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萬里。
山坡上的延軍也已消失,山坡下的小村莊旁,只剩寥寥幾人。
婆婆沒有為難那些晉國的大宗師,便放任他們離去了。
在周武等人離開後,清明也不知從何處歸來,婆婆沒看清明,清明也沒有看婆婆,兩人之間似乎有一種難言的默契,不需要語言上的交流。
婆婆淡淡掃了眼躺在地上,出氣比進氣多的楊恆,「可曾後悔?」
「後悔?」
楊恆不在乎的笑了笑,「生死有命而已,成王敗寇而已,有什麼好後悔的?」
婆婆沒再多言,將此次交給許知南處理,婆婆拄着拐杖,姜軻懷裏抱着昏過去的小姑娘,一同向不遠處的小木屋趕去。
這些日子,許知南無數次幻想着自己手刃楊恆的畫面,卻不想兩人的生死之別來的如此之快,又是這般場景。
「咳咳」
楊恆撐起快油盡燈枯的身體,雙腿盤坐在地上,他伸出雙手解開束好的頭髮,此時的楊恆一臉放鬆的樣子,「知南,你還是一如既往的軟弱,對外人殺伐果斷,但面對曾經好友瀕臨死亡時,卻又心生憐憫。」
「老話常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許知南同樣盤腿坐下,兩人面對面,許知南眼神複雜,「楊明,你如今都快見閻王了,嘴卻還是這般惡毒。」
楊恆開心的笑了笑,在楊恆的記憶中,他已經好長時間沒有聽到「楊明」這個名字了。
楊恆反駁道:「明明你才是最嘴毒的那個人,當初除了李寡婦罵街外,就數你罵人最凶。」
回憶往事,許知南卻並沒有太多情緒浮動,「我不喜歡回憶往事,那樣像個老人。」
「是啊。」
楊恆擦了擦眼角流出的血,「回憶往事,的確像個老人。」
許知南問道:「老頑固給我寫信」
「與他沒關係,你不該這樣想。」
「我不該這樣想?就因為他的一封信,我被扯入這裏的紛爭,謀害我的性命不說,還害了婆婆、清明她們!」
楊恆搖搖頭,「知南,你還是如往常一般幼稚,今日之事,你還未看清嗎?周武又怎麼會允許南城的存在?西南各族可降可滅,唯獨不可放任自流。」
許知南冷笑道,「這麼說,那我還要謝謝你了?」
「你只是不願意承認而已,這麼簡單的道理不至於想不通。」
楊恆不願意與許知南口頭爭辯,自顧自說着,「如果我是延國皇帝,我也不會留下南城這個地方,這天下,只能有一個做主的人。只不過晉國太小太弱,我只能聯南城抗延罷了。」
許知南如今對這些事情沒有太大的興趣,他突然插話道:「為何當日不殺憨貨?」
「不是說了嗎,沒有機會,憨貨擁有治療百病的能力,我又怎麼可能」
「說實話。」
許知南不信此話,一個心思縝密的人,有能力又有手段,怎麼可能殺不了一個沒有武力又心思單純的人?
楊恆沉默。
「算了,我知道了。」
見楊恆失落的表情,許知南心裏已經有了答案。
許知南心中很是惋惜,一時間也不知說些什麼,只能無奈嘆氣一聲。
楊恆的語氣忽然充滿懇求之意,「知南,看在你我兩人年少時的情誼上,答應我,替我照顧好憨貨行嗎?」
楊恆口中的「照顧」並非朋友之間的照顧。
清明的睫毛微微顫抖,餘光偷偷瞄了一眼許知南一眼。
許知南並不知曉身後的清明在看自己,他望向楊恆輕聲道:「我對憨貨一直是當姐姐來看的。」
楊恆怒火中燒,吼道:「那憨貨怎麼辦?她不可能一直不嫁人吧!若是以後你結婚了,難道要留憨貨一人孤苦伶仃?憨貨如何就配不上你許知南了?」
許知南仍是搖頭,「只要我活着,自然不會讓憨貨受苦,而憨貨本該由你」
不知何時,楊恆的臉頰上,清淚兩行。
許知南無聲嘆息,命不由人,也許就是這樣。
無論此刻的許知南有沒有殺了楊恆的心思,現在的楊恆都已經無力回天了,即便現在楊恆完全恢復正常,可他依然走不出這裏。
婆婆不會讓他活着離開,周武也不會放他離開。
人生在世,誰又不是棋子呢?
