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衙門裏要先經過喻府門口,往日裏喻府門口總有下人守着,這次門口卻乾乾淨淨,守門的人不見了,大門也緊閉着。
陸掌柜從喻府門口經過,心裏愈發撲騰起來:「兩位官爺,可知縣老爺找我來是何事?」
兩個官差冷冷的跟在陸掌柜身後,卻不發一言。像黑白無常一樣,表無表情,不苟言笑,只管趕路,更讓人害怕。
陸掌柜沒趣,只得揣緊衣袖。
衙門口也靜悄悄的。
陸掌柜站在台階下向里望。
厚重的大門開着,院內長長的甬道直通正堂。
正堂有點遠,看不真切。
陸掌柜略有遲疑。
官差咳嗽了一聲,陸掌柜趕緊蹦上台階,聚仙樓的下人想跟着進去,卻被攔了下來:「沒你什麼事,且在縣衙門口守着吧。」
喻老爺在公堂上正襟危坐,臉色雖有些疲倦,一雙眼睛卻是囧囧有神。
喻老爺下首,坐着一位文書,文書花白的鬍子垂到了面前的宣紙上,手裏握着一支毛筆,時不時的,寫些什麼,挨着文書而站的,便是陳九年了,穿着銅黃色的薄盔甲,手裏按着一把刀。
公堂左右各站了幾名衙役,每人手裏都拄着一支長長的殺威棒。
陸掌柜更加膽怯。
四下張望,除了衙門裏的人,就只有自己是外人了,看來,縣老爺此次是專門審自己的了。
「陸掌柜,還沒睡醒嗎?」陳九年問了一句。
「陳…….哦……小的睡醒了。」
「既然睡醒了,還站在門口迷糊什麼,不趕緊給縣老爺行禮?」
陸掌柜只得往前幾步,跪在地上:「縣老爺…….小的冤枉……小的真是比竇娥還冤枉啊。」
喻老爺有些奇怪:「你有什麼冤枉?」
「我——」陸掌柜語塞。
陸掌柜剛跪下,便聽到背後有「嘩」的鐵鏈聲響。鐵鏈很重,拖在地上發出混厚的聲音。
「不會是要給我鎖上鐵鏈吧?」陸掌柜後背開始冒汗,這鐵鏈的聲音像是從他心頭划過。他的整顆心都涼了,卻不敢回頭。只是低頭叩首:「縣老爺,我可真是冤枉死了,小的實在是個良民,經營着聚仙樓,雖偶爾打些小算盤,在酒里兌過水,可不是死罪啊?」
陳九年無比鄙夷的道:「沒人問你給沒給酒里兌過水。看把你積極的。」
眾衙役想笑,卻極力忍住。
「撲通」一聲,有位帶着腳鐐手鐐的壯漢跪倒在陸掌柜身邊。壯漢身邊,還有一個面生的下人。
陸掌柜斜眼一看。壯漢頭髮耷拉在臉上,顯的有些狼狽,但這張臉,化成了灰陸掌柜也能認出來,卻是專門倒賣發霉黃豆的崔大。
崔大一臉的倒霉樣。瞧見了陸掌柜,眼裏一亮,舉起沉重的左手指了指道:「縣老爺,小的都認,小的那孝霉變質的黃豆。多半都賣給陸掌柜了。」
陸掌柜心裏一涼,脫口而出:「崔大,你喝醉了?」
「看來崔大所言不虛,崔大真的認識陸掌柜你。」喻老爺意味深長的道。
陸掌柜趕緊分辨,裝出一副跟崔大不熟的模樣:「縣老爺,這個崔大…….小的知道他是專門賣發霉變質黃豆的,他是曾經到聚仙樓來推銷過他的黃豆,可是小的,沒有買過。」
崔大急了:「縣老爺,小的一點都沒有撒謊,陸掌柜聚仙樓常年買小的黃豆。」
原來,陸掌柜的生意不如往常,崔大倉庫里的黃豆越積越多,霉變的黃豆眼瞧着味道越來越大,崔大無法,便又以更低的價格將黃豆散賣了。
有戶窮人家,喜歡吃豆腐,看價低,便買了來,成日的吃,沒想到,一個兩三歲的小娃,吃了幾次以後,死了。
崔大被捉了來,把霉變黃豆的事抖了出來,為了邀功抵過,便把陸掌柜的咬了出來。
陸掌柜恍然大悟,看來跟芙蓉較了半天的勁,原來一切都是崔大惹出來的。
陸掌柜恨恨的看着崔大,卻又趕緊伏地道:「縣老爺,小的真沒有買過崔大的黃豆。」
喻老爺緩緩道:「如今仵作也查出來了,那家的孝,是嗆了飯才死的,並不是黃豆致死,但崔大大量售賣這釁豆,若不嚇嚇他,他豈會招認出你來?如今,你卻不認?」
壯漢身邊的下人道:「縣老爺,我們家老爺最愛聚仙樓里的黃豆湯,常年累月的喝,如今躺床上起不來了,診金都花了幾百兩,求老爺做主,讓陸掌柜賠。」
陸掌柜呸了一口:「你們老爺的病又與我何干,你又是誰?我都不認識。」
「你果然不認識?」縣老爺問。
