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天門外,兩名天將押着素貞,正準備行刑。此時,有一名仙官手舉聖旨,騎着白鹿趕來。
「且慢,玉帝有旨,念白素貞護犢情深,存善至悟,經觀音大士點化有造功德,積修營道為仁心向佛,現留其道行,經六道輪迴再行修煉,即刻行刑。」
「謝玉帝聖恩。」素貞叩首跪謝又詫異在心,本已做好赴死的打算,玉帝怎會改變了的旨意?難道是,她暗自推算,是觀音菩薩相助。
「阿彌陀佛,謝謝菩薩救命之恩。」素貞雙手祈拜,感激在心。沒有廢除道行已是萬幸,留得殘命,無論落在哪一道,都不會太難熬。她緩緩站起,走到天地界限的邊緣上,兩名天將在後,只要鬆開手,她便會落入輪迴之中,看着身下茫茫迷霧,六道黑洞不停的旋轉,分不清是哪一道,看來只能聽天由命了,無論投在何處,記憶永遠不會消失,哪怕化作一隻飛鳥,也會不遠萬里的找到家門,守護着心中最惦念的人。抱着如此信念,素貞閉上眼,官人和仕林的面容就出現在腦海,越來越清晰。
「娘子!」一聲叫喚,素貞忙睜眼看去,光芒乍現,許仙竟然出現在身邊。
「官人。」素貞激動萬分,想要靠近,卻被天將牢牢架住。
「你怎麼來了?快回去啊。」
「不,我要和你在一起。」許仙衝上去一把拉住素貞的手,一名天將扯住了他,不讓他再靠近。
「不可以,這是我好不容易掙來的局面,你不能放棄。我知道你心裏一直有遺憾,修行始終不是你最後的歸屬,所以就算拼了一死,我也要讓你和仕林團聚,再續父子情分,那才是你們本該擁有的人生。」
「對不起,娘子。如果沒有你,這樣的人生始終是殘破不堪。我也發過誓,不會再讓你獨自承擔,你休想讓我食言。」
「官人」素貞淚如泉湧,許仙的堅持讓她萬般不舍,可是不能眼見他跟着自己墮入而毀了後半生,就把心一橫,突然在他手心使了法術,一股氣力衝出,彈開了他的手,也將他的人推出三米遠。
「快走,仕林需要你,為我活下去。」素貞奮力呼喊,滿目淒楚,看着許仙站穩又欲朝她奔來而拼命搖頭。
「時辰到,行刑。」天將見狀,趁勢鬆開手,素貞立刻墜落,掉入了輪迴道。
「不~~娘子!」許仙沖了過去,伸手卻來不及抓住,見素貞在道口中望着他,留下了期許和依戀的笑容。
「快,抓住許仙。」隨後跟來的天將叫嚷道。
「娘子,等我。」許仙毫不猶豫的縱身一躍,向着素貞掉入的方向跳了下去,四名天將均傻了眼,愣在原地。
紫竹林,觀世音菩薩坐於蓮花台上,兩邊站着金童玉女,小青盤坐在側,已紅腫了雙眼目睹着素貞與許仙雙雙遁入輪迴之中,自己手中則拿着許仙託付孫悟空交於菩薩的那塊白布,點點血跡旁,只有短短兩行字:「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天上地下,誓死相隨,那就是許仙要與素貞同赴輪迴的心意,菩薩見此會意,也頗為感動。當年點化,改變了許仙和白素貞的命運,更牽起波瀾無數,如今兩人於危難中不離不棄,自己怎會袖手旁觀呢。見玉帝聖意已決,道行可留,輪迴之刑不可免,已是通融,她便決定在行刑之後成全。
「碧霞侍者。」觀音菩薩示意,只見她手托淨瓶,口中念法,取出楊柳向下揮灑,小青同時將白布拋出,變成了一條紅繩,飛向了許仙與素貞,將他們的雙軀纏在了一起。
「姐姐,許官人,你們終於可以無拘無束的在一起了,願上天保佑,永世長存。」小青雙手合十,含淚默語。
輪迴中,他們彼此依偎,相擁而笑,將無數過往呈現,交織成眼中最美的風景,待日後歲月流轉,花開花落,與你共賞朝夕。
三年後
金鑾大殿,皇帝高座,文武百官兩邊側立,共同迎接年僅八歲的皇太子進殿獲封。太監高舉聖旨宣讀: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皇長子寧王遜早集大成,溫文恭孝,謙禮有序,博勤日勉,器也英遠,仁為重任,承繼祖望。今封為太子,入主東宮,以固國綱,安昭天下,欽此。」
