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修心事重重的離開了林宅。
林如雪的東西...給的太多了。
但,他只見過林如月一面,若說有什麼情誼,那是不可能的。
正妻。
那是要相伴一生的人,不是說選便選的。
既然走在了武夫這一條路上,季修最後選擇的,一定是驚艷了他,乃至於能夠成為『道侶』的人物。
可...
能夠改變他『前程』的抉擇。
到底該如何而定呢。
他一路穿風而行,往火窯折返,眸子低垂。
在最後,他也沒有給出一個確定的答案。
小五衰劍派是什麼龐然大物,他不曉得。
但...
府城的『戶籍』,他知曉。
在大玄的規矩里,縣戶是縣戶,府戶是府戶,普通人連離開當地的資格都沒。
武夫雖有穿行州縣的資格,但除非是練氣大家,不然總歸要紮根落腳。
眾所周知,府里人是看不起窮鄉下的,這很現實,五百里山道,那更是山疙瘩。
而除非你武夫造詣臻至煉皮,哪怕府中行業再看不慣『臭外地的』,也會給個像樣的待遇,畢竟實力為尊。
但普通的熬筋...
平日練武的資糧都未必夠用,更別說紮根落戶、買宅子。
對於這種感覺,別人可能一葉障目,但擁有兩世宿慧的季修,他可太懂了。
然而。
當他眼眸划過一枚虛無道籙時。
【授籙主:季修】
【當前修為:熬筋境(金肌玉絡)】
【武學、術道:馬術大成,天河刀法、龜蛇大磐樁、九品丹術!】
【特性:腰馬合一、十步一殺、靜心凝神、玄血蛟筋!】
樁功圓滿。
金肌玉絡。
最後,一行小字輕輕浮現。
【當前可預支武學、術道:1。】
「熬筋圓滿,而下一步...便是淬骨。」
他低聲呢喃了一句。
看向最初逆天改命的那座宅邸方向。
「段師。」
「或許...你才是能為我指點迷津的那個人。」
...
火窯。
虎豹館龍頭,『冢虎』楊刀瀚唯一的子嗣,楊言。
辦完事兒後,被人尋到,派了任務。
便一路風風火火,領着虎豹館第七席張師堯,又帶着兩位獅子堂、鷹隼幫的『勁入骨髓』高手,踏入陸莊。
一來,就惹得不少風雲會眾,如臨大敵。
有好幾位原本淬骨大成的火窯大供奉,如今風雲會火窯營生的管事,面色不善。
但他只掏了掏耳朵,便懶洋洋道:
「家父楊刀瀚,叫我來找人。」
「這是縣裏,不是法外之地。」
「你們要動我...」
「先想想後果。」
他無視了這群面色漆黑如鍋底的人,一路大步而走。
不需片刻。
便見到了那位火窯東家,正拄着拐杖,穿着棉襖,坐在椅子上,神情冰冷。
他的大徒弟羅霄,眼眶烏紫一片,瞳孔眼珠子,還在泛青。
楊言見到,頓時咧嘴一笑:
「你功夫不錯,底子還行。」
「火窯沒了,要不要來我虎豹館,坐個席位?」
「小子,當我面挖人,你是想死麼?」
陸乘風眯了眯眼,抖動了下手,一道勁風隨着石子擲出,當場擦破了楊言的耳垂。
後者反應過來,摸了摸耳朵,感受到了一股子溫熱,咧嘴一笑,也不惱,反而作了個揖:
「陸東家。」
「你老坐鎮安寧這麼多年,手上功夫自然不淺。」
「若要殺我,就算雙腿大筋骨頭,都被我父挑了,也就是點個頭的事兒。」
「但你拖家帶口的...」
「可不敢這麼拼吧?」
他隨意掃了一眼,看見了俏臉冰寒,紅衣勁裝綁着馬尾的陸紅玉,正從懷中掏出『契紙』的手,頓時一停。
「陸小姐今日,挺漂亮的。」
