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荇先運起掌力,隨後是林芷、凌厲、譚英之手下與譚英自己。凌厲勁力運到林芷身上時,卻突然覺出她氣息散亂,似乎心有旁騖。
林姑娘,你是怎麼回事?他忍不住開口。
凌公子,現在先別說話。最後的譚英開口道。
凌厲只好不語,覺出林芷也竭力聚起勁力來,稍稍安心。只見慕容荇再運出一掌,向那門上擊去時,喬羿向後一躲,咬緊牙關等着奇蹟發生。
卻什麼也沒發生。砰的一聲悶響,除了小小的山石碎屑,畫仍然是畫,紋絲不動。反而是一股氣勁反擊過來,凌厲只覺胸口一衝,幸得不強,並無大礙,卻只見前面林芷身體一軟,仰面倒了下來。慕容荇連忙也搶過來,只見她嘴角已淌滿了鮮血。
你這是何……慕容荇欲言又止。
凌厲讓了開去,冷眼看他。林姑娘沒事吧?譚英等也上前來道。
沒……沒什麼。林芷勉力坐起來。不礙事的。
譚英嘆息道,實在不應讓林姑娘擋在前頭。氣勁沖回來,全在她的身上。
是麼。凌厲心下暗道。那……為什麼慕容荇沒事?
看來這也行不通了。慕容荇道。大家這一來都累了,還是休息休息。
譚英點點頭,凌厲卻站着不動。
凌公子……?慕容荇覺出他的異樣。
我是突然覺得……自己很蠢。凌厲冷不丁地道。
怎麼?慕容荇的語氣屏住了,有種透不出來的緊張。
我早該想起來,這門最多不過是鐵做的,任它是用什麼機關定住的多厚的鐵,我手上卻明明有削鐵如泥之劍。
是了,是了!譚英的眼睛也亮了起來。喬羿雖不知凌厲的劍有何奧妙,見譚英如此高興,也不禁湊上前來。慕容荇反倒遲滯了些,扶着林芷站了起來,才說了句,不錯,我們早該想到的。
還是請你們幾位都退後些。凌厲道。門上說不定會有什麼機關。譚大俠請照顧喬公子,慕容公子……
他覺得自己也不必說慕容公子去照顧林姑娘,於是便不說了,反而林芷說了一句,你自己也小心。
凌厲笑笑,一劍向那畫中削去。
數劍之下,門登時裂開了,向外倒去。眾人均各戒備,門上看起來並無機關。喬羿正鬆了口氣時,譚英鼻中卻又嗅到一股熟悉的氣味,忙喊小心迷香,喬羿與那名手下卻已昏昏然軟了下去。譚英和凌厲忙強屏住了,後面慕容荇與林芷卻似乎也着了道,慢慢靠了下去。
凌厲忍過一陣,身體裏迷香之影響逐漸化去。譚英雖有幾分頭暈,也站住了。前面昏黑的光線里站着十數個人,中間那醒目的羽毛扇自然是紀闕天;身邊那高壯赤膊的也仍是那鄧大漢。
羽扇搖了兩搖,紀闕天冷冷地道,朱雀洞還從來沒有過這樣的事情,進來了卻不聽號令。你——他指向譚英——本來就是硬闖,我本來也不打算讓你活過今晚;你——他又指指凌厲——倒是絕無僅有,吞下了藥卻還這般壞我好事,看來,也最好一併死在這裏。
凌厲不答話,他心裏只是閃過四個字。絕無僅有?他心道。他說我絕無僅有,那麼慕容荇呢?他應該並不知道慕容荇是耍了把戲吞了假藥的。
心念未停,凌厲已來不及考慮那許多,紀闕天羽扇一動,十數個黑影,連同那名大漢,一起向兩人撲了過來。…
譚英號「連珠劍」,在臨安曾與蘇折羽這樣的勁敵交過手,自然絕非弱者,即便中了少許迷香,頭腦卻不亂;凌厲經過先前那許多次半死不活的交手,又斃伊鷙妙於劍下,加之路上邱廣寒也將所記所繪幾式劍招給他看了看,他心中小有所悟,此刻的劍法比之以往也進境不少。朱雀洞這十數人算不得高手,少時便潰敗下去。但那大漢往中間一站,左手一伸,便向譚英抓去。譚英見他來得殊無顧忌,劍毫不客氣地便往他腕上砍去。
