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廚子卻也不理會芙蓉說什麼,只是拍着付三的大腿一路嚎喪似的:「大夥都來瞧瞧,吃了一品樓的飯菜,我兄弟這個大活人如今癱瘓了,話也說不出了,這可怎麼辦呢,大夥說,應該不應該讓一品樓賠銀子。」
圍觀的人被胡廚子煽動的起了勁兒,見地上躺的付三如死狗一般,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一品樓的招牌,嘴裏嗚嗚咽咽,卻說不出話來,便紛紛自責芙蓉:「還是給人家醫病要緊,一品樓不能就這麼不管不顧。」
「說的也是,有次我在街上秤了半斤果子吃,沒想到裏面有個小石子,硬是把我的牙給硌掉了,可是後來我去找他們掌柜的理論,他們硬是說我故意的,想訛他們的銀子,現在做生意的,良心都餵了狗了。」
眾人拾柴火焰高,這會兒把芙蓉說的,恨不得挖條地縫鑽進去。
胡廚子卻越來越得意,跟唱戲似的說上兩句,又拍着付三的大腿,然後還偷偷望一眼芙蓉。
一品樓門口人頭攢動。
芙蓉站在台階之上,遠遠望着陸掌柜就站在聚仙樓的門口,雙手抱懷,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
不用說,這一次,又是陸掌柜指使的了。
陸掌柜倒能一次次的跌倒,一次次的重來。
楊波只得小聲對芙蓉說:「不如,賠這些無賴一點銀子算了,不然,讓他們這麼鬧着,況且還是隔三差五的來鬧,倒不是辦法。」
「不能賠他們。若是這次賠了,以後有賠的時候呢。」芙蓉斬釘截鐵。
「幹什麼的?躺在一品樓門口做什麼?」陳九年來了,身後還跟着一個衙役。
陳九年擠到人堆里,嘩的一聲。從懷裏抽出佩刀來,先是用刀尖指了指胡廚子,然後用刀尖指了指躺在地上的付三:「你倆做什麼呢?」
當刀尖划過胡廚子臉的時候,他還是很緊張的,一雙手都出了汗,生怕陳九年的手一松。他就被毀了容了。
可眼瞧着身邊看熱鬧的人多,他又來了精神,直拍着付三的大腿叫嚷:「哎呀,一品樓跟衙門的人勾結在一處了,你們看看,我們老百姓,哪裏還有說理的地方,吃了他們的飯菜,快把人吃死了,這會兒還抽出刀來要殺了我們滅口呢。」
陳九年的到來。無疑是火上加油,聽胡廚子這樣說,陳九年便踢了他一腳:「嚎叫什麼?一品樓怎麼惹着你們了?我瞧着你們面熟,哪來的無賴?」
胡廚子也不接話了,只是眯着眼嚎哭。
雖是嚎哭,可雷聲大雨點小。瞧着哭的很痛,卻沒有一點眼淚。
大夥本來就十分同情胡廚子他們,如今見衙門的人也拿胡廚子他們開刀,便紛紛指責起了陳九年:「你們做衙役的就不讓老百姓說話了嗎?人家是吃了一品樓的飯才躺下的,你們還想殺了他們?」
「就是,衙役也幫着一品樓說話,這背後定然有勾結。」
更有甚者,見陳九年等一幫人長的粗壯,說話又不客氣,便更為胡廚子他們抱打不平。指着陳九年道:「大夥揍他。」
陳九年雖舞刀弄槍,成親以後,疏於練習,手腳也笨了不少,如今大夥的巴掌。拳腳跟雨點子似的,陳九年躲也躲不及,被揍的跟皮球一樣,不一會兒,臉上就腫了,嘴唇有兩根香腸那麼粗,一柄大刀也不知被誰踩在腳下,只聽到「哐當哐當」的響聲。