「有空出來喝個茶?冤家宜解不宜結,老一輩的恩怨,跟咱們下一輩沒什麼干係...」
他一邊說着,一邊將契紙掏出,看到自己調侃之語一出,陸乘風脊背已經弓起,一時也有些忌憚,只是將契紙一拋:
「陸前輩,我今日來,有兩件事。」
「第一件,就是我父上次出手太重,傷到了莊主你,心裏愧疚,他常說對人請人,都要客客氣氣的,做錯了事兒,就要擔責。」
「所以,怕你火窯生意出問題,特意想要替你接管幾日,等你傷勢好了,再還給你。」
「第二件,就是聽聞風雲會那位藥堂堂主,就落住在貴莊,他老人家特意叮囑,叫我將這位少年英傑請回去,加入我幫。」
「不知道...那位現在何處啊?」
他掃了一圈。
看到正廳各個緊繃面容,臉色板着,撓了撓頭:
「這倒是難辦...」
「我帶你去!」
「我知道他在哪!」
突然,嘴唇緊緊抿着的羅霄,走了一步。
叫陸乘風雙眸一縮。
他身畔,陸羽、陸紅玉也是眸子驚愕:
「師兄...羅霄,你!」
羅霄眼神有些閃避。
反而叫楊言眼神一亮,哈哈大笑,快步上前,便一把攬住了他的肩膀:
「好好好,走走走!」
「看不出來啊,你這腦子還挺會變通的。」
「放心,事成之後,我虎豹館需要坐鎮火窯,你該是什麼地位,我到時候跟父親講,你依舊是什麼地位!」
說完,對着周遭本就神情低落的火窯好手,故意大聲講了一遍。
便拉着羅霄大步離去。
只餘下陸羽眸光緊縮:
「父親,師弟他...」
陸乘風皺着眉:
「他...是不是去給你淬『銀骨』法的那個人宅邸了?」
陸羽想起段沉舟,心情沉重:
「是的,但...段前輩他斷了臂膀,平素看着,也是氣血衰弱,似乎受過重創的模樣。」
「傳聞之中,不是打破了『煉皮極限』,披上『紫綬仙衣』的人物,一旦斷臂,一身功夫也得去了大半。」
「可那等境地,比之練氣大家都要難成,五百里安寧連金肌玉絡都沒出幾個,更別說『第三大限』了!」
「就算當年我撞破了他『外罡』底細,雨不沾衣,可...」
「他也攔不住虎豹館吧?」
陸乘風聽後,長嘆一聲:
「風雲會那位的座下門面未至,我等除卻隱忍,也沒有他法。」
「咱們與老許、老魏本就是硬綁上船的,現在各掃門前雪,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
「季修...」
「咱們保不住啊。」
「唉。」
他的眼神,看向陸紅玉,露出一縷愧疚。
而女子輕咬紅唇,半晌後,突然提劍,馬尾晃動,便毅然絕然,踏步出了火窯。
「姐,你去干...」
女子今日一襲紅衣,衣襟紋玉鶴,英姿颯爽,頭也不回。
「管不了,就不管了?」
「無論如何...」
「就算他要去虎豹館。」
「我也...要看他心甘情願的去!」
「他不願,那我就送他離開這是非之地!」
...
洪江駕駛着馬車,停在了一處偏僻街巷裏的宅邸。
看着這座除卻掛了個『段』字牌匾外,再無他物的清幽宅子,他有些忍不住:
「堂主,這裏面主人是...?」
「我師傅。」
「你在外面候着。」
季修眼眸明亮,從林宅回來後,提了酒肉米麵,外加特意從黃軒處,求來得活絡血肉、淬鍊骨髓的幾副藥散,提得雙手都拿不下了,才叩開門扉。
「吱呀...」
當門栓打開。
那幾十餘根、長短不一,承載了他汗水的梅花樁、兵器架,依舊佇立。
只不過...
