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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絲光亮從菱花窗外泄進來,然後悠悠的落在大床上的女子臉上,而後,她的睫羽艱難的動了動,接着,睜開了眼睛。文師閣 m.wenshige.com
長妤迷迷糊糊的睜開眼,腦袋中卻是一片混沌,過了許久,她才醒過來,然後抬起頭來悟了一下額頭。
不是北夷嗎?現在在哪裏?
她抬起頭來,看了看眼前,才發現這裏陳設華麗,卻是宮殿模樣,但是又非大燕皇宮。
北夷之後……
長妤使勁的想要想一些什麼,但是最後的印象就只留在自己撿起蓮花鈴鐺的場景,之後呢?之後卻是一片空白,只是,為何,胸口會有些痛?
她悶悶的想着,然後抬起手來,放在自己的胸口,然後張開嘴,喊道:「雲曄。」
聲音卻是沙啞的厲害。
長妤心中有些不安,自己若是這麼昏迷過去,他怎麼不在身邊呢?
她這般的想着,然後撐着站了起來,但是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身上都有些麻木,略微走了幾步,才恢復過來。
她走過冰涼的地面,然後走到殿門,輕輕的推開大門,一瞬間,飛雪浩浩蕩蕩的撲了過來,滿世界卻是一片銀白,觸目所望,只得一色。
怎麼,就冬天了?
長妤心中疑惑,但是被那冷風一吹,反而顯出莫名的冷意出來,她這才低頭看去,自己身上也不過穿了一件素白的寢衣而已。
「師尊?」長妤又喊了一聲,然而空蕩蕩的世界,卻再也沒有一點的回音。
她心中像是突然被掏空,然後徐徐的抬起手,落到自己的臉頰上,仿佛在模模糊糊中,有什麼滾燙炙熱的東西曾經在這裏停留,那卻是可以燙化一切的溫度。
不知道為何,一瞬間,心像是突然慌了起來,然後,她便立馬沿着外面的走廊奔跑,跌跌撞撞,大喊道:「雲曄!雲曄!雲曄!」
但是整個天地,只有雪輕輕降落的聲音,除了她的回音,卻再也不能得到一點的回音,仿佛天地之大,就只有她一個人而已。
「師尊!」長妤沙啞的大吼一聲,整顆心卻開始慢慢的沉下去。
是不是發生了什麼?!可是,到底發生了什麼?!
就在她不斷的思想的時候,一個青衣身影出現在她的前面,那人一見長妤,臉上有喜色滑過,接着便匆匆走了過來,沙啞的道:「長妤,你醒了?這麼凍的天,怎麼什麼都不穿就出來了?」
長妤卻是不知,只看着他,這麼些許時日不見,聶無雙整個人都瘦了一大圈,也不知道多久沒睡了,眼裏全是紅血絲,嘴唇也是乾裂。
長妤看見聶無雙,心裏略微安定下來,將那種驚懼之意壓下去,然後才道:「我如何在這裏?」
聶無雙笑了笑:「此事說來話長,先進屋再說如何?」
長妤也點了點頭,然後隨着聶無雙走入旁邊的一處屋子,那屋子裏燃着地龍,倒是不覺得冷,聶無雙本來想去叫丫環去將她的衣服拿來,但是長妤卻隨意拿了旁邊架子上放着的一件白色披風,裹在自己身上,道:「先將就些,待會兒我回屋之後再換。」
聶無雙道:「也好。」
他說完,卻見長妤那一雙眼睛安靜的看着自己,但是那一眼安靜中,卻是掩藏在最深處的惶恐,他幾乎要忍不住轉開目光,只能淡淡的開口:「在北夷那日,你因為鈴鐺所反噬,所以一直昏迷。而國師知道只有大夏的普度寺能夠讓你醒過來,所以便將你送了過來。」
「那他呢?」長妤只覺得一顆心亂跳。
聶無雙笑道:「你不必擔心,國師,雲曄沒事。只是因為要將你身體裏的那鈴鐺的反噬之力全部去除,所以先回大燕去拿一個東西去了。而你不能離開,於是,就呆在這裏了。」
長妤雖然心裏仍然有些許不安,但是聽了聶無雙的解釋,也就暫時將這不安給壓了下去,那麼多事都經歷過了,還有什麼值得阻撓呢?如今,她就只剩下他一個人了,他又如何輕易捨得留自己一個人在這裏?
想到這裏,想到雲曄的本事,她心裏微微一松,便問道:「那麼,他何時回來?」
聶無雙道:「這我便不知了,他在你醒來前一日剛走。」
長妤心裏暗嘆,但是也只能點了點頭。
聶無雙又看着她,看着她微微低頭,神思之間卻是在思念雲曄的樣子,一時之間,心裏的那股澀意幾乎忍不住,他難以在呆,於是便強撐着站起來,微笑道:「我最近事多,大夏北面卻有外族人作祟,我先去了,你有什麼事,直接叫阿青叫我便是。」
長妤點了點頭,微笑道:「多謝。」
看到她溫和的笑意,他只覺得心口幾乎要被絞碎,然後轉過身,連告辭都沒說,急忙推門離開了。
但是,又能瞞多久呢?
