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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見蕭御可以控制事態,便悄悄地退回到謝景修身邊。<>
主僕二人站在廣安堂的台階上,看着前方那主僕二人與人據理力爭,只將謝景修摘得乾乾淨淨,連他也不必頭疼地面對那些難以講通道理的潑辣婦人。
「這還真奇怪。」二九抱着刀咂了咂嘴,看着百靈那還沒長開的小巧背影,「竟被一個小丫頭片子給我擋在前頭。」
柳長青在一旁嘿嘿一笑:「打架她不行,嘴仗,」他搖了搖手指,「嘖嘖,你不行。」
二九看了自己主子一眼,謝景修神色如常,只任他們世子妃一人在前頭應付那些人。
世事紛擾煩憂,有人護着的感覺,其實……很好。
蕭御走近那婦人,婦人有些警惕地後退。
蕭御站定,道:「我不動你的孩子,你自己抱着,把孩子給我看看。之前吃的什麼藥?」
那婦人求救地看向簡六小姐,簡六小姐走上前道:「鳳大夫不必為難一個鄉下婦人,方子是我開的,她只管照方抓藥,哪裏知道吃的是什麼藥。」
蕭御離得近了,將那孩子的模樣看得更清楚了一些。
那孩子嘴唇發白乾裂,四肢浮腫,肚腹也微微腫脹,身上穿着的棉襖是用大人的衣物改的,一點也不合身,小小的手臂露出袖口,似乎有一片紅斑從手肘處蔓延下來。
這樣典型的症狀,蕭御越發肯定自己的判斷。
蕭御搖了搖頭:「喝藥是沒有用的。」
向來淡然的簡六小姐頭一次顯露出氣憤的情緒。
「鳳大夫,不管你對簡家有任何不滿,這是人命關天之事,還望你慎言!」
蕭御看向她:「不知簡六小姐是如何診斷的?」
簡六小姐冷聲道:「鳳大夫既是如此醫術高超,只看一眼不需診脈就可斷案,又何需問我的診斷?!」
蕭御道:「我並無冒犯簡家醫術之意。只是這個孩子的病症,無論開什麼藥方都是無用的。他不該吃藥。」
圍觀眾人頓時竊竊私語起來。
「生病了不用吃藥?這是什麼道理?」
「廣安堂行的不是醫術,是巫道方術吧。」
簡六小姐冷笑一聲,沒有說話,一直在旁的柳大夫開口道:「鳳大夫這話說得實在令人不解。既是患了病,自然要服湯藥,這不該吃藥卻是從何說起?」
蕭御看又看向那個孩子,問那婦人道:「大嬸,孩子身上是否有疹子一樣的紅斑?尤其是膝蓋、肘部,髖部,還有容易受壓的身體部位。」
那婦人有些驚訝地睜圓了眼睛:「你……你怎麼知道的?!」
蕭御又道:「請恕我冒昧直言,這孩子是不是沒有一般的同齡孩子顯得聰明?」
婦人更加吃驚,緊緊地抱着孩子縮起身體。
其他人見狀,似乎連那孩子身都沒近的鳳大夫竟把孩子身上的症狀說對了,也不由得大感意外。
「難不成世子妃真能隔空診病不成?」
「之前傳言世子妃曾救活一個已死之人,都說傳聞有假,現在看來卻也未必不是空穴來風……」
簡六小姐帷帽下微微皺起眉頭。
蕭御道:「大嬸家裏日常是不是常吃穀類食物,肉蛋奶基本不吃?」
與婦人一同前來的幾個漢子自嘲地譏諷道:「穀類?若是村里百姓能常吃穀物,誰還會巴望着那粥藥鋪子施捨?」
蕭御心下一沉,沒想到連京郊百姓的日子都如此難過了。他這樣問,倒真有點何不食肉糜的笑話。
人群中卻有人叫道:「六里營子來的吧?誰不知道你們村家家屋裏堆着糧,養着老母雞,捨不得給孩子吃拿來賣錢了,在這哭什麼窮呢。」