眼見這一劍要砍下他手腕來,大漢與紀闕天臉上竟都並無懼色。凌厲心下一驚,忙道譚大俠小心,譚英一劍已落,卻只覺砍在了一塊石頭上,通的一記,劍反彈了起來,大漢手腕竟半點不損,顯然這外家功夫已到駭人聽聞的地步。凌厲這「小心」二字話音還未落,大漢手掌已拍到譚英胸口,掌勁一吐,譚英立刻向後摔去,只聽似有喀一聲輕響,肋骨縱然未斷去兩根,定也受傷不輕。
凌厲眼見他如此神力,一時也怔住了,見他又向自己逼來,不覺退了一步,舉劍提防。大漢對他這劍似乎又多了幾分顧忌,不敢肯定這適才破門而出的烏劍是否仍能切膚不損;凌厲自己實在也不能肯定,略一猶豫,又退了幾步,引他到適才自己被困的那窄小階梯處,心道他如此大的個子,自然行動不便。況且自己這邊昏暗,他那邊卻有光,更接近敵明我暗的境況。
他抬頭看他——突然那大漢先出掌向凌厲頭頂襲來。凌厲舉劍試探,擋他掌力,果然啪的一聲,大漢手掌絲毫無損。
這劍也傷不了他?凌厲心一沉。不錯,他似乎是以什麼功夫,將身體盡皆護住了,讓人不論用什麼兵器,不論鋒利與否,皆無法傷到。他被他大力的一掌推得向後滑去,堪堪踩上兩級台階,連忙用劍鞘一支門框,拿住了步子。
這下要怎麼好。他心道。倘若他真的刀槍不入,我可沒辦法拿下他。
波的一聲,凌厲聽見自己腳下的石階已碎了,自己也一點一點地被那大漢壓得向後倒去。他抽身猛退。怎麼能跟這樣的人比力氣?他幾乎出了一身冷汗,躍在十數級台階之上,像一隻暫作停留的飛鳥一般足一點地,又躍了起來,劍鋒向下欺向大漢的右眼。
眼睛總沒有練過吧。他想着,迅快無比地扎了過去。
可惜這並不是暗殺,否則他便得手了——此刻的時間,卻足夠那大漢用手臂一擋,又將他彈了回去。
凌厲再來,招招刺向他的眼睛,卻連續被擋開了四次。
簡直是個妖怪!凌厲心中一邊罵,一邊第五次向他襲來。這一次他照例又被擋開了,但是他躍開的瞬間,卻清楚地看見那大漢額上掛下了豆大的汗珠來。
原來他耗神也極是厲害。凌厲心中突然一亮,想起了邱廣寒給自己看的那第四式劍招——拓跋孤所繪的那一式。
拓跋孤看穿了,每一次我用那一式劍招,都要費極大的氣力。凌厲心道。若要我連續用那一式,我的極限也不過四五次;此刻這怪人看來也是類似,也是要用極大的氣力才行;只不過我那是攻人之招,他卻是防人之式,如此看來,他比我更吃力不討好得多了。
只見這大漢顯然也心知不能再多耗下去,雖知追入那狹小的空間於己不利,也還是向凌厲抓來。凌厲卻戰術不變,照舊躍起向他眼睛扎去,那大漢一手擋,另一手卻向凌厲推來。…
誰料凌厲這一劍將要碰到他手腕時,卻突然劍尖一支——叮的一聲,劍尖支在他腕上的聲音與支在一塊石頭上的聲音真無二致,但正因他這硬如磐石的手腕——凌厲借這一支之力翻到了他背後。大漢大驚之下欲回頭,卻哪能與凌厲比快,烏劍起處,擦的一聲,將他背後從左肩到右腿,長長地切開了一道極深的口子。
大漢大叫一聲,回頭向凌厲頭頂打到。凌厲已心知自己所猜不錯——原來這大漢皮肉堅硬似鐵,只能是他聚力之後用在局部。他所常用的交手之法,便是以這一刀槍不入之神功先用手擋下第一擊,在敵人心神錯愕,同時也未及運出第二招時,以大力將之擊為重傷。但凌厲既已在譚英受傷時見到了他這伎倆,要他送死便不那麼容易了。如此多來回數趟,自然會發現他的手段所在。
眼見大漢大手還是打來,凌厲往邊上一個側滾,順勢一劍插入他大腿。這一下是用盡了全力,凌厲用力一扳,將他一個龐大的身軀扳倒,喘了口氣說,夠了吧,你再動我就真殺了你!