聶無雙走後,長妤便在這裏住了下來,而聶無雙也確實很忙,三天之內,每晚來,只略微詢問一下吃喝住行如何便離開,其餘的時間,倒是一直陪在聶無雙身邊的醫女青黛服侍長妤。
長妤的身子也確實有幾分沒有恢復,所以也就安安靜靜的呆在屋子裏。
有時候,因為這份歡喜濃厚了些,便知道珍重自己,免得愛自己的人擔心。
青黛端着一碗藥進來,就看見長妤依舊穿着那身素白的衣服,正低頭在燈下弄着什麼,走得近了,才發現長妤正在調香,便道:「夫人您這是做什麼,這些東西白日打發時間也就罷了,這般做來,小心傷了眼睛。」
長妤微微一笑:「我閒着也就閒着,我已經很久沒有見我的不離,想為她調一點香,見面的時候給她看看。」
青黛見她,因為做了母親,這女子渾身上下多了慈母溫柔,她勉強壓下心中的澀意,想起當初在大燕見時他們帝後二人的款款形容,便是她這個外人,也有些掌不住,她急忙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將東西放下:「這東西安神驅寒,姑娘有些體寒,倒是該好好養養。」
長妤點了點頭:「多謝。」
說完看着眼前的東西,然後道:「卻也不知道能不能調出碧海月茶的香氣來。」
想到此處,她便拿起那些香料,然後開始拿在香爐上試香,輕輕的道:「我要為他制一點香。」
說道「他」字的時候,嘴角也不由蕩漾出一絲笑意。
青黛看的心裏也疼,站在她後面,悄悄的拭了一下淚。
長妤拿起香料,往香爐上一放,但是還沒有放入,手裏的香料便突然間化為灰燼。
她微微一驚,像是有什麼東西在心底里漸漸的破碎開來。
青黛在旁邊一瞧,也臉色微變。
長妤又拿起香料,還沒放入,手中的那片香料再次化為灰燼。
一時間,她的心都跟着顫抖起來,然後又試了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
到了最後,她頹然的站在那裏,看着散落在香爐前的那堆灰燼。
青黛道:「這香是我從琴夫子那裏帶的,或許出了什麼問題?」
長妤卻猛地站起來,一雙眼微微有些驚意的看着她:「阿青,你告訴我,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青黛心中驚愕,但是臉上仍然帶着一絲笑意:「夫人怎麼如此多想?出了什麼事?」
長妤一雙眼盯着她,幾乎將她的心也給穿透了,但是仍然強忍着,最後,長妤終於鬆開了手,輕輕的道:「大概我有些累了,總是胡思亂想。」
青黛微笑道:「大概現在夫人的身子還有些弱,好好休息就好了。」
長妤點了點頭,道:「那我先去休息。」
青黛點了點頭,然後又讓長妤在睡之前將那碗藥給喝了,這才又安慰了幾句,方才離開。
青黛輕輕的將門扣上。
長妤端着那碗藥一飲而盡,然後又躺在床上,等到感到門外的青黛徹底離開之後,她這才起床。
心底總有一份不安,需要尋找出口。
想到此處,她便從床上起來,然後拿過掛在旁邊的黑色披風,將自己裹了起來,接着,悄悄的從窗口跳了出去。
這些天她也沒問這裏究竟是大夏的哪裏,但是這宮殿放眼看去,卻是只見一片黑燈瞎火,幾乎沒有人氣。
她心中愈發的奇怪,剛剛轉過一個屋子,就發現兩個人並肩而來,這兩個人看來都是大夏的官員,皺着眉頭,很疲倦的樣子。
其中一個人聲音嘶啞:「難道這回,竟然沒有一點辦法嗎?大不了全部都死了。」
另外一人道:「這是天下的劫難,無雙公子去了原城,也不知道能稱多久。」
嘶啞聲音又響起來:「哎,要不是這裏還住着那個人的皇后,這裏大概也廢了。哎,你說,那個人怎麼成了這個樣子?」
……
那兩個人說着走了過來,也沒有發現躲在牆角的長妤。
長妤站在那裏,只覺得渾身冰涼,有什麼東西轟然炸開,那些話字字如刀,一刀刀的切下來,幾乎要用盡人所有的力氣。
發生了什麼?!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所有人都瞞着她!
一時之間,腦海中再也無法去思考,「雲曄」兩個字像是千斤之重,她幾乎快喘不過氣來,她飛快的奔跑,然後衝出宮殿。
宮殿外面卻還有零零散散的侍衛,他們還沒反應過來,便看見一道黑影直直的沖了出去。
長妤抓起系在旁邊道路上的馬,然後翻身而上,而後,青黛立馬便沖了上來,然後擋在她的面前:「夫人,你的身體沒有好,你不能離開,你還要等他將東西送來才可以離開。」
然而,她說完抬頭,才發現眼前的女子整張臉都是蒼白的,白的沒有一點血色,然後眼底,卻又閃爍血色的光。
長妤嘶聲道:「你們還要瞞我多久?!我問你!你告訴我,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告訴我!」
青黛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是擋在她的面前,不肯讓開:「我答應了公子,不能讓你離開這裏。」
長妤反手抽出馬背上的長劍,然後冷冷的指着她:「誰擋我!我殺誰!」
青黛看着她的臉,咬着嘴唇不動。
長妤將劍一收,然後揮起馬鞭捲起她將她扔開,接着,沖了出去。
青黛從雪地里爬起來,卻發現,她早就消失在黑夜裏了。
長妤沖了出去,她甚至不知道現在那個原城在什麼方向,但是心底里就有一個聲音在拼命的呼喊着:等等她!等等她!
然而這世間,最是時光不等人。
冬日的天地,一路上風雪催人,白日盪開便是黑夜,冷風如刀,卻刀刀割在臉上,痛在心底。一片片的雪花撲在臉上,她似乎又想到了在商城之後自己從棺材裏爬出來的那場雪,黑夜裏,她不停的前奔,像是要用盡此生的力量,而雲曄最後抱着自己,幾乎要將她勒入自己的身體。
那是一場地老天荒的前行。
而此刻呢?當初前行的是出路,而現在,前方,卻是令她無比恐懼和害怕的,路途。
死路嗎?