「不拿來賣錢,你給來年的糧種?!」那幾個漢子怒目瞪向人群,鐵拳一握,嚇得站得近的人忙向後退。
那婦人卻聽得蕭御說的每一條都准,心裏早已將蕭御的醫術信服了,忍不住道:「大……大夫,我這娃兒到底得了什麼病?要怎麼才能治好?」
婦人感到簡六小姐的目光向她投來,不由得心虛地縮了縮身子。
蕭御道:「這個孩子是因為吃的東西太單一了,跟不上成長的需求,才會患上這種病症。」按現代醫學的說法,是因食物中蛋白質嚴重缺乏引起的營養不良綜合徵。
「所以吃藥是沒有用的,必須食補。雞蛋,牛奶,羊奶,肉類,這些食物裏面所含的東西對孩子的生長必不可少。缺了這些東西,就會生病,身體和才智都跟不上同齡人。」
那婦人聽了一愣,下一刻卻是緊緊地抱着孩子大哭起來。
「作孽啊,作孽啊,都是我自己作的孽啊!」
二里營村民日子雖不寬裕,卻也不是連只雞蛋也吃不到的。只是她算計得精,一隻雞蛋能賣好幾文錢,從嘴裏省下一口來,多換些銀錢攥在手裏,她心裏安生。反正雜麵窩頭管夠,怎麼也能把孩子養大。卻沒想到竟連累得她的孩子得了這樣嚴重的病。
蕭御大概能猜到婦人在悔恨什麼,不由得輕輕一嘆,心頭也有些悵惘。
「依鳳大夫所言,這孩子只需吃些好的,就能好起來?」簡六小姐出聲道,「鳳大夫不用診脈,就一口咬定孩子不用吃藥,若是結果還是好不了,卻耽擱了用藥的時機,鳳大夫又當如何?」
簡六小姐根本不信那些憑空亂言的診斷。
什麼肉蛋奶,恰好都是簡家的粥藥鋪子裏沒有備過的東西,說不是別有用心,誰信?原本因為她搞倒了簡家鋪子才會讓這些百姓求藥無門,因而生怨,如今她輕巧巧幾句話就想將這一切都抹過去?
「即便要用藥,也得等孩子身體好一些才行。」蕭御道,「現在他胃腸極度虛弱,那些藥物根本無法吸收,甚至對胃腸的刺激損害更大。」
「一派胡言。」簡六小姐冷聲道,「鳳大夫毫無憑據,就憑一張嘴斷然否定傳延百年的藥方,何來的膽氣?」
她走到那婦人身邊,指着孩子露在外面的手臂道:「這孩子四肢微腫,腹部脹大,按之不堅,脅下脹痛。舌苔白膩,脈弦細數。皆是肝鬱濕阻之症,正應舒肝解郁,除濕散滿,其症自愈。所食湯藥不過柴胡舒肝散合胃苓湯。」簡六小姐昂然而立細數脈案,又轉向那柳大夫,「柳大夫最擅大方脈,還請柳大夫指教,我所開的藥方,可有何不妥之處?」
柳大夫連連點頭:「不敢指教,簡六小姐所診脈案清晰明致,藥方亦是十分穩妥。」
簡六小姐又看向周圍人群:「此處醫館林立,行醫者眾多,想必正是藏龍臥虎之地,還有哪位杏林中人有任何高見,小女子都願意與之辨症論方。單只一點,連望聞問切都不懂的,還是別要出來怡笑大方。」
她嘴裏說着,視線最終落在蕭御身上。
蕭御否定了她的醫術,簡六小姐終於忍不住鋒芒畢露,與他針鋒相對。
蕭御其實並未有絲毫輕視簡家醫術,他相信簡家醫術代表着這個時代醫學的極高水平,他對中醫只略懂皮毛,哪有資格輕視。但在這一個醫案上,簡六小姐的確診斷錯了。
他不喜簡六小姐是真,卻不會刻意針對簡家。
但是簡六小姐不會相信,他也無意辯解。
想想簡六小姐,元王妃,元王爺,還有元王府那一大宅子的人,蕭御突然有一點可以理解謝景修為什麼會養成這樣一副性子,萬事只做不說,從不向人多言自己的想法,也不在乎別人的誤解。
因為有時候解釋是最蒼白無力的行為。
不知道他有沒有過極力為自己辯解卻無人相信的時候?