他心裏想起之前自己進來時,這大漢倒很當自己是朋友一般的與他解釋朱雀洞內諸事。他心道他多半也是受了蠱毒所蝕,卻不是個壞人。
只見那大漢仰面躺着,不住喘氣,卻連話也不說,凌厲看看手中之劍,一時倒不知該不該拔出來了。若是拔出來,他心道,他腿上大血管已被我傷到,多半立時要鮮血噴涌而死。但是……
他抬頭看外面,果然,紀闕天已走了近來。那大漢聽見他聲音,似乎甚為高興,竭力地迴轉頭去,似乎是要請示些什麼,卻又累得說不出話來。凌厲見他帶着劍的腿也挪動起來,不覺喊道,我叫你不要動!見那大漢渾然不聽,只得恨恨地伸手握住劍把,將那開金裂石的劍再用力往下一插,把他一條腿狠狠地釘在了地上。
大漢終於動不了了,呻吟出一聲,迴轉頭來。凌厲抬頭向紀闕天道,你還想再斗下去的話,你的手下恐怕性命就要不保了,最好還是放我們出去。
紀闕天看了那大漢一眼,輕笑道,多謝你如此手下留情;你這般在意他的性命,那麼他定是死也瞑目的了。
凌厲此時才發覺紀闕天持着扇子的手已經垂了下去。他只及心中一駭,還未說出什麼,只見兩小粒羽毛迅速地從扇中墜出,射入了那奄奄一息的大漢的咽喉,正是適才所見過的綴了羽毛的鋼針。
你居然……凌厲又驚又怒,俯身探這鄧大漢鼻息,紀闕天卻毫不客氣,兩枚鋼針又從扇中飛出,襲向凌厲。凌厲忙以劍鞘去擋,另一邊那大漢竟已身亡。眼見暗器又至,他向後一仰避了開去,右手中那烏劍也拔了出來,一揮,殷紅的血順着劍身一滴一滴地落到地面。
這樣做對你有什麼好處?凌厲憤聲道。難道這就是朱雀洞二洞主的行事?
就算這裏只剩我一人,莫非你以為自己還有勝算?紀闕天冷笑道。朱雀洞嘛,本來也是個弱肉強食的地方,沒用的人就算活過了今天,也難說明日——凌厲,你本來是個很不錯的手下,只可惜你要與我作對。我勸你不如再考慮考慮;反正你已退了黑竹,無牽無掛,不如加入我們這裏吧?
廢話少說!凌厲抬起劍來。你若只有那扇子裏的三招兩式,我便要先動手了!說話間他右手一抬,劍光向紀闕天攏去。…
紀闕天羽扇一擋,這小小的扇子竟奧妙無窮,又堅似精鋼,頗為輕鬆地就架住了凌厲的長劍。只見他羽扇一攪,凌厲只覺劍似是被劍上什麼機關鈎住了,拔不出來,幾乎要脫手被他奪去。
但紀闕天偏偏又一抖扇子,凌厲的劍呼的一聲又旋了出來。只聽紀闕天道,怎麼弄的,這麼髒!
凌厲果然看見那白羽扇被染上了數點鮮紅的血跡,紀闕天卻又一笑,道,也好,朱雀朱雀,本就應是紅色的羽毛麼!
你那把扇子沾的血還少麼!凌厲一揮劍,又刺向他胸口。
羌啷一響,劍與羽扇又粘在了一道。凌厲這一回是想好了,心道既然掙不開你的機關,憑什麼是你奪走我的劍,卻不是我奪走你的扇子呢?因此手上也加了幾分力,欲令紀闕天將那扇脫手。
誰知紀闕天卻陰陰地一笑,扇子兩側的白羽陡然都長長了數寸,顯然是又有機關彈出,卻不知是什麼利刃,在白羽覆蓋之下,一起扎到了凌厲握劍的手上。凌厲手上頓時冒出血珠,雖痛卻也不願放開劍去,咬牙堅持。紀闕天嘖嘖了兩聲,突然扇中那長出的兩截斷開飛出,竟扎向凌厲雙目。
這一下凌厲不得不躲了。他只好棄劍後退,等回頭紀闕天早已將他的劍也握在手中,仰天大笑起來道,凌厲啊凌厲,你想對付我,只怕還……
便在這「還」字說了一半的剎那,他嘴唇突然一青,整個人便僵住不動了。凌厲心下詫異,只見紀闕天慢慢轉回了身去,後頸赫然飄着數片白羽。他尚未明白過來怎麼回事,紀闕天竟已站立不住,雙膝一跪,似乎想撕心裂肺卻終於仍然只是啞聲地、喃喃地因此也叫人毛骨悚然地說了四個字:
慕……容……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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