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遇到邱廣寒,這令凌厲睡夢中也會笑出來。至於伊鷙堂可能仍有餘黨會來襲的威脅,也都拋諸腦後了。不過第二天一早起來,這念頭又強烈起來。凌厲醒得很早,坐起來,呆呆地靠在牆上出神。
邵宣也也醒了,坐起來要說話。凌厲將手指往唇邊一豎,一雙眼睛看着睡夢中的邱廣寒。出了這許多事,兩人也實在不敢讓邱廣寒一個人睡去別的房間。
她仍睡得香甜,邵宣也便也不說話了,作了個手勢,兩人都下床來,走到外面廊上。
新歲的清晨,空氣中仍瀰漫着火藥的氣息。邵宣也扶住了欄,凌厲也小心地避開傷口,選了個合適的姿勢在欄上倚住,道,怎麼?
你究竟打算怎麼辦?邵宣也道。沒找到她的時候拼命地找她,現在人回來了,又怎麼樣?
我想過了。凌厲道。我還是打算帶廣寒回臨安去,不過在此之前,若她有什麼想去的地方,我就陪她去。
他停頓了一下,抬頭看邵宣也:你覺得呢?你此刻又有何打算?
我自己——恐怕是要回洛陽一趟了。邵宣也道。過年也未曾回去,連個信也未捎,倒不曉得家中老娘跳成什麼樣。
他也停頓了一下:你去過洛陽麼?離你們陳州近得很。
洛陽……還真的沒有。
有興趣一同去玩玩麼?過去就開春了,洛陽牡丹節,不是尋常見得到的。
說笑了。凌厲一哂。我不喜歡看這些。
說不定廣寒喜歡……?
廣寒……凌厲喃喃說了一聲,隨即道,但我去你那裏,不合適吧。畢竟我以前是黑竹會的人。我看算了。
邵宣也笑道,何必這麼急着作決定,先問問廣寒的意思吧?
凌厲皺起眉頭道,我看你倒不像在邀我,倒像是邀她。
邵宣也並非沒有聽出他玩笑之意,卻連他自己也不知怎的就嘆了口氣,轉開了眼去看着別處。
誰說不是呢。他不無惆悵地道。
凌厲不禁一呆,邵宣也聽他不語,又接着道,我總是覺得,好不容易見到廣寒,這便要分別,我心裏很是不舍。昨日那神秘人——就是廣寒的哥哥——說廣寒若是有什麼差池,就叫我們提頭見他,姑且不論他這口氣,他的意思卻是明擺了叫我們兩人照顧她了。如此一來,我更加不能就此放下她。非是我信不過你,只不過我……
』不過你突然想不透起來,為什麼廣寒一定要跟我在一起,不是跟你?凌厲呵呵冷笑起來。我算是明白了,邵宣也,你還是要跟我爭廣寒對麼?這倒有點奇怪吧——你天下聞名的大俠,何苦跟我來搶女人,傳出去了恐怕不好聽。
是不好聽。邵宣也不以為忤,反笑。被你這樣說出來,尤其不好聽。但是——廣寒心裏究竟怎麼想的,你又知道多少,就為她做主了?
凌厲大是意外地道,你竟還承認了,你是怎麼了?我隨便說說而已。
隨便說說而已麼?邵宣也道。那麼我要你離開廣寒,讓她跟着我走,你答應麼?
你……凌厲一時竟語塞了。這算什麼意思?他認真起來。你倒來真的了。那我也告訴你,旁的女人你要誰都好,只有廣寒我不讓!
那為什麼?邵宣也道。邱廣寒與別的人,又有什麼不一樣?
凌厲想說什麼,卻心念一轉,笑道,因為這女人我還沒弄到手,沒道理讓你的。…
我告訴你凌厲!邵宣也一抓欄杆——就沖你這句話,我就沒道理把她交給你!
好了,你,你別激動麼!凌厲只得苦笑道。你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邵宣也哼聲道,我是警告你,你若當真是在意她,喜歡她,便一生一世只喜歡她一個,否則休想我放過你。
哎?凌厲笑着搭上他的肩。這為了女人就同自己兄弟翻臉,原來就是邵大俠的本性。先前我只道你已很當我一把朋友,現在看來,廣寒這次出現,我們連朋友也做不成了?
邵宣也的表情慢慢鬆弛下來,一事歸一事。他認真地說。再說,這種事情並不是你我干一架便可解決的。你敢不敢試這一把?
試什麼?
等廣寒醒來,問她要不要去洛陽。邵宣也道。如果她說不去,那就是你贏了,你就給我好好待她;否則不管你跟來不跟來,我總之是帶她走了。
凌厲似乎還在考慮,邵宣也又道,有什麼好想,反正就算我贏了,你也會死皮賴臉跟去的,是吧?
