亱蓮的敏銳讓江小魚感到驚訝,他斷尾處的傷早已過去了十多年,應該摸不出來了才對。
「被人剪掉了。」
江小魚語氣平靜,聽不出痛苦。
他的尾巴是被賈木琴剪掉的,哦,賈木琴是他的母親。他變形時不過九歲,先是長出了耳朵,隨後長出了尾巴,他捏着那根東西惶惶,不明白自己是怎麼了,害怕到甚至會去向一直虐待自己的父母求助。
可驚慌的小孩並沒有得到安撫,而是被一把揪住了尾巴,「你這個怪物!你不要喊我媽媽,我才生不出你這種東西來!」
她拿着剪刀,就那樣剪了下去。
斷尾之疼痛徹心扉,以至於在傷口早已癒合的今日,被亱蓮提起時還隱隱作痛。
不過他很幸運,被剪掉的只是尾巴。江小魚自嘲地想,要是耳朵也被剪了,不知道他人身時會不會變得殘疾。
亱蓮的指腹抵在斷口處,稍一摩挲便能感受到江小魚的顫慄,「是誰傷了你?」
江小魚若無其事地打了聲哈欠,「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爛事不必再提,他也無心多說,兒時他痛過恨過不解過,如今賈木琴在牢裏還未出來,李壽平估計還在哪裏接着賭,那一家三口不僅從法律上和他無關了,在各種意義上都是。
偶爾午夜夢回時他能想起陸挽暉說的:「江警官,就這樣的底你怎麼過得審?」
是啊,他是幸運的。尾巴被剪斷換來了與金戈的相識和原生家庭的脫離,即使有一個罪犯母親他也依然過了政審做了警察。所以他是幸運的,他想。
窗外的夜色和霓虹燈影斑駁,亱蓮面上的淡笑完全隱沒,那是與平日裏迥然不同的冷意。他對於江小魚矛盾的性格感到有趣卻從未想去深究,何必去關注樂子的過往?可此刻他卻生出了探尋的心思,想要知道究竟是誰傷害了他,而他又如何能夠若無其事輕描淡寫地說出了這句話。
這人捏着自己的尾巴好半天了沒動靜,江小魚忍不住抖了一下將尾巴從他手裏抽了出來。
「你不生氣了吧?」他抬頭看向亱蓮,隨即就是一愣。男人眸色極深,如不見底的寒潭,那雙眼睛裏一點笑意也無,讓習慣了他溫和面龐的江小魚有些不知所措。
「不是說好了摸一下就不生氣了嗎?」他以為對方還在因為他咬了他而生氣,受不了一般大喵了一句,隨後把尾巴往人家手上一堵,「好了好了,再讓你摸一下!」
亱蓮從思緒里抽身,眼角彎成了兩道好看的月芽,他伸手點了點江小魚圓溜溜的尾巴,「寶寶這麼可愛,叔叔怎麼捨得生氣。」
江小魚腦袋發熱,忍住想要咬他的衝動,拿頭撞他:「你媽媽讓我催你早點睡覺!」
亱蓮答非所問,將他抱進懷裏細聲細語:「寶寶困了?那叔叔陪你去睡覺好不好?」
江小魚被他左一聲右一聲的寶寶叫得心裏亂糟糟,又被揉得肚皮發麻,忍無可忍還是給了他一口,隨後從他懷裏跳了出去:「貓不管你了,貓自己!去!睡!覺!」他跑到門邊乾淨利落地撲上門把手,走出去後還不忘用屁股把門給頂上。
明明離得很遠了,江小魚卻總覺得還能聽見亱蓮低低的輕笑,他氣急敗壞地罵了句王八蛋,隨後將頭杵進貓窩裏不出來了。
小黑貓走後,亱蓮臉上的笑意盡數褪去,他眉心微皺,劍目中暗金色涌動,骨節分明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輕敲着桌面,斂眸思索半晌撥通了特助的電話。
「去查江小魚的經歷。」
特助加班到深夜剛剛眯着,饒是職業素養很頂也一臉懵逼:「哪方面?」
「所有。」
起初只是覺得是個有趣的小玩意,什麼時候開始如此牽動了他的心緒?他回想起他剛剛說的那句『你媽媽讓我催你早點睡覺』,心下好笑,不知道這兩人什麼時候暗通曲款有了聯繫。這小笨蛋在自己面前一句話就掉了馬甲不算,難不成在亱闌面前也掉了馬?
「實在不像是個聰明的樣子。」他短促地笑了一聲,起身走向臥室。
*
經過那晚與亱蓮的相處,一人一貓間的氛圍越來越和睦,江小魚已頗有些當寵物的自覺,每晚都鑽進書房陪男人辦公。
見爺心情好,陳一曲也樂得如此,他踢了踢蹲在一旁口水直流的哈士奇,臉上嫌棄:「去去,把小貓喊來一起吃。」
狗聽不懂人話,依舊腆着臉流口水,燕飛浪扭頭衝着貓屋喊:「江——」
在老管家立眉瞪眼中他嗓子轉彎:「講——講話你聽不見嗎?」他揪着哈士奇的耳朵,「去喊小貓一起吃飯。」
江小魚聽見聲音已經出來了,毛臉狐疑地盯着燕飛浪瞅,這人怎麼講話總是岔氣一樣?長得五大三粗的該不會身子虛得很吧?