死路她也不在乎。
一路上前行,她只有一個隱約的印象,原城在當初大燕和大夏的邊界處,只要她向南走就行了。
而一路上行走,原本的路上還有寥寥幾個人,剛開始長妤只顧着前行,所以沒有在意,等到了後面,卻是毫無人煙的樣子。
好不容易的遇到一個乞丐,那乞丐也在倉皇的朝着她的方向離開,她下來,將那乞丐攔住,問道:「這位老伯,為何這裏沒人?」
那乞丐奇怪的看着她有些不可置信,便問:「小姑娘你去哪兒?」
長妤道:「原城。」
那乞丐大伯眼底更露驚恐,道:「姑娘你為何還去原城?那裏簡直就是地獄!也不知道死了多少人了,那個妖魔簡直要殺光所有的人。快些跑吧,若是無雙公子守不住,恐怕馬上就要攻打到這裏了。」
長妤頓時覺得要栽倒下去,眼前突然一黑,後退一步又停了下來。
而乞丐看着她神神叨叨的樣子,也不再多說,急忙哆哆嗦嗦的要走。
但是剛剛走了一步,就發現自己的衣服被那女子抓住了,長妤的手指緊的泛白,微微顫抖,聲音也破碎的不成樣子:「那個,妖魔,叫什麼名字?」
那乞丐道:「能是誰?前大燕皇帝,重雲!」
砰——
長妤清晰的聽到一聲悶響,從心裏響起來,然後心往下沉,漸漸沉到不見底的所在。
她大聲大聲的喘息,最後一把翻身上馬,像是瘋了一樣向着前方衝去。
妖魔?!什麼妖魔!他是雲曄!他是守護這天下千百年的國師雲曄!
師尊,你告訴我,你告訴我發生了什麼!
雲曄!雲曄!到底發生了什麼?!不要,不要就這樣舍下我?你怎麼捨得呢?你如何捨得呢?!
她的腦袋一片空白,像是覺得這個世間都離她而去,她奮力的往前奔,也只能前奔,方才讓心中那痛意守衛的驅散些。
天地茫茫,白雪飄飄,一片又一片的砸下來。
可是,又能有多冷?
當長奔的馬終於到達那座城池的時候,她聞到了血腥味,那般厚重的,沖天的血腥味,她呆呆的站在那裏,就看見繞城河的河水全部染紅,甚至還有屍體冒起來,而她所在的城門北門,倉皇奔跑出來的百姓像是螞蟻一樣,浩浩蕩蕩的擠出來。
這樣的場景,她不是沒見過,但是現在,卻感到一種無望。
而後,在這樣如亡命螻蟻一般的聲音中,卻又有一道聲音沖天的響起。
——咔噠。
是誰的鎧甲如此聲音?
長妤一下子就從馬上栽了下來,然後,逆着人流朝着前方沖了過去。
不要!不要是她想像的那個樣子。
然而,誰又曾管她的心愿呢?
人流中只有她在逆流,她拼命的朝前擠,突然間覺得就像她一樣,他似乎和這個世間背道而馳了。
她緊緊的咬着嘴唇,才能讓自己不嘶聲痛哭,但是就有冰涼的淚水一滴滴無聲的滑過,讓自己的臉也跟着驟然疼痛起來。
「砰!」
「砰!」
「砰!」
城門被靈軍狠狠的撞擊,旁邊的大將看着臉色蒼白的聶無雙,着急的道:「公子,已經來不及了,城裏面的人也撤退的差不多了,我們快離開吧。」
聶無雙站在城牆上,看着那白色的潮水,看着被他們碾過的屍體,抓在城牆上的手不停的顫抖。
蒼生何辜?
可是,他竟然沒有一點辦法,從小的責任讓他以天下為己任,然而到了此刻,他卻只能眼睜睜的看着百姓屍體橫陳。
什麼是正?什麼是邪?什麼是對?什麼又是錯呢?
「砰!」的一聲巨響,仿佛整個城門都抖了抖,
「公子!」旁邊的副將急的一聲大吼,「後面還需要你!」
聶無雙猛地震了回來,然後最後看了一眼那個黑衣身影,這才離開。
所有人都在逃竄,雖然此處的百姓原來就撤走了一半,但是仍然留着一半,現在,大家都擠擠攘攘的往外奔。
聶無雙也跟着朝前,一邊小心的攙扶着快要跌倒的老人和小孩。
「公子,公子啊,這可怎麼辦?」旁邊的百姓看着他。
聶無雙暗暗握緊了拳頭,但是仍然溫聲安撫:「沒事的,所有的事情,終究會結束的。」
但是會以怎樣的方式結束,誰都沒有辦法預料。
而後,突然間一聲,劇烈的「砰」的巨大聲響,像是要將人的耳膜給震碎,然後,白色的潮水轟然湧入,鎧甲在陽光下閃爍着逼人的光。
「門破了!門破了!」
隔得那麼遠,雖然他們看不到,但是那種聲音依然要將所有人的心神震碎,而後,整個城池似乎都顫抖起來。
聶無雙隨着人群出了城門,但是在某個剎那,他心中仿佛有所感,回頭掃了一下,但是所有人擠擠攘攘,卻並沒有異樣。
為何,剛才,他似乎看到一個人逆流而上?
而且,那個人,竟然是……
他又不確定的朝着後面一掃,仍然一無所獲,心中暗想這個時候長妤恐怕還在那裏,如何能到這裏來?
他隨着人群走出了城門。
而長妤卻慢慢的從跌倒的角落裏爬起來,耳邊全部都是混亂的腳步聲,夾雜着孩子的哭聲,求救聲,還有更多說不清的恐懼的聲音,一遍遍的衝擊過來。
然而長妤卻像是什麼都聽不到,她只聽到那令人驚悚的馬蹄聲像是踏破江山般,像這邊沖了過來。
人流還在往前,但是還是有大量的百姓根本出不去,還有幾千士兵留在城內,想要為出城的百姓爭取一點時間。
長妤跌跌撞撞的前行,漸漸到了人群的最後,然後,她再也顧不得,朝着前方奔跑而去。
她跌跌撞撞,像是隨時都可以倒下,然而,她卻只有被那強大的念頭驅使着,不斷的往前奔。
前方是死地麼?
