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還未上三竿之時,尚寶城內。
劉捕頭正在例行巡街。
他身後跟着四個手下,左邊兩個,右邊兩個,順着胡同和巷口走。
他路過的地方商販皆是會向他打招呼,有些熟悉的還會扔些瓜果給他,但都被他婉拒了。
若是誰人的小物都接的話,那他上午溜一趟街,下午手裏恐怕就拎滿東西了。
要是碰到什麼突發情況,劉捕頭總不能拿黃瓜打人。
「捕頭,周圍店家都稀罕你啊,這本事我恐怕學十年也學不來。」
旁側一小捕快給他拍了個馬屁,劉捕頭瞥了他一眼,道:
「你誠心待百姓,百姓自會誠心待你。」
這話半真半假。
劉捕頭是吃百家飯長大的,周圍這幫商鋪基本上都餵過他飯,他也算是這些鋪子的半個孩子。
也正因為如此,鋪子裏的人才會對他這麼友善。
之前上面調下來了另一個捕頭,也是個好人,待鄰里鄉親也頗為友善,但卻基本沒什麼效果,最後還是得他來。
劉捕頭也確實挺喜好這份差事,掙的銀子不少,還受人待見,每次見到老熟人,總能聽上一句:「這小劉有出息了,看這精神小伙,要不要大媽給你介紹幾門親事?」
很舒坦。
正待劉捕頭繞過街角,打算去巡查下一個胡同時,忽地聞到空中傳來一股子焦味。
他下意識側頭,看向了焦味傳來的方向。
卻發現那條街已是熊熊烈火焚起,燒的皮都灼灼的疼!
霎時之間,街道上原本的平靜被打破,剛才還樂呵呵向着劉捕頭打招呼的攤販們被嚇得魂不守舍,拎着自己的貨便急匆匆的跑開。
而慘叫聲也夾雜在「走水了」的驚聲中,絡繹不絕。
「快!快去找水桶!快去叫望火樓的人!」
劉捕頭立刻叫背後捕快去找人,去救火,而也僅僅只是片刻答話的功夫,火便像是蛇一樣蔓延開來,又吞噬了旁邊兩家木質結構的房屋。
「活見鬼!怎麼突然走水了?」
劉捕頭只覺着牙疼。
倘若是路上突然出現了白日闖,他還能拔出刀來比劃兩下,可面對烈火,他又不會御水的手段,只能在這等火師過來處理。
原地徘徊着兩圈,咬咬牙,還是先在街道上疏散百姓,免得有人被煙熏的暈頭轉向,一頭栽進火場當中,妄送生命。
萬幸,望火台距離這裏比較近,火師來的速度也極快,沒過多久,這些挑着水桶、拿着渡水符的能人們就來到了胡同里,各展手段,引水做法,強壓火焰。
劉捕頭也終於鬆了口氣。
有他們在,這應該沒什麼大事了。
然而不知道為什麼,劉捕頭心中卻仍有些不安,他總感覺這火焰似乎有點不對勁。
「救人!救人!」
正待尋思着,忽地聽到火場內傳來呼救聲,仰頭一看,這才發現在一處尚未被燒到的二樓閣台上,有一姑娘被火場困住,根本就出不來!
劉捕頭心頭大驚,又眼見着火師們正在那救火,似乎根本顧不上救人,便是一咬牙一跺腳,直接從自己跑到個火師身邊,借水桶里的水一淋自己,渾身上下這套捕快服濕透,悶着頭就往火海里沖。
那火師看到他如此,是急得連連大喊:
「你幹什麼!快回來!」
劉捕頭已經衝進了火海。
一進入這燃燒的鋪子,劉捕頭清楚地感受到一股被烤的灼灼的熱浪順着自己的鼻竅涌了進來,一路燒到了肺的位置。
他咳嗽了好幾下,沒能把肺子當中的火氣咳出去,只能用已經被水浸透的袖口掩住口鼻,然後飛速尋找出一條合適的路線,朝着二樓方向衝去。
屋子當中的木樑尚未因為火焰的炙烤而變得脆弱斷裂,大廳當中沒什麼雜物,不擋路,能順着樓梯上樓。
三步並作兩步,劉捕頭直接衝到了上樓的樓梯前,盪開火焰之後,飛速向上爬,很快就來來到了燃着烈火的二樓,看到了那個被困的姑娘。
她已是昏厥,倒地面上殘喘,若不是胸口還在微微起伏,劉捕頭怕不是都以為她已經死了。
衝到姑娘身邊,想要伸手將其攙扶起來之時,劉捕頭卻忽然感覺到了一股極強的不祥感。
條件反射般,劉捕頭將腰間長刀向後一擋。
只聽得咣啷一聲,他的手腕上便傳來了赫然大力,手中刀完全就沒握穩,被直接彈飛了出去。
他的虎口也瞬間開裂,血肉飛濺。
捂住手腕,這才發現背後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個渾身燃火的怪物。
身形似卻骨骼破裂,火都順着骨頭縫隙和內臟當中向外噴,瞧起來就像是志怪傳記中記錄的那些駭人之物,格外的駭人。
這是什麼東西?!
