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陋的窩棚大通鋪上,並排躺着三四十個人。
不是死人,而是活人。
棚中的呼嚕聲此起彼伏,震耳欲聾,隔老遠都能聽到。
趙天林就是其中之一,截止到目前他已經在礦上幹了三個多月,但不是進山洞挖礦,而是每天同工友一起利用簡易的運輸裝置把礦里的廢渣拖出來。
這工作不比挖礦輕鬆,十足的力氣活,以致趙天林的肩膀和雙手乃至腳底板全磨出了老繭。
每天都得天不亮出工,等到天色完全黑下來再收工,日復一日機械式的重複一個動作,搞的趙天林有段時間整個人都麻木了,別說嚮往的修行之路怎麼走,連活着的意義是什麼都沒精力去想。
有時獨自一人蹲坑時,趙天林也為自己的遭遇感到悲哀心酸。
試問堂堂一個局副不僅淪落到黑煤窯幹活,每天還吃不飽穿不暖,睡覺時間算下來一天不到五個小時,這日子是人過的麼!
好在,他還是頑強的適應了下來。
適應到礦里死人抬出來時不是同其他工友一樣震驚害怕,而是趁着這機會趕緊眯一會。
不是沒有同情心,而是真的困。
站着都能睡覺的那種。
三個多月時間,趙天林也總算是把礦場的地形給摸熟了,不是沒有生過逃跑念頭,但一想賈大寶那傢伙逃出去不到五天就被從藏身之處抓了回來,說明這座隸屬於修仙宗門的礦場有點東西,再尋思那日剛來時背上叫人給點了紅心,那紅心又瞬間沒入人體,頓時就息了逃跑念頭。
估計那紅心多半就是用來定位的,他前腳逃,後腳就跟賈大寶似的被定點活捉。
這段時間陸續又送過來幾批所謂被靈獸老爺判定為奸人的可憐蟲,大約有千餘人之多。
倒霉蛋們無一不是在被毆打後送去掏糞,之後再被分配到各個礦區幹活。
也不是都跟趙天林他們一樣干苦力的,礦上有輕鬆活。
諸如洗衣做飯,運送物資,劈柴打水以及專門伺候礦上「領導」起居的。
只是這些輕鬆工作均跟趙天林無緣,不知道是不是他長的過於老實,看着不夠機靈的緣故。
人名有錯叫的,外號卻沒錯起的。
狗蛋狗蛋,一聽就是二傻蛋。
誰會照顧一個傻蛋呢。
想想自己遭的罪,再想想那全部身家六兩四錢一毛不剩,趙天林殺人的心都有。
暗暗發誓哪天真要走狗屎運修成元嬰老怪,一定興師動眾回來把那狗屁靈獸老爺宰了燉湯喝,再把那鳥練氣期的縣令脫光滿世界的巡遊展示。
窩棚中震天的呼嚕聲絲毫不影響趙天林酣睡,如果此時有燈光亮起,還能發現這個傻小子嘴角竟然掛着笑意。
「咣咣咣!」
熟悉而又輕脆的銅鑼聲打破了黑夜寂靜,幾乎是條件反射,睡得正香的趙天林咕嚕一下從床上一躍而起,之後機械的與同窩棚難友們一起在大通鋪邊上站好,等待手拿鞭子的監工點名。
點完名後才能統一吃飯,吃完再在監工的帶領下到礦區幹活。
早飯很簡單,一人一個窩窩頭,外加一碗放了點鹽的白菜湯。
午飯多了一碗米飯,外加點鹹菜,晚飯同樣如此。
運氣好的話,有時能喝到一點撈不到一塊肉的葷湯。
要是不幹活,這些食物其實是能維持一個人最低需求的,問題是趙天林他們幹的是苦力活,無時無刻不在消耗力氣,所以這點食物根本就填不飽肚子。
不知道是礦場剋扣了縣裏撥下來的苦役口糧錢,還是那些當官的壓根不考慮讓免費勞力們吃飽。
在礦區幹活的當地人待遇就好多了,不過趙天林沒同當地人接觸過,不是不想接觸,而是整個礦區被分成了兩個區域,他們根本沒有機會去接觸另一個區域的人。
當地的礦工也不允許接觸他們,原因是礦上對外宣傳趙天林他們這些可憐蟲都是作奸犯科的囚犯,必須重點看管以防有人逃跑。
點完名,吃完早飯,如往常一樣趙天林跟隨隊伍默默前往工作地點。
距離差不多有二里地,路上所有人都不敢說話,因為說話就要挨打。
彼此之間其實也沒人願意說話,跟趙天林一樣被每天的繁重勞動折磨得近乎麻木,表情一個比一個呆滯。
就是回到窩棚也都是上鋪就躺,幾個呼吸就能熟睡。
哪有那閒功夫聊天。
今天同樣是清理廢渣,差不多有幾噸的樣子,同趙天林一起幹這活的只有八個人,兩人一組,估計今天不可能清理完。
「動手吧。」
說話的是趙天林他們這組的帶班老徐,這人不是被強拉來的「壯丁」,而是真的囚犯。