那麼,讓她去,便是死,只要和他在一起,那也是人間極樂。
後面逃命的人又哪裏看到一個女子的疾奔呢?
這個世間所有人紛紛躲避的黑暗之地,卻是她一生所安。
後方顫抖的等着送死的士兵,一個個排列在道路的兩旁,而後,他們便看着那個女子不顧一切的往前沖,那種凜然之意,卻讓所有人心驚,便是想要阻止也沒有絲毫的力量。
而就在此刻,前方衝破了城門的鐵騎,帶着覆滅一切的死亡氣息轟然襲來。
那些刀刃,像是切瓜一樣,一刀刀無情的將所有的生命完全的切割,士兵們懼怕得渾身顫抖,但是仍然努力抓着手中的兵器,等待着。
而後,在一片白中,一個黑影就那樣出現在長妤的眼前。
天地間突然被這樣的濃墨重彩給渲染,黑色,白色的,因為太過分明,反倒容不得其他的修飾機會。
他騎在馬上,寬廣的黑袍就這樣傾瀉下來,他的手中拿着長劍,修長的手指按在劍柄上,一滴滴的鮮血順着劍尖滑落。
而後,他的眼睛就朝着長妤這裏看來。
周圍的殺戮聲都不見了,所有的恐懼哭喊都不見了,這個天地間,仿佛就只有眼前的這個人而已。
但是,當他的目光掃過,長妤卻覺得仿佛寒冬降臨,在那片被血染紅的眼眸里,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有!
他認不得自己了。
她突然間頹然跪倒,像是被抽乾了所有的力氣。
雲曄,她的師尊!
一個個士兵被輕而易舉的殺死,而後,漸漸的朝着長妤逼近。
而就在這個時候,雲曄手中的長劍,朝着她指過來。
長妤跪在那裏,卻再也動不了半分,而就在這個時候,突然間一聲嘶吼傳來。
「長妤!」
聶無雙撥開人群,飛快的朝着她掠來,在他的後面,跟着青黛。
雲曄嘴角漸漸勾起一道無情的弧度,而後,指尖一彈。
聶無雙用盡一切的長奔,手中的長劍「刷」的一下掃過去,然後將長妤拖了起來,堪堪躲過他的彈指。
聶無雙看着長妤,急道:「他不是雲曄了!他是魔!他不認得你了!快跑!」
他一邊拖着她一邊拖着她向前。
但是長妤卻猛地掙開了聶無雙的雙手,然後朝着雲曄奔了過去:「雲曄!」
我不管你是神,是人,還是魔!我只要在你身邊!哪怕這山河傾塌,那麼也讓我們共赴黃泉!
聶無雙瞧着她這般模樣,慌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大喊:「長妤!」
可是他只看到她穿着那一身黑袍,朝着雲曄不顧一切的奔去,哪裏還有什麼聲音入耳?
他飛快的奔上去,但是哪裏又來得及?
而此刻,雲曄的身子也從馬上落下,然後,拖着長劍,朝着她走來。
「茲——」的聲音順着長劍劃破地面,他眼底沒有絲毫的溫度。
聶無雙幾乎要用盡所有的力氣:「快走!他不是曾經的雲曄了長妤!」
妖異鬼魅般的男子就這樣拖着長劍上前,而後,對着那疾奔向他的女子揮出。
誰的長劍輕輕的掠過?誰的世界只剩下一片空白?
聶無雙腦海里一片空白,手中的長劍不顧一切的擊打出去,但是他的長劍碰到雲曄的長劍,也不過讓他的長劍微微一頓而已。
但是,就在這一頓之間,長妤已經用盡一切的奔跑上前,然後緊緊的將他抱住,輕輕的喊了聲:「師尊。」
我什麼都不怕的,真的,哪怕是死,我也從來不曾害怕。
哪怕你會殺我,我也,絕對不和你分開。
混沌之間,雲曄只覺得有一種巨大的力量擁抱而來,那是誰的靈魂中依存的氣息在涌動?
手中的長劍,竟然再也沒有辦法落下去。
他低頭,只看到她全心全意看着自己的臉,她在哭。
那顆堅硬無比的心,為何會有那般炙熱的痛意,想要用盡一切的將她擁抱在自己的懷中。
不要哭。
聶無雙渾身都顫抖的僵在那裏。
而後,「哐當」一聲,所有的聲音漸漸的消失,只有男子手中的長劍掉落的聲音,在這殺戮的石板上,是如此的清晰。
雲曄抬起手,然後輕輕的撫上她的臉:「長妤。」
這兩個字的喊出需要用多長的時間?
是一瞬,是一生,是滄海桑田。
而在旁邊的聶無雙已經看得完全驚住,怎麼可能?!怎麼可能還有人能抗拒麒麟血的威力?!
但是就在這個時候,眼前的雲曄突然間張口,頓時,他滿口的鮮血就那麼流淌下來。
「師尊!」長妤一聲驚呼。
她的手微微一松,便感覺到了滿手黏濕和血腥味,她抬起手,就看見自己的手滿是鮮血,她近乎驚恐的喊他:「雲曄!」
雲曄對着她笑笑:「不礙事的。」
可是說完這句話,他的耳朵里便湧出了鮮血。
聶無雙也驚訝,然而更驚訝的在後面,只見那些靈軍,竟然一個個倒下,然後消失不見,他心中大驚,忍不住喊了一聲:「雲曄國師?」
長妤再次驚恐的喊道:「雲曄!」
她使勁的扶住他。
但是他身上鮮血如注,像是無論如何也止不了。
而就在這個時候,在原城之外,突然間想起了蹚蹚踏踏的馬蹄聲!
