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張辛臣派了二十多名下人一同前來幫忙,依舊是直到天黑才算是清掃出來。
厚厚的塵土似乎要將整個蘇家宅院掩蓋。
與剛進來的時候相比,現在的蘇家上下煥然一新。處處透着清掃過後的清新味道。
張家的下人都離去後,冷春和冷蝶直接就倒在了椅子上。
此刻天色已暗,又來不及請廚娘做晚飯,冷岸出去上酒樓臨時買一些膳食,現在還未回來。
「蘇家真的太大了。」冷蝶敲打着酸疼的腿,揉着手腕,好久沒有這麼爬上爬下的收拾了。不過看到現在的成果冷蝶甚是愉悅。「以後住的肯定比以前其他地方都舒服!小姐,咱們不缺銀子,明日我可不可以去買幾個下人回來?」
蘇陌笑着點頭,「下人是要買的,上上下下每日要收拾打掃的地方不少,只有你們三人是收拾不過來的。冷春,明日你與她一同去人牙子手裏好好挑選。」
「好,若是讓她自己去了,怕是挑選回來的人都跟她一樣蹦蹦跳跳的不穩重,買回來的人首先就要人老實,而且還要身家清白,不能是其他人家派來的內奸。」冷春立即應道,挑選下人的確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若是挑選回來的人毛手毛腳的終究不好。
冷蝶沒反駁,她卻是性子太活潑,識人方面比不上冷春,也就不與冷春辯解,而是摸着咕咕叫的肚子,罵道:「冷岸這小子怎麼去了這麼久還沒有回來?不知道我們已經餓的前胸貼後背了嗎?」
「回來的時候在路上我四周探望了一圈,發現幾乎沒有兩家酒樓,冷岸要找到酒樓也是要一些時間的,你忍着點兒。」冷春笑道。
「好吧。」
不過一會兒,冷岸的確回來了,不過他的身後跟着一人。
瞧着那人,冷春和冷蝶同時呼出了聲,「張公子!」因為是張辛臣救出了蘇陌,這一個月來一直幫着蘇陌隱藏身份,回到蘇家後,還細心的安排了下人前來幫忙清掃,所以她們對張辛臣的印象極好。
眼下看到張辛臣忽然出現,皆是吃了一驚。
「看到我怎麼這麼驚訝?」張辛臣微笑看向冷春和冷蝶,溫聲問道。
冷蝶嘿嘿的憨笑了幾聲後,回道:「沒想到這麼晚了張公子會來,而且還帶着美食過來。」她都已經聞到從食盒中飄出來的香味了!實在是太誘人了。
張辛臣笑着搖了下頭,然後看向了蘇陌,眸光有些深,聲音卻似乎更為溫柔了,「你剛回到蘇家,未來得及買來下人,怕是現在還未用上晚膳吧。」
聞言,蘇陌回以張辛臣一笑,點了點頭,「張公子想的周到,一起坐下來吃吧。」
冷岸手中也提着食盒。
晚膳還是極為豐盛。
幾道精緻的菜,飄香四溢。
在勞頓了一天後,聞到香味更是想要大快朵頤,填飽肚子。
「太香了!大酒樓做的飯菜竟然比不上張公子家的,張府的廚子太厲害了!太好吃了!」冷蝶眼睛冒着星星盯着滿桌的美食,因為這一個月也算是與張公子熟悉了,便不會顧及那麼多,
冷春推了一下冷蝶,「慢點兒吃。別讓張公子笑話。」
冷蝶終究還是忍住了狼狽的吃相,慢慢的吃着。然後一雙眼睛就在蘇陌和張辛臣二人的身上來回掃。心裏頭有着止不住的猜測,這一個月以來張公子見小姐的次數是不是太頻繁了?
而且看張公子的態度……莫非,對小姐有意!
