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挾持彭城王?」
劉桃子看向了面前的人,田子禮趕忙說道:「兄長,正是如此。」
「他們絕對不會說謊。」
劉桃子點點頭,令人安排這位賊寇前去休息,田子禮皺着眉頭,分析道:「兄長,這不是要挾持彭城王起兵,這分明就是要謀殺彭城王。」
「彭城王為人剛烈,哪裏會受人挾持?若真的有人能將賊寇送到彭城王的府上去,那彭城王只有一死而已」
「是高湛??」
劉桃子說道:「彭城王得罪的人許多。」
田子禮遲疑了片刻,方才說道:「兄長,其實這也未必就是壞事。」
「當下廟堂里,多是些酒囊飯袋,沒什麼才能,唯獨這位彭城王,眼光長遠,做事果斷,名望極高,況且,他還十分年輕此人一心為廟堂,先前斛律羨,暴顯上任,也是因為他的勸諫。」
「暴顯是漢將,斛律羨與您有親,此二人皆是能將,能協助將軍抵禦敵人,可偏偏二人又不能明面上與您親近。」
「此人行政,極為厲害!」
「廟堂里有這麼一個人,我們將來若是要起事,只怕是不容易。」
「高湛也好,其餘勛貴也罷,殺了他,那就是挖廟堂之基石,對我們有利無害。」
田子禮是站在兄長起兵的角度來看的,從這個角度來看,那些一心忠於廟堂的能臣猛將,越是有才能的,就越是對他們不利。
猛將其實還好,而彭城王這樣的治臣,就着實有些難纏了。
這就有點韋孝寬看劉桃子的感覺,敵人里有這樣的人物,得除掉啊!
劉桃子緩緩看向了他,「稱王稱霸,並非我願。」
「彭城王明練世務,果於斷決,事無大小,咸悉以情,最難得是,他愛惜民力,體恤民情,仁厚良善,多行善政。」
「自他執政之後,提拔了許多賢良,重發均田之令,又救活了許多百姓.此仁人也,豈能不救?」
田子禮想要說些什麼,抿了抿嘴,只能是作罷。
「兄長,便是要救,又該如何去救呢?」
「此人跟兄長根本不曾見過,就是派人去提醒他,也未必願意相信.況且這已經是五十餘日前的事情了,他如今是死是活尚且不知!」
「快馬加急。」
劉桃子示意田子禮拿來紙和筆,書寫了幾句。
「你也給成安的老弟兄們寫信,讓他們順勢而為,卻勿要加害。」
田子禮還是有些無奈,「兄長,來得及嗎??」
「盡力而為。」
晉陽,晉陽宮。
宮內漆黑一片,有甲士手持火把,站在各處,勉強能照亮這空蕩蕩的大殿。
殿內木柱上掛滿了各種巫蠱所用的法器,明晃晃的,燭火之下,顯得更加可怖。
彭城王走進了殿內,看着這熟悉的場景,當即一愣,皺起眉頭,繼續往前走。
再靠近些,就能看到遠處的人了。
在陰影之中,高演躺在床榻上,他蓬頭垢面,整個人都瘦的不成人形,眼裏佈滿了血絲,燭火之下,他的半張臉扭曲的晃動起來,他齜牙咧嘴,正在低聲說着什麼,語速極快,渾濁不清。
不知為何,高浟忽覺得有些悚然。
他走到高演面前,朝着高演行了禮。
「陛下。」
高演猛地看向了他,眼神格外的警惕,兇狠的審視着面前的高浟,他盯着高浟看了許久,仿佛是確定了什麼。
「兄長?是你嗎?」
高浟再次行了禮,「陛下,您貴為天子,豈能以兄弟相稱.」
「兄長,快過來,快些過來。」
高浟走到了高演的身邊,高演掙扎着坐起來,趕忙握住了他的手,「真的是你啊。」
「陛下.您.無恙否?」
「我」
高演張了張嘴,忽激動的說道:「我越來越分不清了,我知道他們是假的,可他們打我的時候,我能感覺到疼痛!」
「他們還能將我推倒,真的是假的嗎?」
「我不知該怎麼做了」
「兄長,你救救我!」
高浟茫然的看着他,一臉的不知所措。
高演看了他片刻,方才平靜了下來,他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臉色也沒有方才那般急迫,「此處無外人,我便以兄長相稱了,兄長此番前來,還有什麼事?」
高浟這才從衣袖裏拿出了奏表來,遞給了他。