陸掌柜料想崔大拿他沒辦法,只要不認,縣老爺也拿他沒辦法,反正聚仙樓里,那孝霉的黃豆,也正好用完了,便昂着脖子裝出鎮定的樣子來:「小的真不認識,崔大是誣陷小的。」
崔大卻嚷嚷起來:「縣老爺,陸掌柜常去小的那裏買黃豆,有一個活人可以做證。」
陳九年撲哧笑了:「這崔大,活人不做證,難道死人爬起來為你做證?」
「你說。」
「一品樓里有個掌柜叫白芙蓉的,那一日,陸掌柜帶着她,去買我的黃豆。」
縣太爺臉上一冷:「你是說,一品樓里,用的也是發霉的黃豆?」
陳九年見崔大說一品樓的壞話,抽出刀來舉在面前:「崔大,你敢說一句假的,看我削不死你。」
喻老爺望了眼陳九年,陳九年才將刀收了回去。
芙蓉只跟着陸掌柜去了一次黃豆倉庫,難得崔大記得她。
且崔大也曾到一品樓推銷過他的黃豆,可芙蓉一直沒有答應買。
一品樓里熱火朝天,陸掌柜的被衙役帶走時,食客們已三三兩兩聊了起來,這會兒衙役又來傳芙蓉,葫蘆嚇的縮在門後沖楊波喊:「快看,他們要把我大姐拉走殺頭。」
楊波追了出來,卻被楊老爺子攔下了:「你見過親爹殺親閨女的嗎?縣老爺叫芙蓉,那是家事,你跑這麼急做什麼?」
芙蓉道:「你們且在一品樓里忙着,不會有什麼事,我去去就回。」
直到縣衙大堂,芙蓉身上系的深藍色圍裙還沒取下來。
陸掌柜一看到芙蓉,便蔫吧了。
「芙蓉,你這孩子,怎麼走這麼急,瞧瞧,額頭都流汗了。」喻老爺一看到芙蓉,眼神里閃出一絲憐愛。
下首的文書趕緊小聲提醒:「老爺…….這是公堂。」
的確,喻老爺在公堂上,還從來沒這麼憐香惜玉過。
「芙蓉,面前的這個人,你可認識?」喻老爺問。
芙蓉望了眼陸掌柜,點點頭:「認識,他是聚仙樓的陸掌柜。」
喻老爺搖頭:「我說的是,陸掌柜邊上這位。」
芙蓉望望壯漢,搖搖頭:「不認識。」
壯漢急了:「芙蓉,你忘了,我是崔大,啊不,你忘了,有一回,陸掌柜帶你到我那看發霉的黃豆,你沒有買,你忘了,那一倉庫的黃豆?」
芙蓉細想了想,這才點點頭:「是有這麼一回。」
仔細辨認了一回,的確,這個壯漢叫什麼她雖不清楚,但這一張臉,卻熟悉了起來。
陸掌柜知道事情敗露,一下子癱軟在地上:「白芙蓉,你——崔大——」陸掌柜說着,眼睛一閉,假裝暈了過去,他以為,假裝暈過去,便可暫時躲過這一浩劫。
陳九年見多了這種伎倆,當即叫衙役:「來啊,把陸掌柜扔到院子西角那個大水缸里泡一泡,興許就醒了。」
陸掌柜聽此話,立即醒了過來。
這一次來衙門,陸掌柜損失慘重,別人讓賠的診金銀兩,陸掌柜只得照賠,且此事張揚出去,以後怕是沒有多少人到聚仙樓吃飯了。
陸掌柜一蹶不振,像是被人從後腦勺打了一棍,再也興奮不起來。
從縣衙里出來,陽光正好,芙蓉拭了拭額頭的汗,長出了一口氣,一品樓里生意紅火,到底辛苦了些。
喻老爺提着官袍追了出來:「芙蓉——」
「恩?」芙蓉回頭,迎面看到喻老爺熱切的目光。
「聽說最近一品樓的生意不錯,你可得——注意歇着。」
「恩。」
「如果有什麼事就張口,別悶着不說。」喻老爺一臉的懇切。
芙蓉低下頭去,默默想了想,抬起頭來,低低的說了一句:「沒——事。如今一切還好。」
此時的喻老爺,像極了一位慈父。
「爹——」是喻只初。
喻只初身穿一件柳青色的對襟褂子,裏面襯着件淺棕的袍子,面色乾淨,頭髮一絲不落的束在耳後。
芙蓉有些日子沒有見到喻只初了。
喻只初叫着喻老爺,眼神卻在芙蓉身上流連了一下,很快,他也低下頭去,在芙蓉面前兩丈遠的地方站住了。
許久的尷尬。
喻只初輕輕道:「芙蓉,你…….怎麼在這?」
喻老爺咳嗽了一聲:「沒有規矩,她是…….你的姐姐,怎麼能叫她的名諱。」
喻只初臉上一紅,像是不情願,卻又沒辦法,只得又輕輕的道:「姐——」
「找我什麼事?」
喻老爺對喻只初一向嚴苛,平日裏喻只初看到他,都會遠遠躲開,如今親自跑到縣衙里來,怕是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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