「謝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太子行叩拜大禮,皇帝親下寶座,扶起他,共同登上龍椅,底下群臣齊齊朝拜。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太子千歲千歲千千歲。」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翰林大學士許仕林,學識淵遠,德才兼具,功勳彰著,今加封為太傅,主事翰林,授教太子課習,以輔儲業,承繼厚望,欽此,謝恩。」
「臣許仕林謝主隆恩,萬歲萬歲萬萬歲。」仕林出列,叩首謝恩。
「許愛卿,朕就將太子交給你了,今後可替朕嚴加管教,不必顧忌身份,若其有不賢之處,可直接嚴懲,不必報於朕。」
「謝皇上信任,太子天資聰穎,臣定當傾囊相授。」
「好,太子,還不快去拜見太傅。」
「是。」皇太子走向仕林,單膝跪下行拜師大禮。仕林扶起他,一張稚嫩的臉,如清水般純澈的眼睛,誠摯的看着他,另他想起了年少時的自己,無止盡的寒窗苦讀,是為有朝一日的金榜題名,營救雙親。而今這份榮寵早早的加附在如此幼小的身軀之上,焉知將來要面對多大考驗,肩負多少重任。這雙小手承托着千秋萬世的基業甚至重於性命,既已為師,必將不辱使命,悉心輔佐,助其成才,以備造福萬民。
七年後許府書房
「爹,你真準備要辭官回鄉嗎?」固安奉上茶,一旁說道。
「嗯,辭呈我已寫好,明日早朝後就交於皇上。」仕林將辭呈裝於信封內,拿過茶杯喝水。
「你還是下了這個決定,皇上一定會極力挽留你的。」
「太子已長大成人,文武兼備,我也完成大任,無須再授。自祿王叛亂平定後,餘黨也已清除,朝綱已穩。朝內後起之輩諸多,我也無意於朝政,多留則不宜,是時候卸任了。」
「說到祿王,謀逆本應判斬立決,皇上為何只賜他自盡?」
「他畢竟是先皇同胞手足又是輔政大臣,也曾打下不少江山基業,皇上多少還是顧念舊情,留他個體面吧。」
「我一直還想問爹,為何替那孫茂良說情,當年要不是他,也不會惹出那麼多是非,更不會連累了媚娘。」仕林抬眼,固安住了口。
當年回朝後,仕林就將祿王的通敵之信呈交給了皇上,並一五一十的將和親過程交代清楚,皇上大怒,藉此處決了祿王,在樊坤與嘯山的協助下收回兵權,平定了內亂。又使曹太后撤下垂簾,還他親政。並一掃祿王餘黨和朝中貪臣,戶部侍郎孫茂良因貪腐過度而鋃鐺入獄,沒收全部家產等候發落。正在這大快人心的時候,曹太后將仕林秘宣入宮。
『臣許仕林見過太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許大人平身,賜座。』
『謝太后。』
『許大人是否很奇怪哀家會在這個時候宣你進宮?』
『臣不知,還請太后娘娘示下。』
『那哀家就開門見山的說。想必許大人已經知道戶部孫大人被彈劾的事情,今天找許大人來,是想請許大人你通個情面給哀家。』
『微臣不敢,太后娘娘若有吩咐,臣定當竭力以赴。』太后的意圖,仕林在進宮前心中已知七八分,她想要保住孫茂良,就必然有其存在的道理。
『好,有許大人這句話,哀家就放心了。不錯,公主和親人選之事的確是孫大人的意見,那也是為了解燃眉之急而不得已出此下策,可憐公主不幸以身殉國,哀家也十分的難過與惋惜。不管怎樣,她仍是我大宋朝冊封的公主,皇上會擇日將她厚葬入陵,以慰亡靈。』曹太后見仕林低頭未語,又繼續道:
『哀家也知道,那繡女的身份不同凡人,連安平皇兒也與她情如姐妹,又聽說她與許大人有很深的淵源,才覺得讓她代替公主比其他人更能令哀家放心,實在也是萬不得已,還望許大人見諒。』這淵源二字尤其的突兀,太后是知道媚娘的情況卻又故意提及,明里暗裏就是捏着把柄要讓他妥協,仕林怎會不明其意呢。
『太后娘娘言重了,作為臣子,為朝廷盡忠是義不容辭,作為子民,能有幸為國效力乃榮耀之職,兩者皆無二心,甘願奉獻,以期國和家安。』仕林在心中唏噓自己,何時也會如此奉承,但為了壓下太后的試探,不再引起是非,只能違心而論。
『好一個國和家安。許大人如此深明大義,不愧是我朝賢臣,大宋之福。』曹太后心裏暗自得意,拿出許仕林的軟肋來,他還會不聽命嗎,就好比當時的盧清月,擊中弱點,不也乖乖就範。好在事情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非但圓滿解決,除去後患,一個甚至回不來了,這不正合心意嗎。讓她這身居後宮之人乃至皇上成了這場戰役的真正贏家,那孫茂良果真有兩下子,留住他的小命還是值得的。
『太后娘娘過獎,微臣慚愧。』
『許大人當之無愧,也是皇上之福。孫大人這次的確太過失格,哀家也對他很是失望,但念在他平日還算盡忠職守的份上,礙於身份不便,就請許大人在皇上面前多加進言,保孫大人一命,哀家自會記在心裏。』說到保命,當年父兄謀亂被處,許仕林也參與其中更是導火源頭,雖然父兄是罪有應得,但畢竟是血脈至親,每回想起心中都還隱隱作痛,但為了兒子能穩坐龍椅而一直苦苦壓抑,許仕林尚且輔佐有功,且與她沒有明顯的利害之爭,暫且不予計較。只輕輕剔去他的心頭愛,已算是手下留情了,好在他也識趣。
『臣尊太后懿旨,孫大人已上交贓銀並且有所悔悟,罪不至死,臣一定盡力為他開脫,請太后放心。』
『許大人辦事,哀家自然是放心的。』
這場談話在你進我退中和氣結束,之後孫茂良就被貶至利州當了縣令,之後又被調至成都府,在慢慢的向京城靠近。想到這裏,仕林微微一笑,事過境遷,故人已去,再賠上幾百個孫茂良也無法讓時光倒轉,讓自己的過錯得到彌補,讓一切都未曾發生。所以,無論當初還是現在,他都不會責怪或埋怨任何人,唯獨不能原諒的,是他自己。
第二天,仕林就在早朝後遞交了辭呈,皇帝再三挽留,但他去意已決,三日後皇帝恩准他辭官返鄉,並賜予了銀餉與府邸,讓其榮歸故里。一番收拾後,一家人就從臨安學士府遷回了錢塘新居,固安繼續行醫濟世,奔走在京城與錢塘的幾家藥鋪。不時還帶着曉柔與孩子們做客駙馬府,和嘯山、雨胭相聚。仕林則在家深居簡出,習文弄墨,有時在固安的藥鋪里義診,有時教佑松畫畫,這個孫子盡得他真傳,小小年紀就能畫的一手好山水。一天,他在一堆畫裏看到一幅特別的作品,連綿的群山之上,一輪明月高掛,上面似有一隻兔子在飛奔。他放下畫,凝視着窗外的那輪月,一晃十年了,你還好嗎?
三月三日,天霧蒙蒙的,正如詩中所說,清明時節雨紛紛,陰陰的快要下雨。一家人在墓地里,擺上貢品,點燃香燭,默默的哀思着。十年間,人事具變,姑母、姑丈和碧蓮相繼過世,盡了孝義後,他的心反而空了。記得三年前,碧蓮臨終時的那番話,至今令他愧疚萬分。
『哥,對不起,我不能再為你守着這個家了。今後你要自己照顧自己,不要為了朝中的事太過勞累,要多休息,不要熬夜,天涼了,記得加衣。』
『我知道了,碧蓮,不要再說了,都是我的疏忽,你病的這麼重,我卻無能為力,對不起,這些年讓你受了太多委屈,我不是個好丈夫,對不起。』
『不,在我心裏,你永遠都是好丈夫,好父親。這輩子,能嫁你為妻,替你分憂,我已經很滿足了。只是這些年,因為我而不能讓你得到真正的快樂,我好遺憾。等我走後,你就去找自己的幸福,一定要幸福,這樣我在九泉之下也就安心了。』
