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請。」
礙於陳晞的令國皇子身份,雖然這身份算不得名正言順,侍衛長陸寧安和一眾宮中侍衛都不敢絲毫怠慢。
陳晞自請與順國世子梁辛,一齊入金獄的消息,迅速傳遍了太學上下以及整個令國皇宮,引起了一陣軒然大波。
得到消息的令皇和新後,心急如焚就想要往金獄趕,好說歹說被藺相勸下,認為晞皇子並未觸犯令法,此舉不過是想徹查清楚罷了。
無論那個梁世子下場如何,都不會累及到晞皇子聲譽和身家性命,後續找個恰當時機將殿下請出來便是。
而此時帝後同時露面,倒顯得是對晞皇子言行心虛理虧,反而招人非議。
坐落在令宮深處的金獄,沒有陳晞想像中陰森淒涼,由高牆包裹圍繞,將外界的喧囂與奢靡隔絕開來。聽聞此處關押的都是顯貴之流,普通百姓犯了罪還沒有這個資格。
為了不再徒增意外,梁辛、陳晞被安排一人一室,一牆之隔。
侍衛長陸寧安垂掛上囚室的鐵栓,沉甸甸的,「殿下,有什麼事情隨時吩咐獄吏。」
嗯哼一聲,陳晞應答。
巨大的門扉將金獄籠罩在壓抑之中,完全不同於步軍營牢房內壁佈滿的青苔與霉斑,地面亦不見髒污,取而代之的是較為寬敞明亮的囚室。
與外頭別無二致的只是簡陋些的臥具,上頭有清理得當的草蓆還有棉墊,案几上有燈燭和茶盞,一旁是專供擺放碗筷的壁櫥,可供解手方便的泥罐和洗手的小水池。
吃穿睡臥都是十足的優待。
等將梁辛與侍衛們都走開,陳晞快快從坐着的臥具上起身,透過縫隙看到隔壁的梁辛,急切地問道。
「梁辛,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現下就你我二人,你和我說實話!」
梁辛堅稱自己沒有偷過試卷!在章司業房前轉悠,只是因為自己擔心補試不過從而被打道回府,想先向司業求情,看看是否有其他法子,能讓他留在太學。
沒承想章司業的面沒碰上,卻被在長謙堂內的皇太女抓到了軟肋,「殿下,殿下於梁辛有恩,我絕無半句虛言。」
結合梁辛之前與自己說過的身世,陳晞判斷下來,他應該沒有說謊。
梁辛雖記在順國王后名下,但實則為宮中侍女所出。他們這些個被送來令國的質子,說得好聽都是諸國世子,然而說的透徹些都是以命相博的棄子。
原本不受寵的兒子通過質子宿衛,以獲得令國君主的青睞與鼎力支持。倘若有幸能活着,在令國等到繼位,那便是名正言順的王。
除去世子以外的其餘人等繼位,那就是罪犯欺君,令國有權力遣兵平叛。
遣子入侍,諸國世子名單須向天下公示,當他們被送往令國的那一刻,就得到了正統的名分。
可通常,質子都活不過繼位,抑或早早就被令國廢除,能等到衣錦歸鄉那一刻的,不過寥寥數人。
沉默過後的陳晞,出聲道:「行,我明白了。這次人證物證都缺,沈暮白沒法定你的罪。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你自己後續要小心提防着沈暮白。真正的竊卷之人,此刻還藏匿在太學之中。」
「哎,是我連累你了!殿下你何苦和我進來遭這樣的罪?」
梁辛嘴角眉心都充滿着苦澀,他雖從無盜竊之意,但這樣在司業房前晃蕩的行為確實不慎。自己千不該萬不該將對他有恩的陳晞托下了水!
「在這金獄,我反而能落得清靜。」
陳晞語氣里是滿不在乎的無所謂,像是將身陷囫圇,視若無物。
雖說這金獄,在一眾牢獄裏頭,算得上條件不賴。可金獄扭曲實情、偽造供狀的醜聞也遠播至藩屬各國,朝廷與王公貴族來回博弈,催生了許許多多令人聞風喪膽的刑罰。
腰斬、磨刑、拉車等已經司空見慣,縫幽樓、三角馬這些光聽到名字,就能讓人不寒而慄。
潮濕的氣息讓陳晞打了一個冷顫。雖看不到那些個動過刑的鑿痕和斑駁血跡,寂寥的金獄,仿佛在述說着無盡的苦難和折磨,他像是能聽到囚犯們的嘶吼,迴蕩在金獄的盡頭。
人上人與階下囚。
不過一牆之隔,一線之遙。
這才是這座金獄的可怖之處吧。
長謙堂內。
太學補試被設在長謙堂的貢院一隅,院內綠樹成蔭,讓弟子們可以在院內舞文弄墨、揮灑自如,不受到來自門梁諸如此類的條條框框的束縛。
四周高牆深院,又將內外分隔得清晰明了,在較為封閉的空間內,學官們可以嚴密監督這些弟子們的一言一行。
井然有序的考場佈設,貢院內排列着整齊劃一的號房,一號一人,那是供考生們坐下的相對獨立的座位。
三面有牆,一面敞開可進人。攏共大小,約莫寬四尺高七尺,有些許逼仄,但足夠一人在裏頭周轉開來書寫答題了。
而在正對着號房敞口的方位,正是學官們的坐席。
太學補試已然推後,今個日子終於到了。所有的太學弟子們聚集在貢院門前,等待着開考的指令。
悉悉索索地,大家還在背着書卷上的內容,好像一個個都是勤學苦練的讀書人似的。
沈暮白也是一早就在貢院門口站着,臨陣了還在磨刀,抱着謝勉所提及的重中之重,一遍遍默背在心裏。自己有很多書沒看過,可她只要稍記一下,基本都能過目不忘,是應試的一把好手。
在身側的藺閱,十分謹慎地提及此時在金獄中的陳晞和謝勉,「暮白,聽聞帝後已經得知皇子與梁世子被關押的消息了」
沈暮白不露聲色,面上的笑意一如既往,淡淡地回道,「那又如何?吾早就知道了,也料到父皇和那個女人早晚會曉得的。」
藺閱見皇太女不以為意,也只好不再多言,默默地矗立。與其他太學弟子們一樣,她們等待着開考。
貢院內莊嚴肅穆,不少弟子們都焦慮地搓手剁腳的。在這裏,歷代的顯貴之流竭盡全力展現自身才華、積極切磋交流學問。
數不清有多少場考試在這裏設立、舉行,有多少青年才俊從這裏接受洗禮,隨後進入朝堂,一展宏圖。
太學祭酒李聞甫緩緩邁步,走到了貢院的正中央,聲音嘹亮,明確補試規則,以確保嚴肅性和公信力。
隨即宣佈,考試正式開始!
