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的佈局,陳晞一早看穿。
這場陰謀的背後,是母后借用第三勢力的毒手將沈暮白推向絕境。
可這是自己的母親!
他沒有任何戳破的必要和理由。
事實上,母后早已知曉了細作的存在,但是她還是和往常一樣,讓侍女小雅貼身伺候自己,故作不知。母后服下了極少的斑蝥,精準拿捏着劑量,以至於產生幻覺,但不會危及生命。
這一系列操作導致母后身子虛弱,中邪一事就栩栩如生。不僅逃過了太醫的火眼晶晶,還讓令皇沈則宸與沈暮白都雲裏霧裏。
母后成功地讓令皇心疼不已,立馬解除了她的禁足,還將禍水東引,留下侍女小雅,為污衊沈暮白作鋪墊。
陳晞知道這是兩個女人間沒有硝煙但殘酷無情的戰爭。母后與沈暮白方才表面親近,實際上各懷鬼胎。
所有寧靜的表象下,都是暗流涌動的過招。一面是自己母親,一面是和自己糾纏不休的對手,陳晞感慨萬千。
待沈暮白走遠,他還是對母親開了口。杜曉禾撥弄着茶盞,仿若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還是溫柔良善的模樣。
四下無人之時,陳晞低聲道。
「母親你為何要這麼做?」
令後杜曉禾端坐在小葉紫檀所制的貴妃椅上,淡淡說道。
「罔顧我從小將你帶在身邊教導,無論是景國還是令國,我們的身份已經註定,我們此生都將身處鬥爭的漩渦,避無可避。機會不是一直都有的,你這樣心慈手軟,為娘倒是有些失望了。」
「是斑蝥對嗎?」
陳晞暗自佩服沈暮白的洞察力,竟然被她這個外行猜到了八九分,「我不明白!母后明明已經嗅到了陰謀,卻依然服毒。為什麼要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在沈暮白那裏,陳晞一直留有餘地。他的後手之一就是對她語焉不詳。
他能夠通曉藥理,全憑母后教導,母后識毒解藥能力在諸國的範圍內,都是首屈一指的,只是隱藏得夠深。
所以這次沈暮白,絕對不會猜忌到母后的頭上。
「我知道分量。」
杜曉禾還是那樣的慈祥柔和,聲音並不高昂。她自然是懂得兒子在擔心自己。但是兒子比誰都了解自己的能力,竟還問出這樣的問題來。
陳晞的世界,黑白分明。
其中灰色地帶讓他感到晦澀,即使他比旁人更擅其道!
這次,他並不認同母后的做法。
安插細作、斑蝥之毒,明明都是長保縣一派的勢力在挑撥他們!母后怎麼能讓這些賊人得逞?
「是長保縣的勢力在煽動。他們這次解決了沈暮白,下一個就會是我!抽絲剝繭,我不信您看不明白。」
「兒子,你以為母后會不知道嗎?若不是你出手阻攔,有這次一事疊加,沈暮白必定會被陛下再次唾棄。沈暮白與令國各大獄關係良好、密切無比。就算從那個侍女小雅嘴裏問出來了什麼,也能被她壓下去。你替她憂慮什麼?」
令後一語中的,但語調平和,她是為了兒子謀算。若只是生在平常人家,她又何需前怕狼後怕虎,每日都想這些彎彎繞繞,讓自己不得安寧?
沈暮白的手已經伸入了令國各個機要處,在陳晞深得人心的同時,她也從來沒有停下拓展和鞏固人脈的步伐。
努力使得自己勢力盤根錯節。所以她無論做什麼,也不會髒了自己的手。
杜曉禾陡然提高聲調,看到坐在輪椅上的兒子,她心如刀絞。
「你的雙腿,又怎麼算?!沈暮白賠得起嗎!」
陳晞陷入兩難,他絕不容忍沈暮白傷害母后半分,更不願看到她們陷入這種無休止的宮斗。
有意義嗎?