芙蓉與楊波趕緊鑽進人群里救陳九年,實在救不下,芙蓉只好吆喝了一聲:「縣太爺來了。」
平時,芙蓉是不拿縣太爺做噱頭的。
可如今,也顧不得那麼些了。
眾人聽說縣太爺來了,這才收了手,四下張望:「縣太爺在哪?」
陳九年撫摸着腫漲的臉道:「縣太爺來了就好,等着吧,非得把你們都捉去吃牢飯,讓你們打。」
可四下望望,哪裏有縣太爺的影子,且人越聚越多,陳九年也認不出到底是誰打的他了。
「好啊,一品樓的掌柜在騙人,接着揍他。」眾人又要揍陳九年,可陳九年早趁着剛才的空當,鑽出人群,一路小跑的不見了。
人群里這才稍稍靜下來:「衙役也不經打,打兩下就夾着尾巴跑了。」
「可不是,平時耀武揚威的,幫着一品樓說話,這下衙役也跑了,掌柜的,這個半死不活的人,你們到底管不管?」
胡廚子臉上更得意了,時不時的翻眼看看芙蓉,然後又吐出一句:「我這兄弟若是活不了,我也不活了,我們就一直在一品樓門口守着,什麼時候他們肯賠銀子,我再帶着我兄弟去看病。」
眾人又往破碗裏投銅錢,這回下手更大方,有的給五文,有的給十文,破碗裏早裝滿了,眼瞧着暗黃色的銅錢滾落到地上,胡廚子趕緊脫下自己的褂子鋪在地上:「各位鄉親,把銀子往這褂子上放啊,不然一兒落滿地,我不好撿。」
銅錢跟下雨似的。
一會兒就堆滿了衣裳。
往日裏芙蓉挑着豆腐叫賣,十文十文的收錢,也沒有胡廚子掙錢快。
胡廚子聽着「嘩啦嘩啦」銅錢的聲響,心裏又激動又高興。
讓付三在一品樓門口躺屍,可是比在一品樓的飯菜里放頭髮絲,放蟑螂掙錢快多了。
來之前,他跟付三就經過了陸掌柜嚴格的培訓。
鑑於陸三的嘴不結實,總愛把肚子裏的實話說出來,會壞了胡廚子的事,這一次,陸掌柜親自交待,付三隻需躺在地上裝作半死不活的樣子,一切台詞都有胡廚子來說,而且。看熱鬧的人扔的錢,也歸二人所有。
這倒是個好活計。
胡廚子樂的眉開眼笑。
付三在台階下躺屍,聽到銅錢「嘩」的聲音,哈喇子都要流出來。
芙蓉一直在想着。如何揭穿二人呢。
像前次一樣,跑過去掐付三的人中?那肯定不行,付三天生不怕掐。
陳九年還沒有碰到二人呢,就挨了大夥一頓揍,若是自己碰了胡廚子或付三,不也被揍的落花流水?
正沒辦法。
卻見人群里擠進來一個人。
頭上戴一頂灰毛線帽。上身穿一件黑色破了面的大棉襖,下穿一條露着黑棉絮的短腳棉褲,腰上的鞋子也爛了一個大洞,露着腳趾頭,腳趾頭也是黑乎乎的。
但這人腰裏的布腰帶卻是新的,暗黃色,在背後系了一下,然後尾端耷拉在他腿上,他一手捏起腰帶,跟捏着毛巾似的。把腰帶放在破碗中來回擦了一番。
這個人面熟的很。
原來是曾經來一品樓吃過飯的老乞丐。
老乞丐身上味大,往人前一湊,大夥紛紛捂着鼻子。
「哎呀,老乞丐走遠點,人家這都辦正事的,不是你要飯的地方。」
有的人更是如趕豬玀一樣:「走走走。耽誤我們看熱鬧,這身上也太味兒了。」
老乞丐卻是不慌不忙,先是把破碗擦乾淨了,與胡廚子他們的破碗放在一起,然後從腰後抽出青竹竿放在腳邊,他自己也靠着胡廚子坐了。
見付三動也不動,便問胡廚子:「這個人?死了?」
「沒看睜着眼的嗎?哪裏死了?」胡廚子往一邊移了移,老乞丐身上的味兒讓他起雞皮疙瘩。
