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御看着院中的情形,驚訝地睜圓了眼睛,走到謝景修的身旁。
「怎麼回事?這是幹什麼呢?」
謝景修笑了笑道:「那是吳太太的兒子。」
蕭御看着那吳有軍把吳侍郎和他那小妾打得鬼哭狼號,場面頗有一些滑稽。
「還是吳少爺來得爽快。」蕭御嘆了一聲。
吳侍郎未入仕前只是一個家徒四壁的窮書生,比鳳雲飛當年可差遠了。也因此在鄉下長大的吳有軍眼裏心裏只有吳太太一人,什麼規矩禮法他全不放在眼裏,向來如此恣意妄為。
只是這次他親手打了吳侍郎,只怕麻煩大了。
謝景修打量了吳有軍片刻,向柳長青問道:「你這朋友如今在何處高就?」
柳長青沒想到謝景修會打聽吳有軍,忙道:「他現在在巡衛隊,每天晚上巡城,連個小兵也算不上,不過是混口飯吃罷了。」想了想又道,「吳兄是個粗人,做事向來只憑自己喜惡,全不守規矩禮法。若不是他天生一身蠻力,又跟山野僧人習過幾年武藝,不知道要吃多少虧去。謝兄若是想結交此人,我還怕他會唐突了謝兄。」
他身為長寧伯府世子會與吳有軍相識,也是因為一場混亂鬥毆,柳長青知道謝景修向來高傲性潔,他可不覺得這兩個人會相處得來。
謝景修沒再說什麼,蕭御看着那吳大少爺打紅了眼的兇狠模樣,有些擔憂地道:「這個……他不會打出人命來吧?」
柳長青也怕出事,好歹吳侍郎是朝廷命官,那李煙玲又是李家的人,儘管是個不得勢的旁枝庶女,若是她死在吳有軍的手上,李家也不會放他好過。
柳長青忙上前攔住吳有軍,連聲道:「好了好了,吳兄,出了氣就得了
。吳大人好歹是你父親,傳出去了還不是你自己吃虧。」
吳有軍被柳長青生拉硬扯地攔住,倒不捨得把一身蠻力使在柳長青身上。柳長青一介文弱書生,可受不住他的一雙鐵拳。
吳有軍只能順着柳長青的力道被推到一邊,一雙狠厲的眼睛仍舊圓瞪着,抬手指着那倒在地上哀哀叫疼的李煙玲:「李氏你記住,我娘若是傷了一根寒毛,我都要你的命!老子向來看在我娘的份上不與你們這對姦夫淫婦計較,你們倒敢把主意打到她老人家的身上!早知今日,老子先送你們這對狗男女上西天!」說完狠狠地朝李煙玲啐了一口。
柳長青聽不下去地糾着眉頭:「好了好了,能得你。好歹那是你親爹,你殺了他再去償命?傻不傻,逞什麼狠。」
吳啟氣得瑟瑟發抖,那兩記窩心腳也疼得他冷汗直流,下人見吳有軍被攔在一邊,才敢戰戰兢兢地過來將兩個主子攙扶起來。
「孽子,孽子——」吳啟指着吳有軍痛心疾首,聲音都抖成了秋天的落葉。
蕭御走下階梯,走到眾人的視線中央。
「容我先來說一句。吳太太暫時已轉危為安,嬰孩的狀況也算穩定。但吳太太失血過多,身體虛弱,縫合的傷口也需要仔細觀察。所以我要帶她回廣安堂方便照料。」
吳啟聞言臉色鐵青,也顧不上吳有軍了,嘶聲道:「不行!哪家主母會住到醫館裏去?!這於禮不合!我不同意!」
看到那跟在世子妃身後的年輕大夫走出產房,吳啟更是面容扭曲起來。
他是準備捨棄髮妻,卻不代表能夠容忍別的男人看了他妻子的身體,甚至是接生——
蕭御看了吳啟一眼,有些倒胃口。這個男人比鳳雲飛還不堪,鳳雲飛至少不敢殺人。
「不能去醫館住,卻能死在你吳家後院裏是麼?」蕭御諷笑了一句,吳啟看着這一院子的達官貴人,面色瞬間一片煞白。
蕭御不再理會他,只讓吳有軍去替吳太太收拾行李。
吳啟站在一旁不敢出聲,李煙玲被吳有軍打得鼻青臉腫,早就不敢見人,溜回了自己的住處躲着。一行人沒有受到任何阻攔,便堂而皇之地趕着吳家的馬車帶着還在昏迷中的吳太太趕往廣安堂。