聶無雙的眼神頓時一變,那不是靈軍的馬蹄。
長妤頓時心中一驚,立馬抱住雲曄,然後拿起長劍,指向聶無雙,決然:「別想動他。」
聶無雙看着她指向自己的長劍,卻再也說不出半句話,心口像是被堵住一樣。
長妤帶着雲曄翻身上馬,然後朝着北門拼命的跑去。
她緊緊的挨着雲曄,卻感覺到他的身體在以一種令人驚懼的速度變涼,不由道:「雲曄,我要和你在一起,我只和你在一起。」
生,我們在一起。
死,我們在一起。
雲曄支撐身子,然後從背後將她輕輕的抱住,輕輕的笑了:「好。」
然而嘴角的鮮血卻一滴滴濺落開來,滴到長妤的脖子上,溫熱的,冰涼的滑下去。
長妤幾乎要忍不住落下淚來,卻依舊緊咬牙關,然後衝出了北門。
原本包圍着北門的靈軍依舊完全的消失,長妤縱馬疾奔,跑的遠了,就看到那蜿蜒的無邊的隊伍正急速朝着那邊的正門前去。她知道,這些數不盡的人馬,恐怕要的,就是雲曄的命。
可是這天下,這天下和他們有什麼關係呢?他們從頭到尾想的,不過是能擁抱彼此罷了。
而那邊疾行的軍隊,浩浩蕩蕩的,卻有近百萬,有人已經瞧見了他們小小的影子,但是卻沒人在意,誰會想得到,原本殺戮之劍在手的雲曄,會如此倉皇的逃竄呢?!
而在長妤的馬蹄剛剛衝出北門,那邊的八大家族就沖了出來,為首的,卻是聶無塵等人。
聶無塵看見呆呆站在那裏的聶無雙,四處一掃,卻不見雲曄的身影,不由心中疑惑,然而看着地上那殘留的血跡,便微微一眯眼,便問:「雲曄在哪裏?」
然而聶無雙卻仍然有些呆愣,過了片刻,方才反應過來一樣,他道:「為何,會是這個樣子?」
聶無塵便嘆息道:「雲曄是否暫時恢復了神智?」
聶無雙道:「你如何知曉?」
聶無塵道:「因為,長妤出現了不是?她是雲曄心中的魔,也是他的佛。而在她喚醒他的時候,便是他的魔力潰散的時候。所以,這個時候,才是殺死雲曄的時候。」
聶無雙猶豫了一會兒,問:「可以不殺嗎?」
他的眼前浮起那兩人相互依偎的樣子,這萬千的力量,都在瞬間消退。
聶無塵搖了搖頭:「不能。當年我留給聶家的傳書里,便道明了這女子才是雲曄的大劫,而雲曄現在,只能用自己和靈軍同歸於盡,這樣,埋藏在這世間所有的隱患才能消失得一乾二淨。但是,雲曄留給我們的時間,也只有七天而已,七天之內,若是我們無法殺死他,恐怕就再也沒有辦法了。」
聶無雙卻只是腦袋嗡嗡作響,有些東西,不是不明白,而是越明白,便顯得這世間越發的殘忍。
雲曄的天命便是守護,但是這樣的守護,鮮血淋漓,便是被所有人拋棄,忍受這千古的罵名,也只能一個人向前。
那般的孤注一擲,那般的,向死而生。
聶無雙聲音沙啞的問:「只有七天時間嗎?」
聶無塵點了點頭:「只有七天。」
聶無雙抬起頭,只看到滿天的雪影,飄飄忽忽的落下,空曠而寂寞,落到衣服上,瞬間便浸透下去,什麼也沒有了。
大概,這雪無論再冰冷,化了,也沒了吧。
長妤一路上卻只顧着疾奔,她從未如此的恐懼過,因為她知道,這一生,恐怕只有這個瞬間,這天地里,是只有他們兩個人的。
他們二人,與整個天地,背道而馳。
他們穿過原野,穿過雪林,而身後的馬蹄聲卻似乎永遠在緊跟,為了躲避那些疾馳的馬蹄聲,她帶着雲曄在崎嶇的山路上前行,夜色中一切都是荒蕪的,但是便是白日,這些蒼茫的大雪,也會將一切完全的覆蓋。
馬不能丟,長妤一手牽着馬,一手扶着雲曄,踉踉蹌蹌的在山野里前行,深一腳淺一腳,陷進雪地里,然後又拉起來,一腳踩空,齊齊跌倒,然後又掙扎着爬起來。
然而,卻還是緊緊相依的。
間或喘息的瞬間,四目相對,兩心相通,天地皆靜。
在彼此相依的瞬間,是否就是天長地久?