老乞丐故意又往胡廚子身邊挪挪:「那活着不能動,也跟死了差不多,怪可憐的。我也可憐,上沒老下沒小,咱們一塊在這要飯吧。」
老乞丐說着,將青竹竿握在手裏,帶着哭腔吆喝起來:「苦命的人哪。還沒生下來時,爹娘就死了,還沒滿月哪,養父母也死了,我是街坊鄰居養大的啊,如今天冷了,缺吃少穿,各位鄉親,給幾文錢買飯吧。」
大夥見老乞丐穿的破破爛爛,取下帽子,頭髮稀疏,看着倒也可憐,便從錢袋裏又掏出幾文銅錢,扔在老乞丐碗裏。
有的人沒有銅錢了,又不捨得給大塊銀子,便蹲下身來,從胡廚子他們碗裏摸出幾文錢來,放到老乞丐碗裏。
陸掌柜說了,這次胡廚子與付三要來的錢,陸掌柜並不收回去,而是歸胡廚子與付三所有。
這句話,充分調動了二人的積極性。
眼瞧着到手的銅錢又跑到了老乞丐碗裏,胡廚子不願意了,扯過老乞丐的青竹竿扔在一旁道:「要飯也應該有先來後到吧?你要了一輩子飯,懂不懂規矩。」
老乞丐眯眼道:「有什麼先來後到?平時我就在這附近要飯的,誰知道你們是從哪裏冒出來的,非搶我的生意?」
老乞丐說着,又帶着哭腔道:「日子不好過啊,要個飯也有人端碗來搶啊,我可憐不可憐啊。」
胡廚子心疼銅錢,這會兒也跟老乞丐飆上了,裝作十分痛心的模樣道:「論可憐,我們才最可憐哪,好好的青年人,這樣起不來了,以後連飯也要不了了……」
「我老乞丐才最可憐哪,我爹娘死的早啊,我一歲的時候,差一點被狗給拉走吃了啊。」
「我才最可憐啊,我半歲的時候,就被狗給拉走兩回了啊。」胡廚子也學着老乞丐的口吻唱起來。
芙蓉暗暗想笑。
這兩個人,倒像是飆戲的。
圍觀的人也開始搖擺了。
剛開始只能看胡廚子的熱鬧,這會兒來了老乞丐,這戲明顯更好看了。
聽老乞丐嚷嚷的可憐,他們便往老乞丐破碗裏扔倆錢。
聽胡廚子嚷嚷的可憐,他們便往胡廚子破碗裏扔倆錢。
可結果,自然是胡廚子不敵老乞丐。
老乞丐在這條街上奮鬥多年,是資深的技術型乞丐,很能抓住大夥的心理,知道大夥想聽什麼,他便嗚嗚咽咽的說什麼。
一開始,胡廚子有一碗銅錢。外加一衣兜。
可老乞丐來了以後,胡廚子的人氣頓時旺不起來了。
老乞丐以趕超之勢,迅速的要了一碗銅錢,然後又要了一小袋銅錢。
剛才大夥給胡廚子他們的銅錢。這會兒全跑到老乞丐那裏了。
胡廚子被老乞丐身上的味兒熏的直流鼻涕,卻又不願認輸,還在努力掙扎:「我從小——」
老乞丐很流利的接過話:「我從小爹娘死的早,被狗咬過,被狼親過,還被隔壁的二丫頭偷擰過。」
人們笑起來。
胡廚子憤憤的道:「我從小——」
「我從小就長着一張死人臉。天天躺在街上睜着眼睛不說話,多虧鄉親們救了我。」老乞丐又搶過胡廚子的話頭。
胡廚子臉都紅了:「我從小——」
「我從小就調皮搗蛋,看到樹上的鳥窩就上去掏,這條街上所有的鳥窩我可都掏過。」老乞丐扯着嗓子道。
胡廚子說什麼,老乞丐都要打岔兒。
這會兒憋的胡廚子跟喝了二兩燒酒似的,頭暈目弦,眼瞧着銅錢也沒有了,這老乞丐還得瑟的那麼討厭。
胡廚子只得掄着衣袖嚇唬他道:「你這老乞丐,再不識相,我可動粗了。」
「那你可來打我吧。我只當你給我抓痒痒。」老乞丐一點也不害怕。
人群里開始起鬨:「打起來——打起來——」