「張家距離蘇宅還是有些距離,張公子遠道送來飯菜,實在是有心,謝謝。」蘇陌看向張辛臣微笑的端起酒杯,言語之間有着恰到好處的距離,不會太生疏,但也不會有超過朋友的親近。
對他們而言,需要做到這一點。
張辛臣深眸內依舊無波,只是笑着回道:「你我之間無需言謝。無論如何,我們是朋友不是嗎?」他怎會沒有察覺到她的疏離。她的這份疏離與以往不同,以往是她不想動情,而今是動了情。
只是,動了情的人是祁墨,而非他。他早已清楚。
冷春瞧着張公子的神情,雖然漲工資隱藏的極好,可她還是察覺的了一些端倪。哎,張公子為人極好,若小姐沒有與王爺互生情愫,倒是可以選擇張公子。不過能夠沒有如果,王爺對小姐情深意重。雖然如今還沒有王爺的消息,可王爺對小姐的心是毋庸置疑的。無需擔心小姐會突然移情別戀,小姐一旦用了情,便是一生一世。還望張公子莫要太執着。
「你回來的消息僅用了一日的時間便是傳遍了盛京,最近蘇家應該清淨不了。」張辛臣先是為蘇陌夾了一塊肉,然後神態甚是平常的說道。
蘇陌望着碗中的肉,眸光微動,淺笑點頭,「回來時就已經有了心理準備。死了多年的人忽然活過來,而且還會到了蘇家,自然會引起熱議。而有的人在聽見蘇陌二字的時候,便是可以想到,是程洛回來了。在一個月以前服毒而死的程洛回來了。」那一日喝下毒酒的人是張辛臣尋來的人,一個有着詭異功夫的人,容貌與她說不上相似,但是身高巧合的相同。可以毫不破綻的偽裝她的容貌,可惜因為自小練習這等詭異的功夫傷了身體,活不過二十歲,又在幾年內作惡多端,落在了張辛臣的手中。張辛臣見此人有如此特長,留着或許有朝一日會派上用場,果然在牢中替程洛死了。
在牢中替程洛死了。
「盛京表面上的平靜維持不了幾日,你要處處小心。」張辛臣又道。
「恩。」蘇陌輕應了一聲。無論是祁坤,還是上官雲珊,聽到蘇陌二字的時候,怕是會突然受了驚吧?
一個對他們而言早就該死的人,卻一次次從死亡的懸崖上逃脫出去。祁坤定會震怒。
便從震怒開始吧。
「有我們三人保護小姐,有人想要近身害小姐那是痴心妄想。」冷蝶揚眉,面目忽然變得兇狠了起來。一副只要有人衝上來傷害蘇陌,她就會立即舉起刀尖管他是誰的架勢,橫劈過去。
張辛臣看向冷蝶,笑道:「有你們姐弟三人在,有人想要傷害蘇陌,的確是痴心妄想。」
「張公子請放心,小姐若是剛剛回到盛京就招人暗算而死,所引起來的風波便是軒然大波。暫時應該不會有人動手的。」冷春性子沉穩,關於小姐的身份從回到盛京後她便清楚,蘇家雖然現在落敗了,可是曾經的地位還在。
「他們三人的確不錯。」張辛臣稱讚道。
晚膳過後,蘇陌與張辛臣二人在院子中散步。
蘇家幾年內沒有住人,院子中的景觀也所剩無幾,只有一些樹還依舊存在。
走在樹兩旁的樹蔭下。
張辛臣走在蘇陌的身後。
女子身姿嬌小,可背脊挺直,仿佛無論什麼事情都壓不跨她。她用儘自己的全力去抵抗四面八方湧來的算計和暗害,她讓自己極為從容的去面對,這便是她,蘇陌。
忽然回憶湧入張辛臣的腦海中,那一年她剛才監牢中出來不久,陪着蘇媛前去張家,那時的她面黃肌瘦,但是卻身上有着一種讓人移不開眼的從容冷靜。轉眼之間,幾年過去,她容貌雖然發生了變化,可她還是她。
「時候不早了。」走在前面的蘇陌忽然停下了腳步,回頭看向張辛臣,輕聲提醒道。
張辛臣從回憶中回過神來,望着程洛的疏離,他眸光輕輕閃動,終究點了頭,「好好休息,我走了。」
話落,張辛臣一躍而起,竟不打算從門前走,直接從牆上跳出去。
張辛臣離開後,蘇陌就坐在了一側的亭子內。
望着蘇家宅院重新燈火透明,一時之間有些恍惚。
不知過了多久,月光柔和的散落在蘇家宅院。
四周景色都被月光籠罩。
蘇陌依舊有些失神。
一直沒有見到蘇陌回房的冷春擔憂的尋來,見到蘇陌在亭子內後鬆了一口氣。
回到蘇家後小姐需要面臨的事情很多,近鄉情怯,回到蘇家後,小姐雖然將情緒隱藏的極好,可她仍舊是察覺的到,小姐心中有痛。
曾經這麼大的宅院,住着蘇家眾人,平日裏斷然不會像現在這般冷清,到處都是人。
「小姐。」冷春悄然無聲的來到了蘇陌的身後,輕聲道。
聞聲,蘇陌回頭看向冷春,「過來陪我坐一會兒吧。」
冷春點了點頭。
夜色下四周都很安靜,徐徐吹來的風沒了秋天的凌厲,反而意外的柔和。
