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城,中原區域以南靠海的一座小城。
條條細數下,約莫二百多戶人家,雖說人口少了些,但也着實熱鬧。
城內人來人往,街道兩旁小販商鋪熱情地吆喝。
唯有一家木匠店,走入其中可以看到琳琅滿目的各種家具,而其中最為特別的則是立在展示櫃內的各個人形雕塑。
這些雕塑栩栩如生,仿佛活人一般可見工匠巧工。
令客人疑惑的,則是這些雕塑的模樣,他們沒有任何不同。
都是一個人,只不過神色,哀傷,開心,失落,大笑,逗鳥,戲犬,面部刻寫極為精確,若是這方天地真有這種絕美男子,不知是世的幸還是其他。
或許只是這個女老闆的一個幻想。
有人曾詢問想要出資購買,可都被店中老闆王秀君婉拒。
「多年不見,手藝更加精細了呢」
一雙藍色的白雲靴踏入店中。
來者,面容俊美,世間少有,尤其是雙目流轉着一抹奇異的慍色,更是讓人見到就覺得不凡。
青袍加身,長發龍鬢,一縷髮帶隨動而動。
唯有手腕上,一副銅鐲子十分突兀。
王秀君放下手中刻刀,狐疑地抬起頭。
見到來者,王秀君先是一怔。
沒等說話,就看路羽來到面前,拿起昨日刻好的雕塑微微一笑。
「你......」
「我......」,王秀君泛起苦笑,看了看自己已經開始蒼老的雙手搖了搖頭。
「我就說你可以的」,路羽掃了一眼店中那些精美的家具。
轉眼十五年,一晃而過。
她這個夢想擁有自己店鋪的木匠家小女娃,現在已經成真。
王秀君站起身,走去深處,很快拿着一個木雕走了出來。
「先生,您看可像?」
「像」
王秀君低着頭,那副模樣就像是懷春的少女一般,城裏的人都說她很古怪,明明已經三十多了還不嫁人。
每日都在抱着那些雕塑說些夢話。
「送您」
「我塗了蠟,至少二十年不會壞」
......
路羽看着手中木雕,那上面的人赫然就是自己十五年前的模樣。
雖然跟現在也沒有任何出處,可心卻變了太多。
「先生...您到底是誰?...」
王秀君回憶起二人的相遇,像是下定決心一般,猶豫後問出了這個問題。
路羽看着這張開始展現女性魅力的臉,跟之前的稚氣仿佛一場夢。
「我也不知道」
王秀君沒有說話,在她看來路羽不是凡人。
十五年一晃而過,而他卻恍如昨日一般。
一切來自於一場意外。
身處於考古隊的路羽來到了這個世界,沒有任何機遇,沒有所謂的外掛,或者仙人指路。
可他獲得了一種奇異的能力,但是這種能力更像是一種詛咒。
無法入睡,一旦睡去就是五至二十年。
周而復始,從未停歇。
沉睡的時間內,他除了能看到漫天繁星之外,就是那一輪白玉盤。
時如過膝,遲遲不肯等待。
在他的記憶里,感受這個世界的時間很短,只不過寥寥四十五天。
可這個世界,已經過去了整整一百三十五年。
對此只有這副銅鐲子,還有事情發生前在地下挖出的睡仙雕塑有關。
而這些年,只要清醒,路羽都在尋找這位所謂的睡仙。
陳摶號希夷先生,被人們尊稱為陳摶老祖。
那墓正是他的。
十五年是一個定數,似乎已經在冥冥之中讓路羽接受了這個睡眠的時間。
就像是眼前的王秀君,那日見她還是個對世界充滿好奇的少女。
一轉眼,已經到了人婦的年紀。
「怎麼就你自己?」,路羽走在店內,看着琳琅的商品,可其中那些人雕最為矚目。
擺放在正對門口的位置,路羽仿佛看到了自己沉睡的這些年,是她在幫助自己在人世間生活。
「見了好的,肯定看不上壞的」
王秀君抿嘴一笑,望着路羽的背影有些失神。
可轉念一想,又是苦笑。
路羽自然明白,若是自己不是這樣,如此生活也確實不錯。
可惜。
窗紗微亮,照射在二人之間。
路羽望着那些形態各異的自己說道:「如此好的手藝,也要有個傳承」
「確實...」,王秀君嘆了口氣。
就在路羽準備離開,跨出大門的瞬間,王秀君心中仿佛有了一個確認。
「先生...你還會...」
話未說完,只聽一聲殘留在光束細小塵埃中的回答:「會」
得到回覆,王秀君抿嘴一笑,看向那些木雕一陣恍惚,半晌都沒有回過神來。
微風撩動發梢,看向懸掛的日頭。
路羽抓着木雕,直奔城外走去。
城外有座小廟,名為白雲寺。
三十年前,路羽撿到了兩個孩子,就將他們送入了寺廟之中。
這寺不大,按照他的記憶,算是和尚裏面最窮的。
除了裏面一個叫做無悟的主持外,就是寺廟裏面一條叫做大黃的狗。