看熱鬧的,一向不嫌事大。
胡廚子卻沒有這個膽量,話說這條街上的乞丐不少,也常有到聚仙樓門口溜達的,這麼一個老乞丐,怎麼說也是丐幫里的管理型人才。他若打了老乞丐,以後說不準還會被小乞丐們圍着打。
胡廚子只好偃旗息鼓。
老乞丐見胡廚子皺着眉頭,便問他:「我身上的味兒,很難聞?」
胡廚子一臉厭惡。
老乞丐便放過了胡廚子,轉而坐到付三旁邊。
胡廚子這才鼓着嘴,呼呼的吹了幾口氣,又伸出手來,左右煽一煽。
老乞丐一坐到付三身邊,付三便覺得呼吸不暢。老乞丐身上的味兒實在太過濃郁,不一會兒。付三的眼淚都被熏出來了。就跟剝了個洋蔥放到眼皮子底下一樣,辛辣無比。
芙蓉看到付三眼角流下了淚。
老乞丐也看到了,故意又往付三身邊湊了湊,一面又很關心似的將付三摟起來,直接把付三的腦袋放到他腿上。那種關切的表情。就像摟着一個小寶寶。
大夥都說:「哎呀,老叫花子心地真好,瞧瞧,自己要飯,還關心別人呢。」
胡廚子想想老乞丐身上的味兒,便覺頭疼。見他摟着付三,放過了自己,心裏才鬆了一口氣。
付三這下倒霉了,本以為躺在那不用說話,一會兒還有錢分,沒想到半路殺出來一個老乞丐,硬是摟着他的腦袋。
老乞丐身上的味兒一陣一陣的被付三吸入肺里,嗆的付三直咳嗽。眼淚花花直流,後來實在忍不住了,一把推開老乞丐,自己用衣袖揩着淚罵胡廚子:「你是傻的嗎?他身上這麼大的味兒,你不能攔着些,熏死我了。」
「不是讓你裝病的,你起來做什麼?」胡廚子想把付三按下去,付三去一直昂着頭,跟一隻大公雞似的。
胡廚子只得拍着付三的腿假哭:「大白天的,你詐屍啊?我可憐的兄弟。我知道你有冤屈。」
付三吐了口唾沫:「詐屍?我還沒死呢,不過這會兒我都快被熏死了,再不起來,我就真起不來了。」
眾人紛紛指着付三道:「剛才他還無法動彈,說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怎麼這一會兒,全好了?說話也利索了,嗓門還挺高。」
付三也鬧了個臉紅,眼瞧着地上的銅錢全歸了老乞丐了,他又心有不甘:「胡廚子,早知道,還不如你躺在地上裝死,讓你看着錢,看着我,你一樣兒也沒看住。」
「你會吆喝,你會要飯,你跟這老叫花子比一比,他要了一輩子飯了,我能要過他?」胡廚子也一臉的不滿。
老乞丐從地上爬起來,撿起地上的青竹竿就往胡廚子二人腦袋上敲:「不學好的東西,是來訛詐一品樓的吧?不學好的東西。我這麼大年紀了,縮在這要一點棺材錢容易嗎,你們還跟我搶?」
青竹竿又硬又光,打在胡廚子。付三二人身上,很是生疼。
付三本想反抗,老乞丐像是早就算到了似的,用胳膊夾着青竹竿,這會兒伸手解開了上衣扣子,剛解開扣子。一筐子剝皮洋蔥的味道就傳了出來。
這一回,濃郁的洋蔥味兒還夾雜着芥末味兒。
這**的味道直接給付三熏的睜不開眼睛。眼淚長流,只能眯眼往一旁躲。
老乞丐這才伸出青竹竿,跟打地鼠似的,一敲一個準兒,朝着胡廚子,付三二人又一頓敲打。
「噼噼啪啪」,青竹竿打在二人頭上,就跟過年燃放的鞭炮一樣,聲音清脆。
二人實在忍受不住。一會兒功夫,腦袋子上都起了包了,於是只得抱頭鼠竄。