然而山林終究也有全部走完的瞬間,當牽着馬走出山林的剎那,兩個人都是從未有之的狼狽,但是迎着那燦爛的陽光,卻覺得一切都是滿足的。
但是這份滿足還來不及在胸口回味,卻看見蒼穹之上,上千隻雪鷹划過蒼穹。
顯然,是他們派來追蹤的。
但是,兩人卻不能一直躲在山林里不出來,長妤正愁眉,雲曄卻將自己的外衫一扯,那本來破碎的黑袍轉瞬間邊撕了下來,而後,雲曄便將自己的黑袍掛在了樹林之外。
白色的樹林裏他的黑袍顯得愈發的扎眼。
而雲曄的裏面便是白衣,一瞬間,兩個人幾乎都成了白色,長妤又將自己的黑色披風給摘了下來,然後掛在樹枝上,接着又撕下自己的一角白衣,然後將自己和雲曄的黑髮包起來,這樣雪鷹從上方看,竟然是一個人也瞧不見的樣子。
他們和白雪已經混在一起。
長妤抬起頭來看着雲曄,卻見他包着個頭巾不倫不類的樣子,明明是這般倉皇絕境,但是心底里卻有了莫名的酸澀笑意,她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忍不住輕輕的抱着他,眼角一滴淚便落了下來。
雲曄笑道:「這般樣子,倒真像是一個狐狸精似的。」
長妤忍不住張開嘴,隔着他帶血的衣衫,然後輕輕的在他的胸口上咬了一下,壓住淚意道:「是,我便是狐狸精,是專門來誘惑你的。你是要被誘還是不被誘?」
雲曄低低的笑開,輕聲道:「自然是被誘的,你這隻小狐狸,便真的要將為師的血脈給吸乾才罷休麼?」
長妤道:「豈止是血脈,你的骨,你的肉,你的靈魂,你的所有,我都要吃的乾乾淨淨,這樣……血肉交融,方能……生死不離。」
那「血肉交融,生死不離」仿佛都在顫抖,她一埋首,淚水便浸透了他的衣服。
雲曄被燙的渾身一顫,深深吸了一口氣,方才笑道:「我都隨你。」
愛恨隨你,生死隨你。
兩人緊緊相擁,長妤幾乎恨不得就此刻到天地盡頭,然而雲曄卻將她一抱,道:「我們快走吧,他們追上來便不好了。」
長妤狠狠的點了點頭,然後兩人便捨棄了馬,朝着另外的方向前行。
兩人尋了大半日,最後乾脆選擇翻過大雪山,今時今日之雲曄卻並非往日之雲曄,在雪山上行走的十分費力,長妤扶着他慢慢行走,行到險絕處,長妤便將雲曄用衣服緊緊的拴在自己身上,然後掏出匕首試探着插入山壁之上,慢慢的貼着前行。
天光下,雲曄看着她額頭上不斷滾落的汗珠,還有那不停堅持着顫抖的手臂,不斷咬緊的牙關。
她在努力,為每一分活着的時間而努力。
行到半山腰,卻見一縷陽光透出來,照得眼前的白雪瑰麗,折射出萬般盛景。
長妤不由想起去玉山時候的事情,當時溫情,歷歷在目,仿佛就在昨日,然而轉眼之間,卻是如此場景。
好不容易爬到山頂,長妤幾乎要跌倒在地,然而卻只是強撐着,緊緊握着雲曄的手。
他們之間,不需要問候,不需要慚愧,不需要道謝,因為,已經無需如此。
你所做的一切,我知。
雲曄輕輕的抱着她,道:「我們在這裏休息一會兒,他們不會找來的。」
長妤看着他,然後點了點頭。
她也要休息會兒,然後迎接接下來的逃亡。
兩人相互依靠着,雲曄將她緊緊的抱在懷裏,長妤靠在他懷裏,感受着他的心跳,他的體溫。
他們坐在高處,放眼看去,卻見千山萬里,銀裝素裹,鳥雀俱無,仿佛天地之間,只有兩人而已。
雲曄的手細密的穿過她的發,一根根的捋過,然後又低下頭,輕輕的親了親。
長妤抓住他的手,卻見他掌心全是一片血紅,仿佛連皮肉都沒有了,她看得心痛不已,忍不住落下淚來,然後又吸吸鼻子,止住眼淚,笑道:「師尊,你看,你又把我惹哭了。」
雲曄輕聲道:「是為師不好,你要如何相罰?」
長妤笑道:「我罰你,哎,我也不知道罰你幹什麼。」
雲曄拿起她的手,然後用手指穿過她的手指,看着這般親密交纏的樣子,偏頭親昵的道:「為師想到一個。」
長妤將自己的頭埋入他的胸膛:「你想到了什麼?」
雲曄勾了勾嘴唇:「你便將為師脫光了睡個三天三夜,讓你這小狐狸想怎麼欺負便怎麼欺負,如何?」
在這咫尺間的死亡時刻,長妤知道,他說這些,不過是為了讓自己將那些所有的陰鬱全部的拋開,但是卻不知道為何,這往日的話語卻讓她心底酸澀的厲害,一瞬間,那些悲傷恐懼之意浩浩蕩蕩的沖了出來,她再也無法忍耐的哭出聲來,反身狠狠的將他抱住,淚如雨下:「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便是死,我們都要在一起好不好?」
雲曄張張嘴,然後抬起手,輕輕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說什麼死不死的?你看為師像是能死的人麼?」
但是在這茫茫天地間,那種懼意被無限的放大,長妤啞聲道:「雲曄,你要我一個人怎麼活下去?我一個人怎麼辦?」
雲曄只覺得那顆心千瘡百孔似的疼,但是此刻,天地蒼茫,竟然再也找不出安慰之語,只能緊緊的將她抱住,恨不得嵌入自己的骨髓。
他輕輕的拍着她的肩膀,喃喃的念着:「不要怕,會好的。不要怕,要相信為師。」
會好的,這時間滾滾,你會帶着不離活下去,哪怕我存了這一世的私心,下一世,你便,再也,不會記得我了。
你會平安喜樂,一生無憂,轉世輪迴,天長地久。
在他的安慰下,那本來輕輕顫抖的身子終於緩緩的放鬆下來,然後,在這個久違的溫暖的懷抱中,慢慢的沉睡下去。
雲曄抱着她,用盡一切的抱着,天地間一片白茫茫,萬物無聲,天寒地凍。
似乎,又回到了當初。
生命的盡頭,該以怎樣的面目去相看?
這世間愛恨恢恢,那墓碑之上,可曾印下誰的枯骨,誰的紅顏?
雲曄低頭,看着懷中的少女,輕輕的笑了笑。
今天是第六天了,我只能留給你這點時間,長妤,長妤,我的長妤,我的姑娘。
然而,最後,所有的所有,落到最後的,卻只有兩個字。
——長妤。
——
長妤醒來,卻見天地間一片白,有細碎的小雪一點又一點的灑下來,裹着風,還沒落到她的身上,便被卷着飄下去。
長妤一摸身邊,卻再也沒有任何溫度的感知,一時之間,像是所有的力氣都消失的一乾二淨,她倉皇的四處看,卻再也沒有那人半點的影子,一時間,有種莫大的絕望滔滔不絕的湧上來,她扯着嗓子大喊:「雲曄!雲曄!」
但是整個雪山吞噬掉她所有的聲音。
長妤咬着牙,失魂落魄,她知道,他終究是扔下自己了。
昨晚,昨晚!