三年前一次酒後與人打架,結果失手把人給打死了,叫官府判了十六年。
這意味老徐得在礦上足足幹上十六年。
因為幹了有三年多,加之表現不錯,故而被礦上分派過來帶新人幹活。
僅此而已,沒有其它特殊待遇,活同樣要干。
眾人於是幹活,幹着幹着天就亮了,可那跟小山似的廢渣瞧着根本不見少,這讓趙天林心中叫苦,若是今天不把這堆廢渣清理完他們幾個人就沒晚飯吃的。
其餘幾人也是同樣想法,沒辦法只能硬逼自己手腳再快些。
就這麼幹了有一個多時辰,向來只在晚上收工時過來看一眼的監工萬三不知從哪走了過來,朝眾人一擺手讓他們把手中的活計先放下,之後問眾人有沒有識字的。
趙天林心中一動,趕緊舉手說自己認識字,未想邊上一個叫徐榮的難友也舉手說自己認字。
其他人包括老徐都不認字,便站在那沒動。
萬三讓二人上前,打量兩人一眼後,問道:「你們倆都上過學?」
徐榮忙道:「回萬頭話,小的在家中上過幾年私塾。」
趙天林哪上過學,頭腦靈活的他卻意識到這很有可能是改變自己悲慘命運的一次機會,因而有樣學樣,說自己小時候也上過幾年私塾。
「嗯,」
萬三點了點頭,「你們倆跟我來,其他人繼續幹活。」
說完帶着二人向窩棚區西南角走去。
帶班的老徐見狀,無奈吆喝剩下的人趕緊幹活,一下少了兩人,這活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幹完呢。
趙天林這邊同徐榮一起跟在萬三身後,因不知萬三用意,趙天林便做出一付小心樣子略彎着腰輕手輕腳跟着,那個徐榮一開始也很小心,沒過多久卻把腰挺直了。
趙天林無意和徐榮對視了一眼,發現這小子看自己的眼神有點像看情敵。
競爭者的感覺。
心下頓時瞭然,知道這小子可能也意識到這是次機會,所以不想被自己這個看着有點傻傻的傢伙給搶了。
不由感到好笑,什麼事都不知道就對難友生出敵意,這不是褲襠裝流水線——干雞毛麼。
好笑之餘,這才注意到萬三帶他們去的地方是之前礦上不允許他們進入的區域。
路上光守衛就看到好幾撥。
可這片區域並沒有像樣的建築,也沒有運送金子出入的車輛,看着很是普通,不免讓趙天林好奇萬三帶他們來這裏幹什麼。
未幾,萬三卻是把二人帶到了一座同樣用木頭搭建而成的窩棚前,之後示意二人站在這別動後自個進了窩棚,片刻功夫又走了出來。
這回出來的是兩人,一個是萬三,一個則是前額禿了許多的老頭。
萬三指了指趙天林和徐榮,對那老頭道:「許先生,這兩人都識字,你看選哪個?」
老頭沒說話,只是目光在趙天林和徐榮臉上掃了下。
趙天林注意到徐林似乎身子微微動了下,估計對方可能正在調整微表情以吸引老頭注意,但他沒有這樣做,一如往常憨憨的站在那。
老頭此時已經走了過來,用那看着很是渾濁的目光在二人臉上不斷掃視,看的趙天林心中有點發毛。
萬三也走了過來,低聲對老頭說道:「左邊這小子叫徐榮,看着精明些,先生不如把他留下。」
言外之意看着憨憨的趙天林不太聰明的樣子,還是讓他滾蛋的好。
聽了這話,徐榮心中立時狂喜,不管這老頭讓他做什麼,肯定要比在礦場當苦力輕鬆。
趙天林暗罵萬三狗眼看人低,可老頭真選了徐榮他也沒辦法,只能暗自嘆氣準備回去繼續他的苦力生涯,不想老頭卻抬手指了指自己對萬三道:「就這小傢伙吧,看着是不精明,但人太聰明不是好事...這世上,難得糊塗啊。」
說完不再理會萬三,徑直負手回到窩棚。
萬三有些詫異,不明白這許先生為何要選一個不太聰明的,可人家決定了他也沒辦法,揮手讓徐榮趕緊回去幹活。
徐榮回去時還看了眼趙天林,目光中竟是多了恨意。
萬三這邊則是吩咐趙天林道:「你等會回去收拾下東西,以後你就和許先生住一起,照顧他起居。」
照顧老頭起居可是打燈籠也找不到的輕鬆差事,趙天林樂壞了忙點頭應下,想了想,還是小心翼翼的低聲問道:「萬頭,這位許先生是什麼人?」
話剛出口,對面的萬三神情卻是猛的一沉:「上面有規定,不該你問的別問,不該你打聽的更別打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