「原來這兩個人,是來訛詐一品樓的啊?」人群里有人反應了過來。
「剛才還躺屍呢,這會兒,哎呀。跑的比兔子都快。」
胡廚子,付三二人,一會兒就跑不見了。
看熱鬧的人這才漸漸的散了。
芙蓉本來還不知如何治這兩個無賴,沒想到,老乞丐突然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會兒功夫,就成功的攆跑了二人。
「多謝了,若不是您,真不知道…….」
老乞丐嘿嘿一笑:「我本來就瞧着這倆人不對頭。從聚仙樓那邊過來的時候,還推推嚷嚷的,怎麼到了一品樓門口就躺屍呢,是不是你們得罪了聚仙樓,又遭人家的報復了。」
老乞丐看的倒是透徹。
「不如。進一品樓用些熱菜熱飯吧,我瞧着,您衣裳也不厚。進來暖和暖和。」芙蓉招呼老乞丐。
老乞丐卻嘿嘿一笑,略有不好意思的道:「我身上這味兒,我自已都嫌棄,就不進去礙眼了。」
楊波心裏過意不去,早進去端了一碗老母雞枸杞湯來:「您若不願意進去吃,就在門口吃吧。都盛好了。」
老母雞肉嫩黃,枸杞鮮紅,湯汁醇厚。老乞丐吸吸鼻子,倒也沒客氣,先是謝了謝,然後才將破碗裏的銀子倒在衣裳上,自己用腰帶擦擦破碗,把楊波端出來的雞湯倒進自己的破碗裏,才坐在台階上一陣大嚼。
很快,老乞丐就用完了飯,拿腰帶抹抹嘴,又將破碗裏的雞油舔乾淨了,才「吧嗒「着嘴道:「好味道。」
芙蓉見他這樣,以為是沒吃飽,便道:「不如,我去給您裝點米飯?」
老乞丐搖搖頭:「別看我舔碗沿,其實不是因為沒吃飽,我們沿街要飯的花子,知道吃食來的不容易,平時還撿過別人扔的東西吃,所以不糟蹋糧食。」
芙蓉幫着將地上的銅錢一文一文的撿好,又從柜上拿了一個空酒罈子,將銅錢一股腦的倒進酒罈子裏,倒裝了半酒罈子的銅錢,「嘩啦嘩啦」直響。抱在懷裏很是沉重。
「這是您的錢,收好了。」芙蓉將酒罈子遞給老乞丐。
老乞丐「吧嗒」着嘴道:「這銅錢,都給我了?這可是不少。」
芙蓉點點頭:「這是您應該得的,一文不少,都是您的。」
老乞丐這才笑着道:「今兒我倒是佔了便宜了,不過是說了幾句話,就托掌柜的福,賺了這麼些銅錢,夠花上一陣子了。」
老乞丐將酒罈子抱在懷裏,掂掂重量,倒真的很重。難得芙蓉細心,想着一堆的銅錢不好拿,裝在酒罈子裏抱着倒省事。
外面風驟起。吹的芙蓉直縮脖子。
天涼了,街上的行人也漸漸的少了,剛才湊上來看熱鬧的人,就像天邊的雲彩一樣,風一吹,就散了。
胡廚子與付三跑了,可他們的一件衣裳,還有一個破碗仍留在一品樓門口。
老乞丐覺得可惜,便撿了起來,夾在懷裏。
芙蓉想起前一次,付三吃飯多給了一點銀子,陸掌柜還厚着臉皮親自跑來討要。
怕陸掌柜的因為這破碗或是衣裳找老乞丐的麻煩,芙蓉只得好心勸慰:「這衣裳跟破碗…….是剛才那兩個人的,您一直在這條街上走動。我怕他們會…….」
老乞丐自然明白芙蓉的意思,卻也並不怕,而是笑嘻嘻的道:「對付那樣的無賴,我可是不怕。反正我老成這樣了,他們也不敢把我怎麼樣,若是他們敢找我的麻煩,我就去他們聚仙樓門口坐上一個月兩個月,他們自然就怕了。」
老乞丐抱着酒罈子回去,卻意猶未盡的補充道:「不是我老叫花子狠心。對待這樣的人,就不能任由他亂來,想着法兒治一治他,治一回,保管改一年。」