「當初文宣皇帝令人整理《麟趾新格》,到現在還在增設,卻不曾成文,天下決獄不依律文,相承謂之變法從事,我認為實在不妥,希望陛下能允許,挑選熟悉律法的大臣進行來完成這件事,將《麟趾新格》改正為《大齊律》,如此天下決獄有所依,不使其陰亂.」
「臣以為,大理卿封述,僕射魏收,尚書陽休之等人,可以完成這件事.」
高浟細細道來,高演聽的也很是認真,時不時點着頭。
等到高浟說完,高演大手一揮,「這件事,全憑你來做主,不必再奏。」
「多謝陛下!」
高浟又說道:「臣準備前往鄴城。」
高演的臉色在那一刻變得有些猙獰,卻又冷靜下來,「前往鄴城是為了何事?」
「陛下,當下均田之令,晉陽進展神速,鄴城卻多有怠慢,臣欲前往鄴城,督促完成,查明實情,另外.太后頗有不適,臣想前去拜見。」
「母親怎麼了??」
高演死死拉住高浟的手。
高浟趕忙說道:「陛下勿要擔心,太后找了位巫婆,巫婆為她查看情況後,便讓她改為石姓,以保平安,她改姓之後,身體便好了許多,陛下多疲憊,不好前往,我願代替陛下前去拜見.」
高演長嘆了一聲,「都是因為我的過錯啊。」
高浟沒有說話。
高演忽開口說道:「湛與你不甚親近況且這均田奪產,無論勛貴大族,都對你恨之入骨,我看,兄長最好還是待在晉陽,勿要外出在晉陽,他們尚且不敢有所為,若出了晉陽,只怕就不容易了。」
高浟板着臉,分外的肅穆,「這天下之政,若不能出晉陽,何以治天下?」
「鄴城若不能成事,其餘各地也不能成,唯鄴城先成,而後才能號令各地效仿。」
「我不擔心這些,我擔心你的安危啊。」
高浟平靜的說道:「為天下大事,何懼兇險?」
高演頓時就說不出話來,他長嘆了一聲,點點頭,算是答應了下來。
就在高浟即將起身告別的時候,高演忽問道:「兄長,有一件家事,想要問問你。」
高浟忽停下腳步,看向他。
「陛下請言之。」
「高湛和太子,誰更適合接替朕呢?」
聽到這句質問,高浟皺起了眉頭,高演卻說道:「請兄長告知,他人大多懼怕,不敢回答,我知兄長剛正,不會說謊」
高浟開口說道:「大齊建國以來,多有動亂,太子尚不滿十歲,若他繼位,重臣執掌大權,將軍們把持軍事,諸侯起兵作亂,則大齊危矣。」
「長廣王品行或有不端,可能使大齊免於內戰。」
高演握緊了拳頭,咬牙切齒,「連你都不願意幫襯太子嘛」
高浟再次行禮,「臣失言,請陛下治罪。」
高演搖着頭,「去吧.且去吧。」
「朕不能因為人說了實話而治他的罪.兄長,見到母親,請告知我,我已知罪,只想要能再見上她一面.」
「唯。」
高浟走出了皇宮,一人猛地跳了出來,傻笑着看向他。
高浟低下頭,看着面前的小胖子。
他的眉頭緩緩皺起來,「延宗!我給你說了,我不需要甚麼保護!快些回你的府上去!」
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小胖子,正是那高延宗,如今高延宗被調回了晉陽,在中軍擔任將軍,跟着幾個長輩和兄長繼續學習行軍作戰的本事。
過了一年,他卻長高了許多,只是身材依舊肥胖,個頭比高浟矮了些,但是腰圍卻比高浟大了許多,他傻笑着跟在了高浟的身後,「叔父,兄長說了,有人想要謀害您,我必須得護着!!」
他就這麼跟着擠上了車,馬車明顯的晃了一下。
高浟的馬夫看着恬不知恥,硬往車裏湊的胖子,也是無奈的搖了搖頭,隨後繼續駕車。
高浟模樣英俊,卻格外的肅穆。
他的相貌其實跟高湛很相似,非常英武,只是他太過嚴肅,眉頭總是皺着,永遠都看不到他舒展下來的時候,高演也很肅穆,可偶爾也會與人說笑,也會有笑容,可高浟卻不會。
他永遠都是這麼冷冰冰的,看起來就很不好相處。
據說他很小的時候就是這樣,當年他剛八歲,跟着博士韓毅學書法,字沒寫好,博士就開玩笑:說他字寫的不好看,將來難以當重臣。
可高浟卻回答他說:自古以來的重臣,都是看才能和品行,沒有聽說看其書法的,您的字就寫的就很好,您怎麼不去當三公治國呢?