凌厲這才勉強笑了,道,試……試就試罷。其實廣寒她……她很貪玩,她一定會去的……
願賭服輸。邵宣也反過來拍他的肩膀。反正不論結果如何,咱們總還是好兄弟。
凌厲瞪他道,一邊說好兄弟,一邊還來橫插一腳,顯顯是個偽君子。
邵宣也失笑道,凌厲幾時這麼沒有自信了,怪事。
我本來就小器。凌厲嘟噥不已。我從沒說過我不會翻臉的,到時候別怪我……
邱廣寒果然很貪玩,一聽說去洛陽的諸種玩法,眼睛登時更亮了起來,連聲稱讚。邵宣也一邊說,一邊打量凌厲的臉色,見他只是在一邊一言不發,不禁心下暗笑,故意地道,你說好麼,凌厲?
好……又怎麼樣?凌厲耷拉着腦袋,很是鬥敗了似地道。不過他心裏突然下定了個決心,抬起頭看着邱廣寒道,不過我是不去洛陽了,你自己跟宣也去?
你……你不去麼?邱廣寒似乎一呆。
凌厲見她表情失望,心下也暗暗一喜,接着道,是啊,我去那裏不太好,所以還是算了。
凌厲,你這以退為進的手段可不光明。邵宣也不滿地道。
凌厲不理睬他,只向邱廣寒道,你說呢?
我……其實不要緊,只是……邱廣寒似乎很苦惱的樣子。只是我欠你的銀兩怎麼辦,或者……邵大哥能先幫我還麼?
你……凌厲差不多是突然跌進了冰窖里,忍不住慍了出來道,你想的原來只是你欠我的錢,那就不必了!你救我這麼多次,抵消得夠了,你儘管跟着他去吧!
邱廣寒見他突然生氣,不禁一怔,轉念笑道,你急什麼,我又沒說要去。
這一下是邵宣也一呆,道,你又變卦了麼?
他說到這裏很是瞪了凌厲一眼道,你有本事,女人撒潑的招數你也拿出來用。
邱廣寒看着兩人,頗好奇地眨了眨眼睛,邵宣也表情似乎嚴肅,又似乎是要發笑,凌厲卻尷尬了,牙縫裏迸道,你閉嘴!
邵宣也忍住笑,向邱廣寒道,你究竟怎麼說?我們下一步都指着你作決定了。
我……?邱廣寒仔細想了想。洛陽當真是個好地方,邵大哥,若非我還有件事情擔心得很,我一定是要去的。但眼下卻不能夠了,只好日後來找你。
你擔心什麼事?邵宣也問道。…
呃——是一個朋友,他……
她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喟然道,怎麼我每回跟你說話的時候,都是一個朋友被人捉去了呢。
是誰?這回是凌厲問了。他自忖邱廣寒的「朋友」他應當還知道些。誰被人捉走了?
你還記得喬家的少爺麼?邱廣寒抬頭看他。
記得。他……出事了麼?
邱廣寒嗯了一聲,道,其實也有別人去救他了,但是沒有消息,我無論如何放心不下。我想去朱雀洞看看。
朱雀洞?凌厲於邵宣也對視了一眼,面上均有驚異之色。是朱雀山莊的人抓走他的?
我不知道,似乎應該是……應該是……
她想說應該是青龍教的叛徒,卻又想起拓跋孤曾告誡自己不要多嘴透露青龍教內之事,不覺緘口,道,總之我知道他們多半要去朱雀洞。凌大哥,你有時間陪我去看看麼?
當然。凌厲道。我與喬公子也算相識,他既有事,我自然不能不管。
邵宣也卻知他這話是挑釁,是告訴自己這一場比試是他凌厲勝了。他哪裏是關心什麼喬家少爺,顯然只不過是在向邱廣寒獻殷勤。
他不禁有了幾分想說什麼的衝動,正要開口,邱廣寒道,邵大哥,真是對不住。以後沒事了,我一定來洛陽找你。
他頓時語塞,想自己適才已說過要儘快趕回洛陽,倘若又突然提出要與他們同去,不免顯得不妥;何況既然輸給了凌厲,再說什麼反有幾分灰溜溜的顏色了。
他只得搖了搖頭嘆道,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既然如此,我也只好認輸。他抬眼碰到凌厲的目光,微微笑道,你既然這麼厲害,那臨別請我喝一杯總不為過?
凌厲也忍不住笑了一笑,道,這個自然。邵宣也看了看邱廣寒:廣寒也來?