「權利真的有這麼誘人嗎?」
許知南神色恍惚。
「知南,我對不起你,也對不起憨貨,但我不愧對這世界。你沒經歷過這這世間的醜惡,所以你願意為這世界做些什麼,我又何嘗不願?」
楊恆提起最後一口氣,地面上原本流動的綠水漸漸融入附近的土地之中,原本泛黃的葉草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綠,枯木上也漸漸長出嫩芽,原本要渡過冬季才能盛開的花骨朵,也緩緩盛開。
忽然一夜春風來。
中毒倒下的將士疲憊感消失,暈眩的小動物也重新站了起來,這片大地再次煥發生機。
做完這一切,楊恆身體最後的一絲生機也被抽乾,他似有不甘的望着這片天地,「知南,我沒輸給你,也沒輸給周熾。」
許知南點點頭,如果沒有婆婆與周武的來到,那今日的勝者便是楊恆。
「只是你們都有長輩幫襯,有人替你們遮風擋雨,所以你們有犯錯的機會罷了。」
天空上似乎浮現一張美麗的女子面容,楊恆望着那張美麗的面容,喃喃道:「不過我的娘親雖然沒有婆婆那般厲害,但她卻是這世上最溫柔,最美麗的女子」
「娘,孩兒累了」
最後,楊恆眼中帶着一絲溫暖的笑意,長眠於世。
許知南親手埋葬了自己兒時的夥伴,他摘了一朵晉國最常見的杜鵑花放在墳前。
駐足片刻之後,許知南緩步離去。
返回的路上,清明一如既往的跟在許知南身後,保持落後半個身位的距離。
「清明。」
「嗯?」
「你說用什麼可以化解仇恨?」
「」
「為何以前的恩怨會一直延續?」
「世仇的種子早已埋下。」
「」
「」
兩人安靜地走了好一會。
在入小木屋之前,許知南停下腳步,道:「清明,不要帶着僚族的怨恨活着,為你自己而活好嗎?」
清明輕輕搖頭,「不行。」
「為什麼?」
「因為我是王。」
許知南沉默。
清明一反常態地主動說話,似說給許知南聽,又似說給其他人聽,「王不容情。」
推開木門,木子然與婆婆等人都在屋內,在收拾一下之後,眾人踏上了返回南城的道路。
這一趟豐城之旅,也到此結束。
兩個月後。
南城。
啪啦啦啦
鞭炮聲響起,南城熱鬧非凡。
踏踏踏
山道上,馬蹄聲響起,幾位衣着華麗的男子帶着賀禮進入南城,南城城主賀淵出城迎接。
今日,是一個喜慶的日子。
因為杏花巷中,有一男子今日年滿而是,行及冠之禮。
相比於南城之中的熱鬧喧囂,杏花巷則顯得寧靜許多,沒人大聲呼喊,也無人手舞足蹈。
杏花巷依然是杏花巷,外人不得入內,哪怕是送禮的貴客依然入不得杏花巷。
許知南用清水洗了洗臉,原先有些懵的腦袋稍稍清醒。
清明在身後遞上去毛巾,許知南接過擦了擦臉,「延軍現在的動向如何?延軍鐵騎來勢洶洶,不可能無功而返。」
楊恆死後,晉國又成了群龍無首的狀態,原本已經退位的太上皇只得再次登基。
只不過,這一次真正控制晉國的人是婆婆。
晉國境內的世家敢怒不敢言,當南城的刀架在他們的脖子上,便再無人敢提出異議。
而晉國內的大宗師,更不會有半點怨言。
只要婆婆還在一天,晉國世家門閥的心就是齊的。
清明如同小丫鬟一般站在許知南的身後,替他整理着衣物,「那支鐵騎留在雲州境內便沒有再向前了,目前有什麼具體打算並不清楚,不過雲州的形勢並不太好。」
婆婆不問軍隊戰事與晉國朝事,南城的城主賀淵便成了晉國的地下皇帝,負責晉國境內的各個大事,而許知南則成了地下大將軍,安排着邊疆的戰事。
延軍想要伐晉,只有兩條道路,一是晉北的豐城,二是晉東的雲州。
豐城易守難攻,佔有地利,許知南派三萬人駐守,而以此時延軍可調動的軍隊,並無可乘之機。
許知南對於現在還處於混亂之中的雲州並不放心,認真思考着:「延軍鐵騎進入雲州,僅憑魏國的那些殘軍根本就毫無反抗之力,不行,不能讓延軍如此輕易就收復了雲州,魏軍被滅,下一步就是長驅直入晉東了」
想通這點之後,許知南便決定要助魏軍一把,而且是鼎力相助。
「小子,你再不出門,及冠之時可就誤了。」
神神叨叨的老道士懶散的靠在門上,扣出一塊鼻屎,隨手抹在門前的春聯上。
許知南眼皮忍不抽了抽,但面對這個神秘老道也只能忍下脾氣,擠出一個笑容,「多謝前輩提醒,我這就出發。」
離開家後,許知南便直奔婆婆所在的住所,此時屋內已經站滿了,姜軻、賀淵、木子然等人已等候多時。
因婆婆等人並非漢人,所以及冠的儀式被簡化了許多,但重要的過程卻一個也不少。
最後,許知南低頭,婆婆親手為許知南加冠。
加冠完畢,眾人紛紛注視婆婆,等待着婆婆的賜名。
「許知南,字,北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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