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四月,天氣一天賽過一天炎熱。
厚重冬衣悶人,才起床,出了一腦門子熱汗。
清早,春風樓里給所有丫鬟和僕婦婆子們發了兩套夏衣,小翠到手的依舊是灰撲撲的粗布衣裙。
宋荔的夏衣也是灰撲撲,看似與小翠的大差不差,實則衣料子柔軟許多,有點偏棉麻質感,舒服又透氣。
冬衣衣料子粗糙又悶熱,磨得皮膚生疼,她趕緊換上,又將另一套過了水,放到日頭底下晾曬着。
冬天不怎麼出汗還好,入夏後,樓里發下來的兩套衣裙不夠穿,萬一連日陰雨,衣服不能及時晾乾,沒得乾淨衣裙更換,穿着浸了汗水的衣服,叫人受不了。
梅嫣約了她下午逛街,到時路過成衣鋪子,買套便宜衣裙換洗。
因為天氣乍然暑熱,宋荔帶來的魚片粥足足花了兩個時辰半全部售完,隔壁賣血粉羹的木湘湘,還剩下些許沒賣掉,愁的眉毛緊皺。
賣不掉不打緊,帶回家中給祖父祖母、父母和妹妹弟弟打打牙祭,不會白白浪費。
宋荔也皺眉,心知天氣一天天熱下來,滾熱的魚片粥怕是不好賣了。
環顧一圈,附近賣金桔團、雪泡豆兒水、香薷飲的涼水攤位,顧客絡繹不絕。
雪泡豆兒水就是現代宋荔熟知的綠豆糖水。
也是,本就悶的煩熱,誰耐煩吃些熱食,當然願意吃一些冰爽消夏的食物。
關於夏日消暑的食物,宋荔腦子裏一下子冒出加了黃瓜絲的冷麵,臥着半顆滷蛋,麵湯酸酸甜甜,開胃極了,超級清爽。
還有涼麵、涼皮,以及拌着紅糖水,添各種乾果堅果,或是紅豆山楂碎的手工冰粉
饞得宋荔咽了咽口水,不敢繼續往下想。
現在的大周朝並沒有發現食用冰粉的記載,宋荔決定一會兒上香料鋪子問問,說不得有人見過冰粉籽,但還沒叫人意外開發出它的食用價值。
從錢莊出來,宋荔到了香料鋪子,詢問過掌柜後,經她具體描述冰粉籽的形狀,生長形貌,因為宋荔網購的冰粉籽成品,沒去過野外採摘,自然無從得知冰粉樹是什麼模樣,大大增加了尋找的難度。
掌柜對冰粉籽聞所未聞,倒是答應她,等以後發現了這種香料,屆時會通知她。
宋荔留下了聯繫地址,從香料鋪子出來,因為賣魚片粥耽擱了時間,來不及眯眼,連忙到後廚當差,給福爺預備今日的飯食。
日頭當空,像只火球,前幾日還是陰沉沉的濕冷,今天突然升溫,仿佛一瞬從冬日跨越到了七月暑夏。
這麼熱的天,興許福爺也是沒胃口,吃不下熱食。
廚房裏有蕎麥磨的乾麵條,宋荔將它投入清水浸泡,又去處理其它食材
見常婆子拎着一筐子槐花來,說道是熟悉的菜販子送來的。
瞧着槐花香噴噴,水靈靈,這就是難得一見的好東西,過了季節,想念這一口也吃不到。
宋荔問常婆子要了些槐花,用鹽水浸泡,攥干水分,三分之一的槐花扮上麵粉,放入蒸籠屜里隔水蒸熟。
一半槐花被她和了豬肉餡,包進餛飩里,剩下的一半拌在雞蛋液里,攤成金黃黃的槐花雞蛋餅。
將浸泡的蕎麥麵煮熟,宋荔又讓小工取來地窖里冬藏的冰塊,細細敲碎成小塊,浸在麵湯里
收到春風樓的食盒時,王福正在涼亭納涼,身旁兩名丫鬟,一人搖扇,一人拈來剝去果皮的枇杷果肉送到唇邊。
水靈靈的枇杷用井水湃過,冰冰涼涼,大大緩解了王福的煩熱。
小廝擺着飯,王福有點沒胃口,正想揮揮手,讓人吃食拿下去,鼻尖忽而飄來一抹清清爽爽的甜香。
「等等,那是什麼?」
小廝不知主子問的是哪道菜餚,於是一一敘來:「福爺,今兒有蒸槐花、槐花雞蛋餅、槐花豬肉餛飩,還有一份冷麵。」
王福伸長了脖子瞧,見面碗上浮着水汽,細看碗壁外圈凝聚了一面的水珠子,竟是冷氣。
冷麵?
又是新奇的菜品!
麵湯里浸着冰塊,看着似乎涼沁沁,面上臥着十數薄薄的醬褐肉片,肌理與蹄筋分明,似乎是鹵鹿肉片,幾乎鋪滿了整隻面碗,一旁放置着兩顆對半切開的滷蛋,細細的碧綠黃瓜絲,撒了鮮紅的枸杞子,並幾根水粉的泡蘿蔔條,撒下一面的熟白芝麻,蓋上茂盛的蕪荽葉,色彩搭配得極佳,看着就很有食慾。
想着,王福握起木筷略一猶豫,夾起蒸槐花,放到生蒜泥蘸碟里,清新淡雅,一點不膩人。
槐花本是生長在枝頭,高潔雅致,偏要用氣味濃烈的蒜泥來配它,像是立在雲端的仙子神女,嫁與個不解風情的糙漢,對比強烈,口感卻意外的美味。
也不知道第一個發現蒸槐花的人,是怎麼發現蒜泥是最配它的?