他讓她以為他沒有力量在這雪山上行走,就是為了自己睡着之後離開嗎?!
怎麼可以這樣!怎麼能這樣!
她跌跌撞撞的往下跑,一路上也不知道翻轉了多少回,全身上下都痛的厲害,但是更厲害的卻是那一顆心,被一點點細緻的切碎,鈍鈍的,然後齊齊的湧上來,抽的便是連自己身在何處都沒有。
她腦袋一片空白,她咕嚕嚕的從滾到山腳,然後又毫無知覺的站起來,而後,她便急匆匆的朝着前方奔跑而去。
她像是曠野里那一棵被命運之風吹得四散飄零的小草,只能耗盡全力,然而,卻得不到一點的生氣。
誰與她共天涯呢?
她跌跌撞撞的行到半路,突然間浩浩蕩蕩的馬蹄聲傳來,他們看見滿身是血,甚至已經看不出男女的她,停下來,剛想詢問,但是沒想到這像是風吹就倒的人力氣大的驚人,一把拽下一人,翻身上馬。
長妤像是心有所感,朝着前方飛快的前行!
不需要任何人的指引,她知道,他就在那裏!
疾奔,疾奔,再疾奔!
且把這天荒地老都走透!
走着走着,雪停了,陽光透露,但是卻搖搖欲墜。
她像是瘋了一樣,而她身下的馬也像是感覺到她的那種心境,用盡一切的超前奔!
也不知道行了多久,仿佛一瞬,又仿佛是天荒地老,她終於看到了無邊無際的人潮,在整片天地里,所有的軍隊都駐紮在那裏,那是血肉之軀築起的屏障。
但是,那麼多的人,長妤一個都沒看見,她只看到那麼一個人,一瞬間,她覺得天地都沒有了,只有那樣一個人!
她嘶聲道:「雲曄!」
雲曄!雲曄!那是她的雲曄啊!那是她的師尊雲曄啊!
在盡頭,那築起的數十米高台上,被釘在那裏的是誰?!
這個世間,守望的是誰?等候的是誰?絕望的又是誰?!
所有人都齊齊的朝着她看來,看着她像是瘋子一樣,倉皇而絕望的奔來,仿佛這天地之間,都因為她這份倉皇而陰鬱。
被釘在祭台上的男子慢慢的扯出一絲笑,枯槁的撐開眼皮,哪怕是如此殘酷的面對死亡,他都是如此從容,但是,當他看着她出現在人海中的那一刻,終於,露出了痛苦之色。
他終究,還是沒有讓她不看見這一幕。
但是當她沖入的剎那,有士兵攔了過來,但是,馬上的女子毫不猶豫的一揮袖,然後順手抽出他腰間的劍,「刷」的一聲,刺透過去。
馬背上的士兵猝然倒下。
她這一殺,像是瞬間將所有士兵給激怒了,他們拿起長槍沖了過來,長妤冷笑一聲,揮起長劍。
聶無雙卻一聲厲喝:「退下!」
那些士兵只能退下。
接着,他站到了長妤面前,他看着她,卻見她臉上全是淚水,緊緊的咬着牙,或許,她連自己流淚了也不知道。
一瞬間,他只能幹澀的擠出兩個字:「長妤。」
但是馬背上的女子雙眼都是赤紅瘋狂之意:「滾!」
她手中的長劍指向聶無雙。
聶無雙看着她這般樣子,一時之間也心痛到極致,他頓了頓,搖了搖頭:「長妤,雲曄他,沒有辦法。如果他……那麼比蓮花在時還恐怖的靈軍就會卷土再來,天下就會陷入徹底的覆滅之中。」
長妤瘋狂的道:「天下覆滅?呵,天下覆滅又如何?!便是讓天下覆滅,我也只要他活着!」
聶無雙搖了搖頭:「對不起,我不能……」
長妤啞聲道:「便是死,我也要和他死在一起!」
她說着,手中的長劍縱橫而下,聶無雙手中的長劍也跟着飛快迎接而去,但是他沒有料到,這個時候的長妤竟然用的是玉石俱焚的方法,他只想防守,所用力道稍微輕了些,但是就是這一輕,手中的長劍便被長妤給砍斷,他踉蹌一退,長妤已經騎馬沖入軍隊之中。
而後,八大家族的段飛就道:「殺死她!」
這句話一出,聶無雙頓時怒道:「你不能!」
段飛冷笑道:「如何不能?!難道真的讓這個女人毀了一切?!」
聶無雙一時無話可說,立馬抽出長劍,去護着長妤。
然而,八大家族的軍隊已經將長妤團團圍住,聶無雙被困在那裏,又不大好殺這些無辜的士兵,一時之間,竟然進退不得。
而長妤卻根本感覺不到人多之意,只能不斷的揮起長劍,見一人,殺一人,哪管什麼人,哪管什麼兵,只要阻擋她的,都要殺!