「小姐在想什麼?」冷春猶豫着問道。自從她去趙家後再回到小姐身邊後,她好似第一次與小姐在如此寂靜的氣氛下一起單獨聊過,小姐沒有問她為何會回來,更沒有問她在趙家的那幾日如何,只是一切都好像是以前那樣,從未有過裂痕。
有些話,她憋在心中好久了,想要與小姐好好的所說。
蘇陌望着高空的月亮,輕笑着回道:「當年從監牢回來後,我一直認為這裏不是家,也未曾有過家的歸屬感。可大哥他們的存在一點點的將這裏變成了家。直到今日走進蘇家後,我才意識到,這是我的家。」一直放在她心裏的家。當時離開蘇家一是為了給蘇家一個平靜,二是為了尋找自由。
可到如今,她才發現,當初的想法或多或少有些自私。
哪裏都不會有真正的一方淨土。自由並非是環境,而是自己給予的。
若當年她未曾離開蘇家,與祁坤周旋一二,或許蘇弈等人便不會死的那般冤枉。
可惜,世上從來沒有如果。
「當年在小姐身邊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小姐,其實有些事情是天註定的。小姐莫要將所有的過錯都攬在一人的身上。你為他們做的,已經足夠了。你從沒有對不起任何人。」冷春有些焦急的勸說道,其實她很清楚,小姐的心思明透,可她還是忍不住想要去說。小姐就是這樣一個人,無論遇到多少苦難,都會留在心中,而不會在表面上被人察覺到。
蘇陌收回目光看向冷春,笑道:「無需擔憂我,」或許回到蘇家,在這樣寧靜的夜晚下,她的思緒難免有些不受控。她不會為難自己糾結一些難以挽回的過去,偶爾想起時,也不過是有些難免的傷懷。
她,畢竟是人。
冷春點頭,她看了眼四周,接着說道:「明日去買下人回來的時候,我再買一些擺設,還是有些空曠了。」她又收回目光看向了蘇陌,輕咬着唇瓣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將想要說的都說出來,如此才不負小姐對她的恩,「小姐,對不起。」對不起這三個字她總是想要找個機會對小姐說,可是自從回到小姐身邊後,她似乎沒有這個機會。
她總覺得她沒有機會對小姐說對不起這三個字。
「冷春,心
「冷春,心中無需有愧疚。在面對男女情愛時,人總是控制不住理智,況且你們姐弟為我出生入死。你未曾因情愛之事謀害過我。若有一日你因為情愛之事而意圖害我,屆時無論多少對不起也挽不回不了我對你的信任。所以,希望今日是我最後聽你說對不起。有朝一日,趙五公子對你有情,而你也做了決定進趙家,我會成全你。」蘇陌的聲音很輕柔。夜色下,她黑瞳沉靜認真。
整個夜裏,冷春的耳邊都是蘇陌的話語。她認真的記住了每一個字,每一句話。她告誡自己,錯誤只能犯一次。
……
上官雲珊整夜未眠。
今夜祁坤並未前來。
怕是祁坤也未曾想到蘇陌還活着,而且如此令人毫無防備的又出現了!她一直難以控制的想着那個晚上,她在忍着小產痛苦的同時與蘇陌所說的那些話。
現在想來,當時的她或許根本沒有意識到,蘇陌雲淡風輕的背後是因為已經想到了後路。兜兜轉戰,由蘇陌變成程洛,如今又由程洛變成了蘇陌。
無論怎麼變,依舊是心思莫測詭異。
蘇陌能夠安然無恙的回來。
那麼祁墨呢?
祁墨向來運籌帷幄,狩獵那日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才會讓祁墨有些脫離掌控,但是,能夠安然逃出去且現在不被祁坤察覺到行蹤,便可說明祁墨捲土重來之日便是祁坤走下龍椅之日。
心神不寧整整一日。她還未想好該如何面對日後。
如何抉擇……
這一次,她萬萬不能再走錯。
她的手習慣的撫摸着腹部,卻只感覺到陣陣冰冷。曾讓她有了許多期待和付出的孩子,如今不存在了。
眼底里浮現着能夠吞噬她理智的恨意。
母儀天下……
祁墨……蘇陌……她要好好想想。
該如何抉擇。
……
「一群無用的東西!」祁坤怒喝一聲。
幾名侍衛驚的渾身一顫。
祁坤從案桌前走下,在幾名侍衛面前來來回回的踱步,「區區一個老婦你們竟然也看不住!祁墨就算手夠長,也斷然不會如此輕易的就能將人救走!」
今日事情是一樁接着一樁的發生,祁墨倒是會挑時候!完全的將自己隱藏在暗處!
此刻,祁坤忽然有一種令他極其震怒的預感,祁墨直到現在仍舊是隱藏行蹤,行事皆是在暗中進行,這,是不是祁墨早有預謀?