廣安堂的住院部迎來了第二個客人。
第一個便是開業那天抱着孩子來鬧場的婦人,在醫館裏住了兩個月,孩子也漸漸恢復了過來,如今已經離開廣安堂。
吳有軍也不再回吳府,在吳太太隔壁暫時安頓下來之後,便抱着一個木匣子走到前面藥堂里去找蕭御。
嘩啦一聲匣子傾倒,蕭御瞬間被滿眼的珠光寶氣閃花了眼。
吳有軍將匣子往桌上一放,道:「世子妃,我沒有什麼錢,這是李氏那婆娘的珠寶首飾,還有吳老匹夫藏在李氏那裏的銀票。我娘以後還要麻煩廣安堂來照料,您別嫌少。」
「不少,不少。」蕭御笑眯眯地道,讓百靈將東西裝回匣子裏收好。
柳長青目瞪口呆地看着世子妃就這樣毫不客氣地把一匣子錢財珠寶照單全收。他在心裏算了算,就算吳太太在廣安堂住一年也花不完這些錢,不由得替吳有軍感到肉疼。
吳有軍卻是毫不在意,見蕭御收了,反而咧嘴笑了笑:「世子妃果真是個痛快人!我喜歡!」
蕭御也笑彎了眼睛,拍了拍木匣子,道:「彼此彼此,我就喜歡吳大少這樣的痛快人
。」
柳長青敏感地覺察到身邊的謝世子有些不悅的氣息散發出來,忙識相地起身拉着吳有軍告辭。
蕭御打開木匣子又看了一遍,心情十分愉悅。謝景修看了他一眼,倒沒有說什麼。
兩人回到元王府,洗漱完畢吹燈拔蠟,一人一個被窩安穩地歇下。
分開被窩睡還是蕭御磨破了嘴皮子才爭取來的權益,謝世子原本是無論如何不同意的,直到蕭醫生厚着臉皮搬出「我還小」的理由,謝世子這才勉為其難地點頭了。
蕭御閉目醞釀睡意,感到撇在一邊的頭髮一直在微微地亂動,帶得頭皮也痒痒的。
他無奈地睜開眼睛,轉頭看向謝景修。
謝景修果然正側身躺着一手支着額頭,一手玩着他的頭髮,目不轉睛地看着他,一雙淺色的眸子在夜色中猶顯明亮。
這大半夜的……
「世子有事麼?」
謝景修抿唇沉默了片刻,才道:「你喜歡——痛快的人?」
「什麼?」蕭御一頭霧水。
謝景修撂開了他的頭髮,側身朝里一臥,只留給他一個後腦勺:「沒什麼。」
蕭御:「……」這是怎麼了呢?好像是生悶氣了?可是為什麼呢?!
蕭御帶着滿腦袋的問號陷入了沉睡,一直睡到天光大亮他也沒想明白謝世子昨晚抽的什麼風。
晨起的謝世子已經恢復了正常,大爺樣地由蕭御伺候着更衣,眼睫微垂,看着在他身邊忙碌的蕭御。
「再過幾天,我要出去一段時間。我把二九留給你,有什麼事你儘管差遣他。」
二九是謝景修的心腹,可以調動他大部分的屬下。
蕭御給他扣上腰帶,謝景修便轉而拿起蕭御的衣裳,伺候他穿戴。
這也是謝世子從成親那天起就堅持的互動——兩個大男人互相給對方穿衣裳,誰都不准自己動手,不然謝世子是要生氣的。
蕭御覺得謝世子大概只是喜歡玩粉紅泡泡蕩漾的換裝遊戲……他配合地擺好姿勢,讓謝世子在他身上忙碌,一邊隨口問道:「世子要去哪裏?準備去多久?」
「我與人有約,每年春夏之際都要赴約,三個月即回。」謝景修道,「今年我會儘早回來的,不讓鈺兒獨守空房,寂寞太久。」
「……我沒事。」蕭御嘴角一抽。他這個身體純潔得像小雪花一樣,並沒有欲求不滿的時候。
謝景修細緻地幫蕭御穿戴一新,又束起長發,插上玉簪,鏡中映出的正是一個俊秀雅致的少年公子的模樣。
謝景修站在蕭御身邊,對着銅鏡替他正了正衣冠,在他耳邊輕聲道:「如果有人來找你的麻煩,只管交給二九處理。不管是誰,你都不需要給他面子,更不用顧及我。如果有人抬出我的名號為難你,你只要記住,你才是我名媒正娶的世子妃,只有你才能代表我。懂嗎?」