眾位世子逐個入場,根據抓周抓到的號牌,忐忑不安地進入對應號房。號房的方位,對於心態較弱的考生來說,其實大有講究。
上號,是指在所有號房的中心位置,取到上號着能夠耳聞八方,聽達四周考生例如研墨、書寫、翻卷等響動。
下號,往往處於最差的環境,建在茅廁旁,不免有陣陣腐臭氣味,干擾本就心緒不寧的考生。
身高馬大的寧國世子圖子邕是頭一個入場的,避開了下號,想着自己運氣不賴,但偏偏也高興不起來。
他抓到的既非是上號,也不是下號。等坐進去一看!
怕什麼來什麼!圖子邕被分到了廣不容席的小號,號房明顯比其他的更加窄小,他愣是低着頭才進了號房。
圖子邕能想像到幾個時辰下來,腰酸背痛都算是小事了。
他勉強坐定,像是擠入蜂巢一般,兩雙腿只得露在外頭。
沈暮白和藺閱都在號房中央位置,也算是不錯的上號了。想着自己抓周就博得一個好彩頭,接下來的補試,想來也一定能遊刃有餘地潑墨揮毫。
詳國世子柯以凱、政國世子屠琪霖被分到下號。
一點小事都要死要活的柯以凱,自然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捏着鼻子,大聲嚷嚷着,「這樣的環境,怎麼考啊!這是讓我在茅坑上考試嗎!!!」
「肅靜!」
太學司業章培文拍着案幾,向柯以凱訓斥道,「不得無理取鬧!不得辱罵威脅!再繼續喧譁,立刻就將你拖出去!」
柯以凱不敢再說,默默將委屈吃進肚子,只能作罷。
在考場內,座無虛席的號房,每位考生都專注地低頭審視着考題,只有紙筆划過的聲響和沉重在貢院中來回。
他們都知道,這場補試的個人成績關係到他們背後代表的諸國,不能有所馬虎。
在學官們的嚴密看守下,衣袋裏包藏小抄這些已經不再時興。過時的作弊方式,一下子就會被學官們識破。
欺瞞作弊愈來愈困難,太學子弟們不得不嚴肅認真地對待,唯有憑真才實學才是出路。
世子們額間,豆大的汗珠都快滴落在卷面上。
沈暮白捏着筆桿子的右手也不住地發抖,爭分奪秒地越寫越快,生怕趕不及收卷時間。
時間流逝,李祭酒一聲令下,所有考生停筆!
所有的試卷都被收了上來。
清點完畢後,眾世子們依令散去,離開長謙堂。
為使得學官們難於徇私作弊,所有卷宗糊名密封后,才由祭酒、司業及不同的六位學官逐一審批。
前一遭才出了竊卷,太學司業章培文放心不下,隨意點了其中已經糊名的一卷,說要抽查。
沒想到,這一看,就抓了個正着!
「關節條子!」章司業連忙拿起這一卷給李祭酒看,「這裏故意寫了兩個夫也夫也,像是提前約定好的字眼,書寫位置也在卷宗中心,像是故意而為之!」
關於關節條子,是一種新的舞弊方法,考生賄賂學官,兩人約定在特定位置寫上特定的詞字,即使糊名後,也能讓私下勾結的學官在批閱時輕鬆找出並給予「優待」。
在三令五申下,太學弟子們中依然有心存不軌、膽大妄為者,試圖以此矇混過關!
年紀上去的李祭酒眯着眼睛,要將這卷宗瞧得仔細!
「胡鬧!」待看清後,李祭酒憤怒不已,誓要抓出作舞弊之人。
章司業和李祭酒又驚聞一個擺在眼前的事實:皇太女作證竊卷的梁辛已被押入金獄,但仍然有人通過關節條子行舞弊之實!
那麼只有兩種可能了。
這世子中舞弊範圍之廣,不僅僅只有梁辛一人?
要麼就是,他們抓錯人了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