蕭御沒跟簡六小姐辯論什麼,只是看向那婦人。
「大嬸,簡家醫館和廣安堂都願意收治你的孩子,也各自開出治療方案,主動權在你手中。你願意去哪裏,就去哪裏吧。」
婦人看了看蕭御,又看向簡六小姐,面上是顯而易見的猶疑。
只是她的這一絲猶疑,已經是對簡六小姐最大的挑釁。
簡六小姐緊緊捏住指尖,透過帷帽的輕紗與那婦人相視着。
婦人看不清簡六小姐的神色,卻從心裏感到一絲驚懼,連忙移開視線,不敢再看。
身旁的幾個同伴在一旁勸道:「牛嬸,咱還是先別鬧了,還是給孩子治病要緊。快跟簡六小姐走吧,先把孩子治好了,其他的都是小事。」
「是啊,本來也就是因為沒法抓藥才不得已來鬧的,沒想到正巧碰到簡六小姐,那還是趕緊把小牛的病治好。」
蕭御帶着百靈向後退了幾步,看着一臉猶豫的婦人。
他已經說了癥結所在,那婦人似乎也相信了。即便她最終選擇了簡家醫館,想必她也會想辦法給那孩子多補些營養,倒不用他過分操心。
那婦人猶豫着看向簡六小姐,卻似乎有些心慌地朝後一退,突然轉過頭來看向蕭御。
「我……我要在廣安堂看!」
婦人叫出聲來,反倒驚掉了一眾圍觀人等的下巴。
不是來鬧廣安堂的麼,怎麼反倒舍簡六小姐不就,居然留在廣安堂了?
蕭御也有些驚訝,回過神來才點了點頭:「既如此,就請進堂里一敘吧。」
幾個漢子攔着婦人:「牛嬸,你在想什麼?!你可看清楚,這廣安堂跟簡六小姐不對付。」
婦人如何不知,只是她此時又是心虛又是心悸,根本不敢去看立在一旁默不作聲的簡六小姐。
其實有一件事那世子妃說的是對的,簡六小姐開的藥方吃了好些天,她家娃的病症並未減輕一分。以前她從不會懷疑簡家的醫術,只憂心着粥藥鋪子倒了,她沒有地方再去抓那幾味昂貴的藥材。
如今元王世子妃當面提出了質疑,而且所言句句符合孩子這些年來的情形,由不得她不相信,世子妃才是那個能夠治好她的孩子的人。
「忘恩負義!」簡家丫鬟走到簡六小姐身邊,看着那畏畏縮縮地走向廣安堂大門的婦人,恨恨地一跺腳怒道。
「我們走。」簡六小姐冷聲道,轉身走向停在路邊的馬車,將身後眾人意義不明的竊竊私語全都拋在身後。
丫鬟走到那幾個莊稼漢子跟前,恨恨地瞪了他們一眼,一扭身也跑向馬車。
「真是一群見利忘義的東西!簡家白養了這一群白眼兒狼!」丫鬟坐進車裏,憤憤不平地道。
她倒也說出了跟百靈一樣的詞兒來,只是百靈敢當眾痛罵,她卻不敢。
簡六小姐摘下頭上的帷帽,露出一張艷若桃李卻冷若冰霜的臉龐。
「閉嘴。」她冷冷道。
丫鬟忙吶吶道歉:「對不起小姐,是小桃冒失無狀了。」
簡六小姐皺緊一雙柳眉靠在車壁上的軟氈上。
那個人,從出現在京城的那一天開始,就在一點一點地從她的手中搶走她的所有物,一點一點地蠶食鯨吞着她的財富。
簡家失去了最天才的一任館主,簡家蒙受了多大的損失才換來今天的一切?!那個人憑什麼,憑什麼?
那個人的倚仗惟有謝景修,可是謝景修明明虧欠着她,虧欠着簡家,謝景修欠她的,一輩子也還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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