那條狗凶的狠,無論無悟如何勸解感化,每日都是抓來一些小型動物,扔在寺廟門口,仿佛示威一般。
路羽看了看上山路,抓着木雕走了上去。
十五年一晃,這裏變化太多。
往日那石林密集遮蓋山路的景象,已經經過修整,還給路上鑲嵌了一些石塊點綴。
來到寺廟大門,牆壁似乎剛剛整修,還是大紅之色。
就連門頭也終於掛上了屬於寺廟的牌匾,看來這些年有了兩個孩子幫忙,確實讓寺廟好了起來。
扣動門環,許久後有一個舞象之年的小和尚走了出來。
他面容清秀,結疤清晰,一身灰色僧袍雙手合十,見到路羽微微鞠躬。
「這位施主,您來得太晚」
「上香時辰已經過去了許久」
「下次再來吧」
路羽微微一笑,看着眼前的這個小和尚,恍惚中好像見到了那日襁褓中的嬰孩。
不知是自己流轉了太多的時間,還是怎麼回事,心似乎也老了下來。
「無悟呢,我是來找他的」
小和尚愣了愣,仔細看着路羽的臉眨了眨眼睛。
「您...?」
那含笑的俊朗面容,讓他似乎想起了一個人。
那是師父天天都在嘴上念叨的奇人,生而不老,浮沉浮塵。
轉身剛想沒等邁出兩步,連忙轉了回來,「阿彌陀佛,施主稍等」
說罷,那道身影快步消失在了路羽面前。
師父說過,那人撿來了他們,以此賜名,長空,長敦。
若是有朝一日他再次來訪,切記不要怠慢,讓他親自去接。
沒過多久,長空攙扶着已經進入甲子的無悟快步走了出來。
「先生,您來了」,無悟心中感嘆,本以為二人已經相識三十於年,算上如今已至四十五年。
可路羽的樣貌居然一絲都沒有改變,而自己已經步若蹣跚,已是垂朽。
當日約定,路羽再次探訪的時候,二人要下完那次沒有結束的棋局。
見無悟要拜,路羽連忙攔下。
「不必客氣」
「棋子是否移動?」
無悟聞言搖頭輕笑,「不敢」
長空攙扶着無悟,偷偷打量着這位先生,之前他就很疑惑。
師父曾說,這位先生神通廣大,年歲彈指之間都看不出芳華。
可長空看來,這位先生與那些所謂的文人似乎出處並無太多,只不過身上的氣質很不同。
到底是什麼地方不同,他也說不清。
「可有陳希夷的消息?」,路羽走在路上,還是沒有放棄。
畢竟只有找到他自己身上的沉睡詛咒才能得到解決。
無悟搖了搖頭,「聞所未聞」
路羽嘆了口氣,沒有說話。
寺廟中走過前院就是連接着花園的住所,而那涼亭外圍繞着一圈籬笆。
裏面正是十五年前,二人並未下完的棋局。
長空趕忙上前,解開了籬笆的束縛,攙扶着師父坐在了左側的石凳上。
路羽則是坐在了他的對面。
這一瞬,恍如隔日,只不過一人已老,院中也多了些許乾淨,還有了一個弟子。
棋盤很乾淨,能看出這裏每天都有人來打掃。
「長敦呢?」,路羽看了看棋盤,跟那天沒有任何區別。
記得,自己剛剛落下黑子,洶湧的困意就將自己席捲。
只能拜別,留下一句話,找了一個地方酣睡。
無悟嘆了口氣:「長敦自有天運,下山去了」
「是麼,不過也好,在這裏想吃一口肉都難」,路羽倒是覺得很正常。
畢竟人各有命,誰都有選擇自己未來的方法。
清修是一種,入世又是一種,都是修行。
「和尚怎能吃肉!是長敦他太愚笨了」,路羽的話,似乎讓長空這小子回憶起了什麼,滿臉的不喜。
路羽看了看他問道:「何為愚笨?下山?還是吃肉」
「你不想去看看麼?」
長空一時語塞,看着路羽的臉,根本想不到任何話語來辯解,只有一句:「阿彌陀佛」
無悟用兩指夾住瓮中一枚白子,「先生,我要落子了」
似乎剛才長空與路羽的對話,根本無法清擾他的期待。
「請」
一子落下,無悟莫名露出笑意,這一刻他等的太久,而心中也有了感悟。
如同淤泥劃開,纏繞在胸口的擁堵終於釋懷。
「您當日問我,何為修行,我說為世間而修行」
「可我現在才明白何為長生,過去的是故事,今天的是希望」
「不一定,非要有勝負,或者對與錯」
「才是修行」
言落,無悟緩緩閉上雙目,在這一刻他似乎接觸到了什麼。
而後就沒有了任何氣息。
「師父?」
「師父?!」,長空不敢置信的伸出手,放在了無悟人中之上。
可許久,他落寞的雙手合十。
道出一句:阿彌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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