而蘇陌今日突然又以蘇家人的身份重新出現在眾人眼下,是打算與祁墨二人一個人在明一個人在暗?
可惡!
如泥鰍一樣令人噁心的祁墨!
以為救走了人就完全不受掌控了嗎?他自從登基到現在,時刻都防備着有朝一日有人會來奪他的位,從未放鬆過。祁墨妄想奪位,痴心妄想!
「去,朕要儘快的知道祁墨身在何處!還有,盯着蘇家的一舉一動,蘇陌見過任何人皆要留意,有任何反常都要進宮稟告!」祁坤寒聲命令道。
「是!啟稟皇上,今日蘇家三小姐回蘇家後,張公子派人去幫忙了,由此看來,張公子與蘇家三小姐關係匪淺。」
祁坤冷眉挑起,陰冷笑道:「張辛臣是與祁墨二人關係匪淺。好一個張家!」尋個時機牽制住張家,祁墨想要利用張家?他豈能讓祁墨如願!
……
翌日,天空晴朗,萬里無雲。
剛用了早膳,冷春和冷蝶正要出門。
結果剛開了門,就見到有一名女子站在門前躊躇不前,看樣子是猶豫着是否敲門。
蕭婉珊見到從蘇家有人出來後,立即走上前,試探的問道:「麻煩幫我通報一聲,我是蕭婉珊,若是蘇三小姐方便見我的話,請見我一面。」
對蕭婉珊冷春和冷蝶是有些印象的,冷春遞給冷蝶一個眼神,冷蝶立即又折返回去。
而冷春留在門前與蕭婉珊說着話。
「請蕭小姐稍等片刻。」冷春微笑有禮的回道。
蕭婉珊有些侷促,笑着點了下頭。她不知道在蘇家的這位蘇三小姐究竟是不是蘇陌。這一個月以來她一直情緒低落,原以為蘇陌已經死了,結果卻又出現了!
她想要親眼見見這位蘇三小姐。她不想讓他人冒名頂替了蘇陌。來毀蘇陌清白!
等了一會兒後,冷蝶回來了,對蕭婉珊說道:「蕭小姐請跟我來。」
須臾。
蕭婉珊見到了蘇陌。
在見到的那一瞬間,蕭婉珊紅了眼,淚流滿面,「蘇陌!蘇陌!你個大壞蛋!你是我見過的最壞的大壞蛋!」她還以為蘇陌死了,這輩子她們再也不能相見了,再也不能是朋友了。她都在暗地裏發誓下輩子無論如何都要與蘇陌成為親姐妹。
冷春和冷蝶二人默默退了出去,這位蕭婉珊小姐與小姐是真正的朋友,在小姐落難的時候用着自己的能力想要去救,世上這樣性子純真的人沒有幾人。小姐身邊需要這樣的朋友。
「別哭了,蕭婉珊什麼時候是個輕易就掉眼淚的軟弱女子了?來,坐下喝杯茶緩緩情緒。」蘇陌笑着說道,走過去遞給了蕭婉珊一個錦帕。
蕭婉珊立即拿着錦帕在臉上隨意的擦了擦,眼淚來的快也去的快,「既然你無事,為何還要出現?害你的人要是知道你還活着,怕是不會善罷甘休。知道程側妃是蘇陌的人怕是不少。你這樣冒然出現,會不會有危險?」
「不會有事,勿擔心。」蘇陌溫聲回道。
蕭婉珊明顯不信的挑眉,「我知道你所遇到的事情是三言兩語難以說清,我更知道你身邊時刻都有危險。你向來不想讓人為你多擔憂,可蘇陌,你以後能不能不要這麼嚇人?已經好幾次了?每一次聽到你死的消息,我都要傷心半天,為你留下的眼淚都快成河了。世上沒有你這麼壞的人了!」
「說明我根本死不了,下一回再聽到我被害死的消息,一定要記得幾年後再悲傷,若是幾年後我沒有出現,那麼就是真的死了。」蘇陌忍不住說起笑來。
蕭婉珊笑也不是,哭也不是,不過卻是仔仔細細的看着蘇陌,最後沉聲說道:「以後萬事都要小心,有需要的我地方莫要顧慮太多。我知道我不能在這裏久待,待你解決了那些亂七八糟的麻煩後,我們姐妹二人一定要好好坐在一起聊天。」
蘇陌心中流淌過暖意,輕點了下頭。
……
漆黑的深夜,萬物皆靜的仿佛沒有了呼吸。
蘇陌躺在床上淺眠。
半夢半醒間。
有人爬上了床。
蘇陌立即睜開雙眼,來人的氣息極為熟悉。
她還未動,強健的手臂便將她扣在了滾燙的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