但他又何嘗不是局中之人,不知不覺中,已習慣處處對他人算計。
「母后,我和沈暮白已經講和了。後面若要斗,那也是光天化日下,我和她各憑本事。而且這次連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小雅就是長保縣勢力派來故意污衊沈暮白的!」
陳晞再道。
「若真是陸寧安所為,小雅必定咬死不鬆口。誰人不知,陸寧安手下為沈暮白培養了一批死士,忠心耿耿!怎可能由沈暮白三言兩語就撬開死士的嘴,還將主子的身份直接抖落?」
令後杜曉禾注視着自己的兒子,嘴邊掛着複雜的笑意,似乎對陳晞的反應已有預料,她沉默片刻,再度開口。
「告訴母后,你對沈暮白動過旁的心思嗎?」
陳晞臉色一變,堅定地否認,要母親相信自己。
「我是想到沈暮白即將遠嫁,沒必要把事情弄得太過難堪,所以才決定打發侍女去牢獄審問。」
令後已經洞悉了一切。兒子的拼命解釋,在她這裏顯得蒼白無力。
他的行動已經說出了他的內心。
「晞兒,母后知道了。母后自然信你!這些事母后都會處理,你不必過於激動。」
杜曉禾看到有些局促不安的兒子,心頭髮軟,「無論如何,都不能對那個毒婦動了念想。」
這是杜曉禾作為母親的勸誡忠告
陳晞也長大成人了,她不可說得太多,反而惹得兒子煩膩。
長公主沈暮白與努兵首領阿帕的大婚之日來到。長驅城還危在旦夕,雖是恥辱之事,但皇宮內外都喜氣洋洋。
畢竟是皇帝嫁女兒,窮盡奢華。排場極大、紅綢高掛、祥瑞滿庭。令國皇宮的每一處角落旮旯都被裝點華麗,只為慶賀這場盛大的婚禮。
天還未亮,宮人們已經忙碌起來。
每一條長廊、每一個大殿,甚至悠長的宮道,雕樑畫棟之間都佈滿了綢緞和彩燈。
正紅與絳紫覆蓋了整個皇宮,琉璃瓦在太陽底下閃耀。
一派刺眼輝煌的景象。
長樂殿前,鋪上了長長的紅毯,兩側的金柱上懸掛着燈籠,燈籠上是金色的「囍」字。佈設用的鮮花更是數不盡,花團錦簇,芬芳四溢。
數百名樂師們奏響了悠揚動聽的曲子,樂聲悠揚,絲竹聲聲。
沈暮白的鳳冠霞帔華美。黃金製成的鳳冠,沉得讓沈暮白脖頸酸痛無比。
「成個親也太不容易了。還好是假的。」沈暮白喃喃自語。
「都是我!讓殿下這樣辛苦!」
何藍為沈暮白親自梳妝,為了保全自己,沈暮白挺身而出要演這一場大戲。雖說是假的,但畢竟也要十里紅妝、夫妻對拜
她生生害得沈暮白要做一回人婦。若是沈暮白未來的姻緣因此受阻,她無法原諒自己!
但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她只好祈願長公主這趟順順利利!
沈暮白膚質白皙,朱紅的口脂襯得她更加熠熠生輝。平日,她不大有機會用這樣奪目的色彩。
她身着繡有金鳳和龍紋的正紅錦緞婚服,腰間繫着絲綢帶子,步履間裙擺輕揚,如行雲流水。
她的臉上施以精心勾勒的妝容。往誇張了說,今日的沈暮白美得有些讓人眩目!
何藍幫沈暮白將紅蓋頭輕輕垂下。紅蓋頭隱隱約約,反而欲蓋彌彰。
陳晞受令皇之命,答應要親自將長公主抱出長樂殿大門。
作為娘家人的身份。
在何藍的攙扶下,沈暮白來到了陳晞的跟前。
陳晞驀地抬眼,將沈暮白看得仔細。在紅蓋頭的掩映下,也無法忽視她的美麗動人。
眼前的人,不再是那個平日裏與自己勾心鬥角的沈暮白,而是將要嫁作他人婦的長公主。
這一刻,他的心中有些什麼溢了上來。是吃味和不滿嗎?
可他明明知道這一切都是假的。
在何藍和其他侍女的齊力幫助下,他將沈暮白輕輕抱起,放入自己的雙膝之上。
沈暮白很自然地用雙臂環繞着陳晞永遠高昂抬起的脖頸。
他感到她身上散發的馨香。
雖然是沈暮白自己欽點,但她還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親密弄得臉頰緋紅。
她微微側頭,看向陳晞,問出了自己的好奇,「我今日好看嗎?」
沈暮白故意問道,聲音帶着調皮和調戲。
陳晞還是愣了一下,她對於自己和親一事如此淡定,難道她已經知道了自己和她父皇的安排?
她就這麼有把握,自己不會在努兵過完餘生?!但他不想理會這些,今日自己還有許多事要做。
但是耐不住沈暮白離他太近,紅蓋頭在他耳邊廝磨,讓他痒痒的。
她身上的香氣,甜甜的,有點像糖水,就這樣自作主張地繼續往陳晞的鼻腔鑽入。
陳晞被嗆到,有點想咳嗽。
看着陳晞模樣的沈暮白,忍不住輕笑,「你這是怎麼了?皇姐太美了,情不自禁?」
陳晞在輪椅上不敢動彈,畢竟上面還坐着這一位「祖奶奶」。
「別鬧!我要往前了。」
輪椅四輪滾動着,在這一條長長無人的長樂殿石道上行徑着。
周圍空無旁人,大家都在殿外候着新嫁娘的出閣,所以只剩下他們二人。
陳晞一直刻意與沈暮白保持着上身的距離,就快要閃了脖子,沈暮白卻緊了緊圈住他的手臂,不依不饒。
「我就快要去鳥不拉屎的荒蠻之地了!你就不能給我個安慰嗎?我今日到底好不好看?」
陳晞被沈暮白一晃一晃的紅蓋頭,撓得心煩。
再也憋不了,他用蠻力掀起紅蓋頭的一角,沈暮白含水的雙眼與他對上。
四目相視,沈暮白被陳晞如秋水般清澈的深邃,奪去了魂魄。
她清晰地看到他的睫毛微微顫動,拂過此刻沈暮白心弦的輕風。
而他暫時只看得見這大千世界中,她顧盼生輝的瞳孔與鮮嫩欲滴的唇。他的目光,終於還是落在她的朱紅之上。
那一瞬間,有什麼像洪水般湧向自己,陳晞再也無法控制。
他低頭,快速而堅定地吻上了她的嘴角。
殿內,陳晞對名義上的「皇姐」失了理智,迷了心竅,無畏地縱情。
殿外,鑼鼓喧嘯,震天響。
就只隔着一道大門,努兵首領阿帕、皇帝及眾大臣們都在候着。候着即將嫁做人婦的長公主出閣現身。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