芙蓉目送老乞丐遠去。
剛才經付三他們一鬧,店裏的生意又黃了。
吃飯吃到一半的人,因為菜涼了,也趁着人多,都溜走不見了。
桌子上剩餘的半隻雞,半隻鴨。還有被翻動的不成樣子的牛肉,還有喝了一半的燒酒,都收不到銀子了。
楊波忙活了好一陣子,想來也是白忙活了。
芙蓉端一個大木盆,將桌上的剩菜剩飯都倒進大木盆里,懊惱的對楊波道:「這幾桌生意。又賠了。」
楊波卻沒在意:「有賺就會有賠,反正人也走了,不必懊惱。」
洗過碗,芙蓉擦淨手,坐在靠窗的位置盯着外面。
外面空蕩蕩的。
賣大棗的小販因為怕冷,提着一籃子紅棗一陣疾走,平時走上兩步便要吆喝兩聲「都出來買大棗了,又紅又甜。」
可如今,只顧着埋頭趕路,頭也縮在衣裳里。硬是一聲沒吆喝。
芙蓉想着白天發生的事,還有這些天胡廚子與付三隔三差五的來鬧,若一直縱容他們,倒不是辦法。
就像老乞丐先前說的:「不能任由他亂來,想着法兒治一治他。治一回,保管改一年。」
若說治人,陸掌柜有法子,芙蓉也有法子。
只是之前,芙蓉一直沒捨得用這楔子。
本以為自己是正人君子。
如今才發現,正人君子這活,確實不好干。
陳九年臉上糊了一塊大膏藥,領着兩三個衙役又來了,一進門就吆喝:「芙蓉,那倆無賴呢,死到哪裏去了?」
陳九年臉腫的像枝上掛的長茄子。這會兒臉上貼着膏藥,一說話,那膏藥便上下動一動。
「陳舅舅,他們已經走了,你的臉沒事吧?」
芙蓉忙起身去沖了一壺茶來,給各人都倒上一杯。
橫豎一品樓如今沒什麼生意,倒能坐着跟陳舅舅說會兒話。
陳九年恨恨的道:「這幫刁民,今兒差點把我打死嘍,哎呀,這下手還挺狠,這是把我往死里揍啊,還專門揍我的臉,我的臉本來就老相,這回…….哎呀,太可恨了。」
陳九年端起茶碗來喝了一口,在嘴裏「咕嚕咕嚕」兩下才咽了:「芙蓉,那倆人是不是又聚仙樓里來鬧事的啊,要不要我帶幾個衙役,把陸掌柜的腦袋按切菜墩上,咔嚓給他來那麼一下,也好解解恨哪?」
陳九年是個心直口快的人,說這邪,不過是過過嘴癮,解解心裏的氣。
若說陸掌柜,雖說指揮着他手下的人不做好事,可也不至於被殺頭,況且陳舅舅跟小炮仗似的,一點就着,芙蓉可不想他又受什麼傷,到時候,喻夫人又要嚷嚷。
「陳舅舅,你放心好了,不過是一品樓與聚仙樓之間的事。這事我自己就能解決。」
陳九年這才笑了:「我就知道,沒有看錯你,你不是一個膽小怕事的人,不過,最近除了這聚仙樓,倒是還發生一件奇怪的事。」
「什麼事?」
芙蓉倒沒有聽說,這懷海城又有什麼事發生。
陳九年望着幾個衙役,意思是讓他們出去。
外面太冷,衙役們也想在酒樓里取個暖,便只當不明白,還坐在那喝茶。
「讓你們出去呢,想偷聽啊你們?」陳九年瞪眼。
衙役笑嘻嘻的道:「頭兒,讓我們喝口水再出去吧。」
「端着茶壺上外頭喝去。」
衙役們只得站到酒樓門口,探着身子看陳九年在那對着芙蓉竊竊私語。
陳九年一向不是個竊竊私語的人,有什麼話,他那大嗓門吆喝一聲。整個懷海城都能聽到,可這一日,他卻顯的神神秘秘,甚至楊波端了一碗新做的羊湯給他喝。他也只是接了過來,擺擺手,讓楊波先走開。
這是什麼秘密,竟然連楊波也不能聽?
