非是個極難得的好官,若非有這常人無法企及的一生堅守的情操,那些捕頭又怎會擁有如此強烈的愛戴和保護之心?小人不輕易拔劍,卻也必須殺了他,因此若重來一次,小人會以自己認為最尊重的方式,結束他必然逝去的生命。」
為人臣子,必格守臣子之道。絕不可因為任何事情,有所動搖,為人的準則,並非體現尋常瑣事。在下是萬不能接受你的情誼,這是為人臣子對國,對皇所能表達的尊重。
「哀家累了,夕兒,今日你便在宮中陪哀家住下吧。」皇后突然起身道,殘韌告退,被太監領着離宮而去。
太像了,世上怎會有這般相似的人?皇后心裏第無數此這般感嘆着,王憫就是這般固執,哪怕明知會激怒那時候年輕的自己,哪怕明知如此會被我累的再無展現自己的機會,哪怕可能會被我盛怒下殺死,哪怕一生要禁着自己男人的本能不得沾染其它女人,哪怕……
可是他偏偏要堅持着自己,當初他若是稍微假以顏色,哪怕自己終究進了宮,又怎會對他那般極端?若他肯跟自己私奔,憑自己能帶走的錢財,一生衣食豈會有憂?憑他的才能,帶着自己到任何一個國家,除非那國皇帝昏庸,否則那宰相之位,誰也別想與他爭鋒!
王憫,就是如此,自己想得到這些,王憫哪會想不到?但是王憫,絕不會這般做,絕不會,寧願吃一輩子苦,也要堅持自己。
皇后不知道殘韌的堅持是否如王憫般執着,但皇后知道已經知道,殘韌如同王憫般,不為功名所動,不為外人左右;如王憫般,遇到自己想說的話和事,明明知道可能引起的惡果,也不會虛偽的討好而說另一番話。
這樣的人,若有一技之長,若被明君賞識,一旦手握重權,定是風雲人物,難有人能試其鋒芒,所得的明君信任,也絕非任何其它重臣所能比擬。王憫一定是這種人,從接觸不久後皇后就認定。
倘若不是因為自己的緣故,皇后絕對相信,王憫早已被承帝倚重,成為南風國中無人可堪比肩的重臣。
生不逢時,見不到君你一展所長的耀眼光輝,讓你滿腹絕世才華埋沒於茫茫眾生。
「夕兒,你好眼光,尋得如此郎君。倘若他不是因你而到南風,留在中秦,過不了多少時候,定會因風liu之故而成為中秦一方重臣。」
柔可夕不知道皇后心裏的諸多念頭,但是聽到皇后如此讚譽自己夫君,心下卻是極高興。
皇后心生一個念頭,要親自向承帝大力舉薦殘韌。以承帝之能,必會重用殘韌。皇后希望在有生之年見到殘韌大放光彩,彌補王憫沒能展現的光華,殘韌是勸不動的,柔可夕也不會能動搖他的決定,只有迫使他為官。
風liu從來都是這樣想,殘韌是勸不動的,風liu卻不擔心殘韌日後沒有機會跟自己並肩做戰,因為風liu相信憑自己對殘韌的了解,有許多辦法能迫使殘韌幫助自己。
殘韌無情卻重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