博士當即無言以對。
高延宗其實有些怕他,在他的諸多長輩里,高浟是最嚴肅,也是對晚輩們最不客氣的一個人。
若是做錯了事,落在其他長輩手裏,還能被寬恕,若是落在他手裏,那就自求多福
看着擠上車的高延宗,高浟正色的盯着他,忽開口說道:「聽聞你在定州的時候,將豬矢餵給左右,在城樓羞辱自己的親信,還跑去殺人,這是真的嘛?」
高延宗一愣,渾身哆嗦了起來。
「叔父.那些都是我養的奴僕,殺的也是罪犯.本來就是該殺的.」
「混賬東西!」
高浟訓斥道:「那是人,不是畜生!便是畜生,都不該如此羞辱!」
「你養的奴僕?你如此對待奴僕,難道就沒想過你父親的事情嘛?」
「無論行軍作戰,還是治理地方,都要以人為本,你毫無廉恥之心,如此糟踐左右」
高延宗苦着臉,趕忙說道:「叔父,我已知錯!劉將軍因為這件事訓斥了我,兄長因為這件事訓斥了我,陛下更是將我打了一百棍,我已知錯了,您何必還要訓斥呢?」
高延宗在定州做的事情,傳了出去,高演在執掌大權後,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往定州,打了高延宗一百軍棍。
打完之後,就罷免了他的官,將他抓回了晉陽。
而對弟弟挨打的事情,高長恭表示:打得好。
也就是高延宗皮糙肉厚,結結實實的挨了一百軍棍,還能活蹦亂跳,若是換個虛弱點的,一百軍棍早就去見文宣皇帝了,就例如高陽王高湜那樣。
高浟卻說道:「不多訓斥你幾次,你如何能改進呢?」
高延宗此刻都有些想逃走了,可想起兄長給自己看的書信,想起劉桃子,他咬着牙,當即說道:「叔父,我父親逝世的時候我還很年幼,沒有人教過我該怎麼做,故而做出了很多荒唐事,請叔父允許我跟在您的身邊,學會一些為人處世,行仁政的道理。」
高浟再次審視着面前的高延宗。
他沉默了片刻,「好。」
「你要跟就跟着,卻勿要打擾我做事。」
「唯!!」
高浟極為忙碌,哪怕是坐在車上,手裏都有一大堆的文書要看,當下的朝野,三人執政。
趙彥深作為最大的漢人大臣,可卻是個隨大流的,屬於那種做事不含糊,但是沒有一件事能自己下決定的,哪怕是再小的事情,他都要送來詢問高浟的意思,然後執行。
另外一個高淹,作為高家老四,雖說是為人寬厚,謹慎,可他的才能是比不上老五高浟,可能也比不上老六高演,他諸事都聽從弟弟高浟,並且全力支持他做事,有些時候高浟太耿直,他就作為老好人來出面干涉,形成了一個兄弟聯盟。
故而,真正做事的人,只有高浟一人。
其餘諸多大臣,在他面前還排不上號。
高浟先是回了趟家,接見了幾個大臣,交代了許多事情,然後上車就匆匆趕往了鄴城。
高延宗坐在車內,看着忙碌的高浟,眼裏滿是驚懼。
他從未想過,這治政竟比打仗還要勞累。
這跟了幾天,他就沒見過這位休息的樣子,自己睡醒的時候他在忙,睡覺之前他也在忙,都不知道他到底是在什麼時候休息的。