『碧蓮,你這麼說真叫我無地自容,是我太對不起你,讓你承受這麼多反倒還來顧及我,而我什麼也沒有為你做。』他擁着碧蓮在懷中,握着她的手,越漸轉冷,心也跟着涼透了。把她的手放在臉上暖着,碧蓮微睜着眼睛,努力的看着仕林,仿佛要將他的一眉一目都刻在心中,永不忘記。
『不,哥。你已經給了我很多了,有你,有安兒,是我最大的幸福,我真的很知足。謝謝你,陪我走到最後。』她的手指無力的為他拂去淚水,滿眼留戀的看着他。
『不要難過,我是去和爹娘團聚的,他們在等我,我們會永遠的在一起在一起』聲音微弱漸失,眼帘微合,手也從掌中滑落。低頭看着這個為他付出一輩子的女人,從幼年到成婚再至今日,幾十年的光陰,一直緊緊追隨他的腳步,一刻不離的默默照顧,細心備至,對於他的固執和任性都一一包容,使他從無後顧之憂,仿佛從未擔心過她會就此消失。但在這一刻,他卻突然發現,失去她,猶如痛失了一半的生命,那是從小到大息息相連的血脈。她的善良、賢淑甚至是嬌蠻都是無比珍貴的禮物,帶給他如此豐厚的人生,卻在失去之時,才知自己從未真正的了解過她,從未深入她的內心關切過,抱憾在心也為時已晚,渾然間,把最好的歲月都已辜負了。
『對不起,碧蓮。』輕吻在她的額頭,留下自己全部的溫情,希望她能原諒。
帶着這份自責與懷念,仕林守喪三年,每次上墳,總要呆一段時間,讓人催促着才肯離開。
「爹,回去吧。」
「以前我總是離家在外,留你娘一個人,現在我想多陪她一會兒,你們先回去吧。」
「就快下雨了,爹,你還是跟我們一起走吧。」曉柔說道。
「沒關係,我再呆一會兒就回去。」
「那好吧,別太晚。」
「爹,帶上傘。」曉柔遞給他一把紙傘。
「好,你們快回去吧。」
固安夫婦走後,仕林仍靜靜的站在墳前,看着父親、母親、姑母、姑丈還有碧蓮,看着原本朝夕相伴的至親,如今已融入黃土,只剩下他一個孤零零的在這人世,頓覺世事無常,聚散離合都只是黃粱一夢,擁有過也失去過,早已體會世間百態而心靜如水了。可是,在某一角落深處,仍有一塊是空缺着,疼痛着,找不到任何理由來填補,故而不敢想起,可又在冥冥中,奢望着歸來。
天下起了濛濛細雨,仕林沒有回去,順着小道,撐着傘,意興闌珊的漫步,這一走,走到了西湖邊。楊柳湖畔,美景如畫。順着白堤前行,一路放眼望去,山巒起伏,雙塔輝映,湖岸柳綠桃紅,湖面晨光奕奕,幾隻小船停泊着。時辰早,船夫未起,沿岸卻傳來一陣笛聲。清脆悠揚,宛如甘露沁人心脾,合着湖光春色,令人心境開闊。聽着走着,異常熟悉的曲子,他循着聲源,加快腳步,越來越近。沒錯,那曲子是自己曾即興發揮,後來記下譜子,閒時拿來吹奏的。只是回朝後,十年未碰,如今怎會有這調子傳來,是何人在吹?心跳加速,滿腹疑問,又有些期待,他飛奔至斷橋下,突然停住了腳步。只見前方橋欄邊倚坐着一位身穿粉衣,盤着雲髻,綴着珍珠簪子,束攏着烏黑長髮,手持短笛,背對着他的女子,口中陣陣的傳出這首曲子。那似夢似真的背影,吸引着他的腳步不受控制的往前靠近。走上了斷橋,一步步,一顫顫,慢慢的停在了女子的身後。移過傘,為她擋去細雨,那笛聲即刻也停下了,女子站起身,慢慢的轉過臉來,低眉淺笑,清似芙蓉,一張粉黛微微抬起,雙眼交匯,滿是牽念。淚水迷離中,仕林直以為是幻覺,他擦了擦眼睛,卻感覺握着傘的手也被握住,暖流襲入體內,跟着一聲輕喚,將他從思緒中喚醒。
「仕林。」
「媚娘。」
「你回來了。」煙雨迷濛,淚也迷濛,斷橋上,紙傘下,雙手緊緊相握,沒有再多的話語,只是靜靜相看,離別十載的相思怎能在這一息間傾盡。
莫問我為何遲來,請記住在這世間,並非你孤身一人。
看似遙不可及,其實近在咫尺,等到彼此不期而遇時,
終可再會,斷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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