芙蓉心裏突突的。
陳九年一開口,剛才那種神神秘秘的表情算是白做了,他的嗓門果然很大。一開始其它幾個衙役還在豎着耳朵想探聽,這會兒,就是站到大街對面去,也能聽的一清二楚了。
「你沒有發現,最近蘇暢沒有來,格格也沒有來嗎?」陳九年道。
芙蓉點點頭。
確實,酒樓剛開張的時候,蘇暢是常來的,叫上兩個菜,便能吃上一天。一壺酒也能喝半天去,可近來,是不見他人了。
而且,以前蘇暢來,格格也來,這會兒卻也不見格格了。
這倒是稀奇。只是芙蓉沒有細想罷了。
「最近,也不知格格又怎麼了,她不纏着蘇暢了,以前,天不亮她就要從喻府里奔出來,到槐花巷子去堵蘇暢,蘇暢去哪裏,她就去哪裏,喻府上下的人都知道。」陳九年念叨道:「可一連好些天,不見格格出喻府了。有時候我故意問她,怎麼不去找蘇暢了,你猜她說我什麼?」
芙蓉搖搖頭,不明白。
陳九年嘆口氣道:「她說我狗拿耗子,多管閒事。」
門口的衙役笑起來:「格格一向都是那麼說話。」
「去去去。站遠點去,我在跟芙蓉說悄悄話呢,你們瞎聽什麼。」
衙役笑着跑遠了:「頭兒,你這悄悄話的聲音也太大了。」
「最近,格格又不高興了嗎?」芙蓉問。
好像格格不高興的時候,才最愛說這些冰冷冷的話。
陳九年卻搖搖頭:「據我所知,格格最近不高興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她在廄的爹知道她在喻府里了,已讓人捎了書信,讓她趕緊回去,不然,就派人來捉了。」
「格格不是偷偷跑出來的嗎?」
「是偷偷跑出來的。」陳九年說的起勁兒,把身上的佩刀取下來放在桌上道:「雖說是偷跑出來的,可耐不住王爺他神通廣大啊,王爺想知道什麼,能有打聽不到的?只是格格被王爺慣壞了,王爺想讓她回去,可也不敢硬來。」陳九年默默的摸摸自己的胡茬兒,還是直搖頭:「怎麼盡撿着說王爺了,咱們要說格格的。」
「格格到底是怎麼了?」
「我猜,格格跟蘇暢鬧崩了。」
「可他倆,從來沒有和好過吧?」芙蓉幽幽的道。
陳九年拍拍腦袋道:「你說的倒也對,他倆是從來沒有和好過。可最近格格不去找蘇暢了,你不覺得奇怪嗎?你說,蘇翅不會很惆悵。」
蘇翅因為格格的突然冷淡而惆悵嗎?
芙蓉不知道。
芙蓉知道的,只有蘇暢見到格格便嚇的一陣猛跑。
還有,他不同意跟格格在一起,格格為此惱羞成怒,不知摔壞了幾個碗。
「格格不理蘇暢了?可她也不回廄去,她打算長住在喻府?」
陳九年嘆口氣:「我哪裏知道這個,倒是把喻夫人愁的,這幾日都上了火了,覺得這個格格比大門口的門神還難伺候,飯菜太熱了,她要摔碗,飯菜太涼了,她也要摔碗。喻府的碗都快供應不上了。喻夫人這麼高貴的人,也挨過格格的打,這會兒,格格住着不走,夫人心裏跟一隻蟲子在撓一樣。這女人的心思,都太難捉摸了。」
衙役們又圍了上來:「誰說不是呢,就說那個阿英吧,就是夫人身邊的阿英,鬧的人家楊波,都不敢在喻府里呆了。」
這話,芙蓉倒是第一次聽說。
還好楊波在後廚忙活,並沒有聽到這邪,不然,他一定很尷尬。
一說起阿英跟楊波,陳九年也有說不完的話,這會兒跟找到了知音一樣:「那一日阿英跟夫人說,是楊波想非禮她呢,她不從,夫人就生氣了,還罵了楊波幾句呢。」
一個衙役呸了一口:「楊波雖一直在灶房裏呆着,但話不多,人也老實,能非禮阿英,聽她瞎編亂造。」
另一個附和道:「誰說不是呢,楊波一直本本分分的,倒是那個阿英,以前,她喜歡喻府里修剪花木的王麻子,後來,她喜歡那個趕馬車的趙什麼?再後來,楊波進了喻府了,她那一雙色眯眯的眼睛又盯上了楊波,別說,她的口味倒很重,王麻子那種人她都敢下手,楊波對於她,那真是太嫩了。有一天,我明明看到阿英搶過楊波的手,想往她胸口放,楊波不願意,她非要這樣,最後沒得逞,被廚娘們撞見了,她捂着臉哭着跑走了,大夥還以為是楊波想占他便宜呢。」
陳九年氣憤的道:「楊波又不愛辯白,最後一回,好像也是阿英她想占楊波的便宜,楊波不從,結果,被喻夫人給瞧見了,阿英想留着自己的面子,便跟水桶似的,沒完沒了的淚,說楊波對她輕薄,這樣那樣,夫人還真當楊波是禽獸了。唉,這女人哪。」
「還好楊波不在那裏做了,早走早安生,有時候我從喻府門口經過,阿英見我長相英俊,還想占我便宜呢,還好我跑的快。」
陳九年他們一伙人笑了起來。
如果您覺得網不錯就多多分享本站謝謝各位讀者的支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