看着手裏的文書,高浟那眉頭緊鎖的臉變得愈發擰巴,似乎都要擠出水來。
「叔父.」
高延宗終於忍不住開了口。
他掀起車簾,看着外頭。
「您看了一路了,這外頭好美的景色,也不該錯過啊。」
「不如放下文書,略微看看」
高延宗探出頭來,看着遠處那潺潺溪流,看着那嬌艷的花朵,看着那耀眼的太陽,遠處那鬱鬱蔥蔥的樹林,整個人都變得舒暢了許多。
高浟放下了手裏的文書,順着高延宗的視線往外看去。
正是漁季卻看不到一艘漁船的小河,那長滿了雜草花朵卻看不到莊稼的荒地,那刺眼且無情可能會引發旱災的太陽,那藏着無數隨時都會襲擊路人的野獸的密林
高浟臉上的憂愁似是更深了,他眉頭緊鎖,低着頭繼續翻看起了文書。
不知趕了多久的路,高延宗都覺得有些噁心乏力的時候,他們終於來到了鄴城。
可竟沒有人出來迎接他們。
高延宗都覺得很是驚愕,在稟告了城門吏之後,才有官員走出來迎接。
在那人的帶領下,他們回到了高浟的府邸,高浟在鄴城是有住所的,官吏告訴他們,長廣王極為忙碌,當下還抽不出時日來見他們,明日才能相見。
高浟儘管有些無奈,卻也沒有辦法。
夜裏,府內靜悄悄的。
高延宗打着呼嚕,睡得正是香甜。
「殺!!!」
外頭猛地傳出一聲喊殺聲,高延宗當即驚醒,他猛地跳起來,拔出了長刀,一頭衝出了屋子。
他一路飛奔到高浟所在的屋前。
兩伙人竟在廝殺,他們穿着一模一樣,高延宗也分不出他們是誰家的人,有幾個甲士倒在地上,高延宗一眼就看到了在不遠處的高浟,高延宗怒吼着,當即朝着叔父沖了過去,有兩人舉起刀,朝着高浟劈砍。
高浟絕望的閉上了雙眼。
「噗嗤!」
「噗嗤!」
片刻之間,兩顆人頭飛起,高延宗狀若封魔,他又撿了一柄刀,手持雙刀,站在高浟面前,左右劈砍,只見他是力大無窮,長刀嘶鳴,那幾個靠近高浟的人,皆是被他砍的仰面倒下,又有人射箭,高延宗就撿起屍體,擋在自己面前,護着身後的高浟,也不後退。
片刻之後,大堂內堆滿了屍體。
那些人收起了刀,朝着高浟行禮拜見,「大王,吾等乃是奉令前來保護您的!」
高延宗依舊警惕,高浟卻緩緩說道:「延宗,無礙,方才要是沒有他們忽然發難,我只怕就要死在賊人手裏了。」
高浟又看向他們,「你們且先藏在後院.勿要出來。」
他看向了外頭,臉色甚是複雜。
「唉」
「延宗,你回去睡覺,勿要待在這裏了,聽到什麼都勿要出來若有人問起,你就說不知道。」
高延宗大驚,他死死握着手裏的刀,「我已答應兄長和劉將軍,要保護叔父!!便是要死,我也要死在叔父之前!豈能避讓?!」
「我哪裏管他來的是什麼賊寇?!來一個我殺一個!!」
此刻,門外忽傳出拍手聲。
「說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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