溫熱的氣息噴灑在耳邊,蕭御有些不自在地縮起脖子,輕輕點了點頭:「我知道的。我有分寸,你不用擔心。」
本來沒有多少離愁別緒的,被謝世子這樣一番叮囑下來,蕭御卻漸漸覺出一絲悵然。
「那……你早些回來
。」蕭御咳了咳,輕聲道。
謝景修微微一笑,在他臉頰上親了親:「如你所願。」
二人依舊同乘一輛馬車,先送了蕭御去廣安堂,謝景修才換馬前往大理寺。
昨夜吳侍郎府里發生的事已經不脛而走,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今天一大早大理寺里有就有人笑傳道那李氏今天一早就離了侍郎府回娘家去了,吳侍郎也向朝廷告了病假,追着李氏也去了李家,還不知這兩人回到李家又是怎樣一番光景。
昨夜兩個世子帶着世子妃夜闖侍郎府的事情自然也是瞞不住的,何況也沒人想瞞。
柳長青被人圍着問東問西,謝景修就清淨多了,並沒有人敢在他耳邊嚼舌。
倒是有幾個官階不大的同僚大着膽子藉機打趣了幾句,問世子妃何時能給謝世子生個大胖小子。
一個年輕小吏笑道:「拙荊前幾日往京外送子廟裏還願的時候還碰見過王妃呢,想來王妃也是迫不急待想要抱金孫了。」
謝景修靜靜聽着,面上卻不似平常那般冷淡,帶着一股若有似無的笑意,倒縱得眾人又多言了幾句。
晌午時,一個小吏從大理寺中離開,匆匆前往五城兵馬司的衙門去了。
「我找衛統領。」央人往裏遞了話,小吏便在角門處侯着,不一刻便有人從裏面走了出來。
「這是謝世子今日與同僚們的談話。」小吏將一個紙卷塞給那衛統領,便又匆匆離去了。
衛統領收起紙捲來,搖了搖頭不滿地嘀咕了兩聲:「真不知道夫人天天調查那謝世子幹什麼。」謝世子又豈是那麼好查的,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才在大理寺衙門裏找了個小缺口,每日裏就記些謝世子的雜事。若不是夫人與他差着輩,衛統領都要懷疑夫人也看上謝景修那張漂亮的臉了。
紙卷在傍晚時分便傳進了如今聖眷正隆又得李相看中,正如日中天的安國公府。
後宅主院,正中明廳里。
鳳雲寧額上戴着抹額,穿着寬鬆的衣裳,舒適地躺在軟椅中。
若是仔細看去,那寬鬆的衣衫下,小腹已經微微凸起。
鳳雲寧一臉志得意滿地輕撫着小腹,另一手展開由衛統領傳進來的那張紙,一目十行地掃了一遍。
她讓人調查謝景修已經有些時日了,只是送來的往往是些言之無物的廢話,今日這些內容卻讓她眼睛一亮。
鳳雲寧的奶嬤嬤邱氏見狀,上前來問道:「夫人,可是衛統領查出了什麼。」
鳳去寧將信遞給邱嬤嬤,讓她自己看。邱嬤嬤看完之後,慢慢收起信紙,看向鳳雲寧:「夫人,這——」
「看樣子,那元王世子還不知道鳳照鈺的真實身份。」鳳雲寧輕撫着小腹,冷笑一聲,「嬤嬤說得對,如今最不敢讓人知道他的身份的,是鳳照鈺,不是我。最該擔心的人是他。一旦身份揭穿,倒是不用我費力出手,那元王世子今日有多愛『她』,到那一日就有多震怒!」男人的心嘛,沒有人比她更了解了。
邱嬤嬤小心地將那封信燒成了碎碎的灰燼,這才上前來笑道:「夫人說得對,夫人切莫再為那些鎖事煩心。如今夫人又懷了小公子,侯爺不知道有多高興,等到小公子平安降生,便再無人能夠威脅到夫人。」
鳳雲寧有些得意地微眯起雙眼,輕輕撫着凸起的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