邱廣寒饒有興致地聽着兩個人頗似暗語的對話,依稀明白,也不以為怪。這不以為怪令凌厲心中突然也坦然了,不再有某種隱瞞的尷尬。
為什麼要喝酒?邱廣寒總算在樓梯上轉過臉來問凌厲。你傷得那麼重,沒關係麼?
凌厲一笑。這是餞別酒,就算傷再重個三倍,也不得不喝的。前邊邵宣也漫聲道,再重三倍,你早就沒有了。
不過,坐了下來之後,兩人的表情似乎又嚴肅了,像在沉思什麼。
那個喬家少爺——他是什麼人?邵宣也問。朱雀洞的人為什麼抓他?
這……當時只是個誤會。邱廣寒模稜兩可地道。此刻我也不知道他們抓他走有什麼目的。
哎,你。邵宣也向凌厲道。朱雀洞的底細,你知道麼?
不太知道。凌厲實話實說。
這倒麻煩了。邵宣也道。朱雀山莊新起,氣勢不小,朱雀洞也自詭異。最好還是摸清楚點。
這個何須你教。你還是小心想着回去怎麼跟令堂大人解釋吧!凌厲回一句。
我是為你們好。邵宣也續道。
凌厲知他確是好意,一時也沉默了。
邵宣也傷不重,說要儘快啟程,兩人也不便再挽留他。只是陪他走着走着,不覺出了城,又走了數里。邱廣寒頗有些累了,凌厲也覺傷勢拖累,但兩人竟都不吭聲,倒是邵宣也停了下來。
你們就不要再走了!他無奈地道。再下去,你們就跟了我去洛陽算了?
沒關係,邱廣寒道,我們本也要走。
邵宣也不禁搖頭道,何須着急——凌厲,你總也知道教訓了,無論做什麼事,都先將傷養好了。你們還是回平江好好歇上幾天再說!…
不回去了。凌厲道。暫時避避伊鷙堂的餘黨。我們自會好好休息的,有的是時間;只是此刻若不多與你走些,往後不知幾時才又見到你。
邵宣也呵呵笑道,送君千里,終須一別,你們何必這麼依依不捨——以後隨時都可來洛陽找我,而且——他悄悄湊近凌厲——我這回輸了,往後也不會反悔,儘管放心。
凌厲想笑,卻有幾分笑不出來,低頭道,你又何必定要這麼說。
邵宣也於是當真不再廢話了,拱拱手道,我真要走了,這便告辭罷,你們保重。
邱廣寒抬起手來揮了揮道,那邵大哥路上小心。
見他走了,邱廣寒才嘆了口氣,轉回來向凌厲道,這下只剩我們倆了。走麼?
凌厲點點頭,她覺出他表情中異樣之色,問道,怎麼了?
凌厲只是抓起了她手,邊走邊道,有點累了,我們找地方歇一歇。
邱廣寒只覺他掌心冰涼,腳步也似不穩,心中立時明白他定是吃不消了傷勢,當下也不吭聲,隨他快步抄樹叢小路而行。眼見那茶棚的旗幡已不遠,凌厲咬住了嘴唇卻還是扶到了一棵小樹上去,倚着它喘息起來。
邱廣寒走上前來,柔聲道,你何必要這樣呢。她說着扶他坐了下來。她的手也是涼的,天生是涼的。她捂不暖他的手。
沒……沒事。凌厲只覺得自己的牙齒都打起戰來。天色愈來愈陰,愈來愈沉——快要黃昏。他前胸的創口破裂了,在流血,這溫熱的血液離開他的身體,他自然會發冷。
他下意識地摟住了邱廣寒。你冷麼?明明是自己冷,也明明知道她不會冷,卻下意識地問她。
……你在發抖呢!邱廣寒不無擔憂地道。
沒有,沒有。凌厲緊緊抱住她。邱廣寒卻遲疑了一下。你……抱着我……不好。她有點期期艾艾地說。
她倒並不是出於羞赧或是自私,而是她知道自己這純陰之體,只會令他更冷。
只是凌厲並不知曉她的心思,所以一怔,自然地鬆開了。邱廣寒瞧見他胸口的紅色慢慢滲到了外衣,不覺有點不知所措起來。經過這些日子,她自然也知道了些輕重,明白這樣的外傷並不會傷及凌厲性命,可是也很不輕——她不知應怎樣說才好。
傷口很疼麼?她小心翼翼地道。你還有沒有藥?
我剛剛服過一粒止血之用。凌厲道。外用的藥都已沒有了。別擔心,我……我就是有點……
邱廣寒見他下意識地去抓自己的手臂,知道他還是冷,但是她也無計可施,看看周圍,道,你好走麼?就幾步,就能到那裏歇息了。她指指茶棚。
凌厲扶着樹幹勉強站了起來,緊走幾十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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