淺嘗了槐花豬肉餛飩和槐花雞蛋餅,這些不算稀罕,時令菜嘗個鮮,也算不錯。
眼見面碗中漂浮着的冰塊融化些許,王福再也等不得,本以為這碗麵食應該是咸香的湯頭,誰料與設想的大相徑庭。
冷麵的麵湯應是用的豬骨熬的骨湯,添了白糖與醋汁,酸酸甜甜,冰冰涼涼,胸中不快的暑熱一掃而空,蔫蔫的精神一震,冰爽的感受瞬間蔓延至四肢百骸,舒爽極了。
幾根泡蘿蔔酸甜之餘,一絲絲麻辣,爽脆又下飯。
呼嚕嚕嗦完一碗湯麵,嚼着鹵鹿肉,王福不過癮,連麵湯也不放過,捧起碗喝得一滴不剩。
「暑夏就該吃這種冷麵,如清風拂面,開胃又涼快。」王福咂咂嘴,又去夾來蒸槐花蘸蒜泥吃。
同一時間,府衙大獄裏。
最裏間的牢房裏,鷹鈎鼻,虎背熊腰的壯漢被牢牢綁在刑架,身着的囚服被破了數十道口子,衣衫襤褸,血跡斑斑,渾身上下沒一塊完整的好肉。
此人正式峰岩寨的三當家,姚大榜。
許是知曉自己下了大獄,輕易逃不出,於是認了命般地垂着腦袋,任他們鞭打,斷指,絲毫不鬆口。
陸承抵達牢房時,杜遠剛抽完一頓,累得喘氣如牛,刑架上的人嚎啕大哭,淚水掉面上的血水血痕。
聽見腳步聲,杜遠回頭:「頭兒,還是不肯招。」
陸承面無表情,峰岩寨子的山匪大多身上背着許多條人命官司,是罪大惡極之徒,姚大榜心知自己活不了命,只要自己不鬆口,尚能苟延殘喘幾日,一旦開口招供,便沒了利用價值,只剩下死路一條:
「你以為不鬆口,我便查不到你們將那批財寶藏在何處,你那個姘頭熬不住刑罰,已經招了,現在只要找到鑰匙,你若主動交代,饒你痛快死去。」
姚大榜狠狠吐一口唾沫:「有本事你打死老子,老子不會告訴你鑰匙在哪。」
陸承急急後退兩步,那口唾沫差點擦着他的衣擺,立時面色黑沉沉,同下屬交代:「繼續,只要打不死,就往死里打。」
杜遠着實累,把長鞭交給同僚,跟上陸承走出大獄的腳步:「頭兒,姚大榜同夥交代的住處,還有他相好的住處都一寸寸搜查過,連地磚也翹起來翻看,就是找不到鑰匙。不知道這個姚大榜藏在哪裏了,這下子怎麼辦?」
陸承腳步滯住:「有一個地方,還沒搜過。」
接下來,陸承帶人到春風樓搜查。
甫一進入,那股充斥着甜膩的脂粉味兒,叫他蹙了蹙眉。
樓里的花娘子早就聽說過陸捕頭的威名,傳言他神采英拔、顏丹鬢綠,今日一見,花娘子們紛紛捂着帕子,羞紅了臉頰。
這般年貌的男子,可惜是個朽木疙瘩,若能春風一度,這輩子也值當了。
菊棠一貫是個大膽的,非但不怕,反而扭着細腰上前,欲調戲一二,逗逗這群未經人事的嫩瓜秧子們。
陸承斜來個眼角,菊棠的雙腿釘在原地,不敢造次,又不甘地一甩絲帕:「真是不解風情。」
竹音心頭砰砰直跳,是他。
見那人蹙眉不展,心尖兒涼了半截,這般出眾人物,遠遠瞧上一眼,便心滿意足,怎敢肖想?
一盞茶的功夫,杜遠帶隊在梅嫣房裏和大堂搜尋,又逐一盤問了春風樓里的花娘子、僕婦和丫鬟,一無所獲。
陸承靠着憑几:「似乎少了兩個人。」
花媽媽一拍大腿,剛才光顧着被衙門的人嚇壞了,經提醒才想起:「梅嫣和宋荔兩個丫頭出門逛街去了,好像是要去東市的成衣鋪子,我這就派人去找她們。」
陸承起身:「不必,我自去尋她們。」
東市。
宋荔和梅嫣逛了許久,終於來到僕婦口中物美價廉的成衣鋪子。
她給自己和乾娘各買一套衣裙,不拘樣式,只要料子貼身舒服就行,兩套成衣共花費118文。
為了少幾文錢,宋荔嘴皮子都快磨破了,終於讓掌柜給了個優惠價。
拿着兩套包好的衣服出門,辦好了心事,宋荔心下微松。
身旁梅嫣見她待自己與往常一般無二,忍不住問:「宋荔姐姐,你真的不嫌棄我嗎?那日服侍了趙員外後,我用澡豆洗了幾桶熱水,恨不得把身上的皮子搓爛,我覺得我髒,比爛泥都不如。」
「別這麼想,我聽過一句話,說「女子的貞潔不在羅群之下」。」宋荔望着面前的少女,稍顯稚嫩的面龐,像一顆青澀的果子,像她這樣的年紀,在她們的時代還只是個初中生,正是享受父母寵愛、衣食無憂,天真爛漫的年華。
梅嫣跟宋荔表妹的年紀相仿,看着她,仿佛看到了表妹。
她看向梅嫣的目光,充滿了憐惜:「巧兒,錯不在你,是世道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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