哈士奇盯着江小魚碗裏的水煮牛肉,委委屈屈地吃着狗糧,「狗也要吃肉。」
江小魚被它看得不好意思,屁股一轉背對着它,默默啃了口長得很像縮小版包菜的東西。苦的!他被苦得嗆到,咳了一下便將孢子甘藍吐了出去。
一直在等候的哈士奇咧着嘴就沖了上去,豬八戒吃人參果一般嚼都沒嚼就咽了下去,吃完還一臉呆相地看着江小魚。
江小魚:
他默默把碗裏的這個苦蔬菜都挑了出來餵狗,反正哈士奇吃不出來苦。
燕飛浪不忍直視地捂着眼,心想自己平時也沒少這傢伙的零食啊,怎麼就能這麼饞?
老管家笑眯眯地拍着視頻發給亱蓮,收起手機後說:「將就吃吧,過幾天柳青青回來就能換口味了。」
江小魚叨了口肉,想起柳青青便是一樓最後一間臥室的主人。
吃完飯江小魚想給金戈打電話詢問取證情況但沒打通,他看了眼艷陽高照的藍天打算偷偷溜出去回辦案處,卻被哈士奇一步一個腳印地尾隨着。
「你跟着貓幹嘛?」江小魚無奈轉身。
「和狗玩!」哈士奇打了個響鼻把球踢向江小魚。
它巴巴望着自己的樣子令江小魚實在無法說出拒絕的話,只能陪着它玩。可一玩兩個小時,他已經累成狗了它還是一臉興奮地拱着球滿院子跑。
「不愧是哈士奇。」江小魚癱倒在地,「這精力不送去工地搬磚可惜了。」
一旁舉着啞鈴路過的燕飛浪摸了摸鼻子,解救了這隻累得半死不活的黑貓:「哈士奇過來,我帶你去游泳。」
待那一人一狗走後,江小魚回到貓屋裏又撥了金戈的電話,還是無人接聽。他心裏有些擔心,又因為鮮少與其他同事聯繫所以沒有他們的號碼,只能打到辦案處。
好在辦案處有人接,張龐龐的聲音傳來:「餵?哪位?」
「我是江小魚,處長呢?」
「處長請假了啊,你不知道嗎?昨天就請了。」
金戈看着懶散,其實是個工作狂,沒案子都能在辦案處里待到天明,一年中僅有幾日他會請假,那便是師母的忌日。算算時間也差不多就這兩天
他心下嘆氣,打起精神說:「張龐龐你有空嗎?幫我個忙吧。」
「你說。」
「你登進變形人檔案系統里幫我查個人,名字是亱闌。」不是江小魚多疑,而是她的表現實在離奇,一眼便能看出來他是個變形人,顯然是往常就接觸過類似的人群。
「等下啊,我登系統我看看,亱闌嗯,找不到啊,不是變形人。」變形人檔案庫里有着所有已發現的變形人記錄,只要是對方體檢過或者就醫過都會登記在冊。
江小魚猶豫了一下,又問:「查查亱蓮。」
「也沒有,所有姓亱的我都檢索了,沒有相關聯的人物。」
聽到這裏江小魚鬆了口氣,「那你再看下季妄安。」
「沒有,姓季的也查了。」
「好,謝謝。」
江小魚掛了電話一顆心落回了肚子裏,心想大概是亱闌遇見過別的變形人,而自己的舉動太像人了讓她一下子聯想到了。可對方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後不僅沒為難,還將自己兒子的手機交給了警方此時再回想起她對季妄安維護的樣子,便有些違和了。
難不成她在大義滅親?江小魚心底嘀咕。就這樣過了幾日,他終於撥通了金戈的電話。
男人開口的聲音沙啞:「餵?你家那一院子我讓人上門餵了,不會餓着它們的。」
「不是它們,我是擔心你」江小魚抓了抓身下的軟墊,有些不好意思將擔憂宣之於口。
「喲~」金戈怪聲怪氣叫了一聲:「多稀罕吶,能見到我們小魚警官擔心人,師父要開心死了的呀。」
江小魚自動屏蔽了他的陰陽怪氣,又低低問了一遍:「師母還好嗎?」
「挺好,墳頭草幾厘高了。」
「你怎麼這樣啊!」江小魚板着臉凶他:「對亡者能不能尊重一點!」
「怎麼不尊重了?老子可是辛苦鋤草了的好伐。」
江小魚想罵他,聽着他破銅鑼般的嗓子又不忍心,都不知道抽了幾宿才能啞成這樣。
「好了,不逗你了。正好有個事要告訴你,準備一下,要抓人了。」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