鮮血*辣的濺出來,落到她的白衣上。
她一遍遍的衝殺,便是那些尖銳的兵器險險的擦過她的身體,她也一點都不在乎。
但是有人在乎。
雲曄就這樣看着她,然後一閉眼,微微一用力,竟然將那根千年古木給折斷,攜着那滿山的風雨,盡着那最後一分力氣,橫掃而來。
凡他過處,盡皆退後,他落下去,然後將長妤狠狠的一撈,正準備抱起來,但是頓時雙腿一跪,竟然倒了下去。
長妤反手將他抱住,手中的長劍一下子隔開攻擊上來的人馬。
「雲曄。」她歡喜的念出這兩個字。
雲曄勉強笑了笑,也撿起地上的長劍,然後橫開。
兩個單薄的人影在這上百萬的兵馬中掙扎。
他們不斷的揮動長劍,不斷的往前,但是所有人都看得出,他們揮動的長劍越來越慢,能夠斷開的人的距離,越來越少。
此刻,只要聶無雙或者八大家族的其他人再加以援手,那麼,兩人便可頃刻間齊齊斃命。
但是不知道為何,他們都沒有動,只是沉默的看着兩人,目光沉重。
兩人被逼得不斷的前進,在滾滾的人潮中,不過一葉孤舟在飄搖。
最後,兩人被逼到了高台之下。
雲曄一看,然後將長妤一抱,用盡全身力氣往上一跳,然後跳入高台之上。
高台這邊是百萬兵馬,而在高台那邊,卻是洶湧翻滾的滔滔海水。
這原本是原來大夏修建來祭祀海神的祭台,靠着懸崖峭壁,壁立千仞,海底波濤一卷,仿佛要將一切卷盡。
兩人站在那裏,卻是再無生機,但是,長妤抱着他,卻是從未有過的安定。
雲曄看着自己蒼白的發,略微苦笑道:「真醜。」
長妤抬頭看他,卻見他形容枯槁,明明一模一樣的容顏,卻再也看不到當初那種神采,仿佛被抽乾了一樣,但是,她卻微微笑了,搖頭道:「不,我的師尊,是這天底下,最好看的。」
雲曄微微的笑了。
兩人絮絮說着,仿佛這生死之刻,卻分外安寧永恆。
所有人都沉默了下去。
但是在這份沉默中,聶無塵的聲音響了起來:「時間來不及了……準備吧。」
所有人渾身一震。
海邊金烏欲墜,流雲燃燒,連着海天,一片絢爛。
這本該是美好景色,在這寒冬之中,該是朋友間的烈酒,情人間的纏綿。
然而,都沒有。
白雪茫茫,一望無際,陽光之下,愈發透骨之冷。
聶無雙也慢慢的走到高台前。
所有的士兵拿出了手中特製的玄鐵之箭,然後指向了高台上的兩人。
長妤靠在雲曄懷裏,目光流盼,看着這寒冷箭矢,在最後的陽光下交織出炙熱冰冷,也不過嫣然一笑。
什麼時候她最美?
不是相見時的驚艷,不是纏綿時的嬌態,也不是情話時的綿柔,而是此時此刻,她將所有的生命,都隨着你的時候。
永相伴最美,長相思最美。
長妤抬起頭來,看着雲曄:「雲曄,我們在一起,好不好?」
雲曄輕輕的捧起她的腦袋,看着她的容顏,像是要用盡所有將她描摹到自己的心底,但是,他最終只是微微一笑,輕聲道:「好。」
好。
一字落地,長妤笑着閉上了眼。
而後,雲曄一低頭,輕輕的,在她的額頭上吻了一下。
只有那麼一下而已。
輕的,像是清風拂過,細雨點過。
但是,長妤卻微微笑了。
且讓我,在你的懷中,和你共來生。
但是,這份笑意陡然間碎開,她猛地睜開眼,驚恐的看向他!
「雲曄!」她驚恐的大喊。
「射!」聶無塵的聲音在千萬人中響起。
但是雲曄卻是將她從自己的懷裏徹底的推了出去。
長妤倒落的瞬間抓住他的袖子,但是卻看到他的手那麼無情的一揮,然後,那截衣袖,就徹底的,和他斷開。
繼續倒下去。
「不!」
長妤的腦袋有片刻的空白,她以為這段空白空白了許久,但是卻也不過一彈指,而後,所有的一切,便迅速的回籠。
她看見了什麼。
她看見倒墜的流雲,看見了飛翔的雪鷹,看見了如雨的箭矢。
她想尖叫!她想怒吼!她想要嘶聲痛哭!可是,她什麼都說不出來,只能看着那些箭矢瞬間沒入他的身體!
不……
在最後的那一刻,他在她的額頭上留下一個冰涼的吻,然後,將她推了下來。
她看見他在密集的箭矢中低下了頭,深深的看着她,用盡一切的看着她,是隔着千年的歲月,再也沒有來世的看着她。
他只有這一眼。
永生永世,也只有這一眼。
那帶血的微笑。
那帶着微笑的眼。
那眼底的溫柔。
此生最極致的溫柔,這滾滾紅塵,只許一人。
可是,她不要!說好的同生共死!說好的生死相依!雲曄!師尊!這天下與我們有什麼關係,這蒼生與我們有什麼關係,這一切的一切與我們有什麼關係?什麼宏圖大業,什麼天下蒼生,什麼滄海洪流,我們再也不要管了好不好,我們都不要管了好不好,就讓我牽着你的手一起走好不好,就讓我看着你,陪着你一起變老。
求你,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求求你……
她終於看清了他的眼,他溫柔如水的眼底下那深深的不舍,但是,這也是最後一眼。
他站在那裏,身子再也支撐不住,然後,倒了下去。
倒入了身後那片洶湧的大海,插滿箭羽。
蒼穹之頂,那顆代表着雲曄的星辰,終於,徹底墜落。
如果有來生……
如果有來生,我不要這天下至尊,不要這天下繁華,卸了這滿身金甲,只陪你一生到老。
如果有來生,我不看這江山萬里,不看這蒼生寂寥,忘了這度亡經文,只許你紅燭高照。
如果有來生,我不願這長生不老,不願這天下無雙,斷了這紅塵萬丈,只看你笑顏如花。
可是,又哪裏來的來生。
------題外話------
先說一句抱歉噠,昨天就該傳了,但是,還沒寫完就斷電了,阿吹的手機剛好也沒電了~今天下午才來電~
然後,然後,這章出來,大概,嗯,阿吹也無話可說了,額,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