劉捕頭自是大驚失色,他可從未想着火里竟還藏着這玩意。
遙遙側目一看,那數量竟然還不少!
現如今他的武器被彈飛,虎口開裂,身上衣服的水漬也幾乎要被火焰炙烤的一乾二淨,就連呼吸都變得艱難。
上哪對付這些惡物去!
便只好擋在這姑娘身前,心中卻逐步墮入絕望。
眼見着眼前惡物已是慢慢靠近自己,劉捕頭卻忽然聽到外面街道上傳來了一陣驚呼,像是火師在喊什麼神什麼仙。
尚未等他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忽地嗅到空中傳來了淡淡香風,入了肺脾之後,竟是覺得肺中火焰似乎都被掃盡了。
又看到視野余光中飄下了一片乳白色小物,伸手一抓,張開手心看,發現掌心中竟是多出來了片花瓣。
回頭一看,四周窗沿上燃着的火焰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乳白色吞沒,化作了朵朵盛開的白色乳花,佈滿了窗沿。
不遠處那個正在緩步靠近劉捕頭的惡物也是渾身一僵,瀰漫的花朵順着地面往他身上爬,轉眼之間就籠罩了他的身體,隨微風輕動,眼前怪物竟變成了朵朵花瓣,煙消雲散,再看不見任何蹤跡。
待到劉捕頭回過神來,遠處藏着的那些惡物也都逐一倒在了地板,化作了一團又一團顏色繽紛的花瓣。
等到風吹而過,漫天花瓣紛飛,下午的陽光自窗坎方向灑入生滿花朵的窗沿內,映出紛飛的影子。
回頭,側目。
他看到了半空當中,一道人手捏法訣,腳邊生花,在漫天花瓣之下,正飄然落身。
等到重落地面之上,彩衣連滾帶爬的一屁股坐到地面上。
她剛才嘗試了一下,看看自己是否有成功克服恐高這個毛病,但很不幸的是,光是趴在雲朵旁邊看上一眼,雙腿就直接軟了。
左辰拍了拍她的頭,安撫了一下彩衣,隨後便把目光看向了眼前這群火師,以及那個從火場當中攙着姑娘走出來的劉捕頭。
剛才左辰動手的時候,火師們就已經看到了他在空中的模樣,現在臉上掛滿了敬畏。
「多謝仙長出手相助!」火師當中立刻就有位領隊模樣的中年男人湊上來,向左辰作揖。
「先去救人,不必在乎我。」左辰手指了一下被燒焦的廢墟當中:「裏面還有活人。」
火師立刻點了點頭,帶着手下進入了盛滿花朵的廢墟當中開始救人。
左辰不會用五行中的水訣,光憑先天真氣的霜寒之力又不太好壓制住這熊熊烈火,左辰乾脆就用了花開頃刻的法訣,把這片火海全都化成花海,讓其不再能傷人灼命。
另一方面,這條街內大部分被苦海化作惡物之人三魂七魄都散掉了,他也救不得。
然而左辰還真發現了一個運氣好的。
可能是剛進入轉化不久,苦海的惡氣還未滲入他的根骨之中,左辰一道法訣打下去,他肉身沒事,身上附着的紅炁卻被驅散了。
「大概一炷香的時間嗎」左辰捏指掐算。
墮入苦海並非完全沒救,苦海的轉換大概需要一柱香的時間,只要在這一柱香的時間之內,有一位掌握着先天真炁的神通者能將對方身上的苦海氣息吹散,那這人就能重新回歸自由身,不會徹底淪為苦海惡物。
但這個時間多少有些太緊迫的地方,而且現如今這世上有先天真炁的
林夕大士算一個,驢爺和彩衣加在一起算一個,他算一個。
着實有點困難。
暫時先不想這個,左辰邁步向前,眨眼之間就已經來到了已經化作廢墟的一處後院。
後院空闊,就連地面的青石磚都被煙火熏黑了,裏面滿地碎片,又生着層層白花,帶着些荒涼,又顯着亂。
院子裏應當是擺滿了不少土瓦製成的酒缸,現如今,盡數破裂裏面的酒水也隨着火焰煙消雲散,唯獨剩下一缸完好,似乎在發現左辰過來之後,還在那顫顫巍巍。
左辰一勾手指,那酒缸蓋子便立刻翻開,最後一滴渾黑的液體也直接飛到了左辰手指之上。
同上次抓到的那一滴液體相同,上面也正不斷向外散發着縷縷絲線。
緩過神來的彩衣也小跑着過來,湊到了左辰身邊。
當她看到了左辰指尖上那滴苦海惡水之後,不免嘆息了一聲:
「看樣子是已經有人來過這裏搞事了。這群小歡喜真就和石頭底下的鼠婦一樣,平時喜歡藏在陰暗處,在明面上又看不到,着實煩人啊。」
倒是左辰跟着這滴苦海看了一陣子,忽然笑了笑:
「我說不準還真能找到那個石頭底下藏着的鼠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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