景在人不同。
而那道身影依舊挺立,一襲黑衣隨風舞動。
雖只單臂,但拄着刀,在這夕陽餘暉下...卻透露着一股歷經歲月磨損,依舊難以磨滅的雄豪氣。
「段師。」
「百日築基,龜蛇大磐樁...」
「我修成了。」
季修放下手中物,肅然開口。
段沉舟坐在馬紮上,微微點頭:
「聽說了。」
「『金肌玉絡』雛形。」
「非『龜蛇大磐樁』大成,再輔以藥浴鍛打,絕難成就。」
「以前告訴你金肌玉絡,是府城武夫附庸風雅的叫法,是因為壓根沒指望你能成,但是...」
他的眸光帶着奇異,以及一縷複雜難言:
「季修。」
「說實話。」
「我從來沒有想過,你能走到這一步。」
「你...」
他深吸一口氣,眸光仿若能夠洞察人心,眉宇間一縷滄桑划過,似乎剛要下定決心,說些什麼。
然而,外界喧鬧響徹而起,不時還有洪江的驚呼:
「你們做什麼,你們不能...」
砰!
啪嗒!
楊言笑意吟吟,一把踢開木門,叫段沉舟眉頭皺了下,隨即帶着羅霄,大步闖入:
「季兄弟,可叫我好找。」
「在下...」
「虎豹館『冢虎』嫡子楊言,特意前來,邀你入伙!」
「我父已擺下大宴,獅豹鷹隼,三大龍頭,都對你賞識不已,要給你一條通天路...」
說着說着,便要上前拉住季修。
然而,
卻被段沉舟輕敲石桌,攔了下來:
「進門前,不知道敲門麼?」
楊言眸光一皺。
轉頭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段沉舟,看到他氣勢不凡,不由一縮。
但又仔細一瞅,發現他斷了條臂,氣血鎖住,看不清晰,便不由鬆了口氣,只當作一半廢武夫,於是笑道:
「這位是...?」
「他是我徒弟。」
徒弟?
楊言一愣,有些拿不定主意:
「那要不...這位也一起來?」
段沉舟輕笑了下,眼皮斜瞥了他一眼,捧起了手心裏的圓月酒杯把玩,夕陽下,照到他的背影,雖顯得有些落寞,但...
卻莫名有一股子的邪性。
細細看去。
他的嘴角,輕輕勾起:
「請我?」
「小子。」
「你確定?」
「閣下是...?」
「段沉舟。」
段沉舟?
楊言摸了摸腦袋,感覺莫名有點熟悉。
但想了半天,沒想起來。
隨即滿不在乎:
「無所謂,我父親要邀請季兄弟,人,我是無論如何,都要帶到的。」
「你就算是他師傅,要攔,也攔不了,倒不如一起去了,投了我等...」
這一席話講罷,叫段沉舟拄刀起身,穩穩向前,走了數步。
每一步,都顯得沉穩有力,拖着刀,在夯實的黃土之上,劃出了一道淺淺的淡痕...
「呵。」
「我攔不住?」
他半邊衣袖在寒風中吹拂。
忽得輕笑了下:
「小子,你有種。」
言罷,看向季修:
「徒弟,你想去麼?」
這一刻。
季修看着段沉舟的眸子裏,燃起了一縷他從未見過的事物,不由得心中顫了下,好像推開了一扇莫名大門。
似乎,終於要將這位『神秘師傅』身上的面紗,就此揭曉!
但,他還是老老實實搖頭:
「不願。」
他來這,是為了解迷惘,求淬骨,力攀武道高峰的。
這虎豹館,純粹是以勢壓他,不得不從。
若是有得選...
誰願意搭理?
不願。
段沉舟細細咀嚼了下,笑了笑:
「是啊,不願。」
「可這又能怎樣?」
「世道從來不由人。」
他拍了拍面前弟子的肩,收刀入鞘,單手背負,語氣淡淡:
「為師以前沒怎麼教你。」
「但現在...」
「好好看,好好學。」
「為師今日便教一教你,若是事無轉圜,你沒得選時...」
「什麼,才叫『道理』!」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