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會撤的。邵宣也的回答,出乎凌厲的預料。
為什麼?他驚訝。
我要見拓跋孤。聽他親口解釋之前,我不會就這麼算了。
凌厲沉默了半晌。
怎麼?這個要求應該不算無理?此事事關重大,就算青龍教是被陷害的,我要求與他當面說個清楚,總不為過?要是確如你所說,那麼我與他也該同仇敵愾,考慮如何對付朱雀山莊。
你先暫時讓這裏的人出去一下,我另有些事情告訴你。凌厲道。
那怎麼行?已有人在一邊道。豈能留你與邵大俠單獨在此!
隨便動個指頭想想!凌厲轉頭冷笑。在你們重重包圍之下,我要對邵宣也不利,於我有什麼好處?
你們暫且出去吧。邵宣也已道。我聽他還有什麼要說的。
≮人無奈,只得撤到帳外。邵宣也方道,好了,你說吧。
凌厲向帳外看看,迴轉頭道,我只先告訴你——你今日恐怕見不到拓跋教主的。
為什麼?
因為——那個傳言不假,他功力大損,根本……動彈不得。
邵宣也顯然也意外了。真有此事?
非但他動彈不得,蘇折羽也受了重傷,所以這次你們攻打青龍谷,主事的人是廣寒。
邵宣也足足愣了數久,才開口道,他們怎麼會受傷的?
一樣是拜朱雀山莊所賜。別以為只有你們明月山莊才出了事。凌厲道。如果你們堅持要攻谷,這的確是最好的機會。可至於從中得到好處的是誰——你想明白就好。
邵宣也以手支榻,坐了起來道,那好,時辰不多,我先去與各派說清楚,讓他們不要輕舉妄動。
若能約束他們自然最好,但我卻不希望他們知曉教主功力盡失的消息——你能想明白,但旁人恐怕不會這麼想,畢竟青龍教也的確是所謂正派人士口中之「邪教」,若得此機會一舉拿下了青龍谷。於他們都是臉上有光的事情。
我自然先不會宣揚此事的。我先找幾個信得過的門派將此事告知,要他們一起約束各派不要擅動,等到各派都了解你先前說的情況之後,我再與你們商量何時面見拓跋孤,你看如何?
凌厲點點頭。就盼着你還能壓得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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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廣寒趕回谷中。出什麼事了?她皺眉問道。
稟二教主,適才程夫人說,教主似乎有些不妥……一名教眾已經回話。
什麼?邱廣寒大是吃驚,向里便走,霍新也便跟上。
漸往裏走。她心裏倒也有些明白,因她知曉青龍心法的口訣。心知「續」字訣療傷固然並無大兇險,但若不能專心一意,則難以奏效。拓跋孤縱然再是將一切都部署完好,卻終究不可能在這樣的時刻全然心無旁騖——程夫人關秀所指的,應當便是這一層。倘若還得知她離谷去了敵陣,恐怕更受影響。
如果有個人在旁邊為哥哥助力為引,那便行了——蘇姑娘內功與他同出一源,本是最好的人選,只可惜她受了傷。凌厲也習過「續」字訣,也該可以——只可惜他也不在;我不知道成不成,不過總之是不能耽在此處的——現下定要找一人為哥哥護法,終是要找一名內功最為深厚的人選才行……
她躊躇着還未走到練功室門口,只見關秀迎面跑了出來。二教主,你來了!她頗有些着急道。前邊還沒事吧?
暫時沒事。…
其實我叫他們放信號是想請霍右使趕快回來。關秀道。教主的情形,看來須有人為他護法才行。教中便數霍右使內功最為深厚,所以……
你跟我想得一樣,只不過……
邱廣寒沉吟一下。好吧,霍右使。你便留在這裏幫哥哥運功,程夫人也還是照應一下這裏和蘇姑娘那邊。
兩人都恭身得令,邱廣寒點點頭。我便不去看哥哥了,若他問起什麼,只說一切都好便是。她說着再向外走回——沒了霍新這個高手,若真動起手來,究竟又有誰能擔當自己身邊這力支的獨木呢?
她停頓了一下,叫來數名教眾,命他們加派人手將拓跋孤、蘇折羽等人所在的幾處更密密保護起來。無論如何,我總要保你們無恙。她心道。往日裏被你們保護了太多次,我終於也不能叫你們有半點損傷。
靠近谷口處教眾見她一個人出來,不免有些奇怪,但因各司其職,也便不多問。她叫過一名教眾在身邊,預作隨時調配傳達之用,心中又將這整盤部署細細回想了一遍。
對面營地的,是凌厲正面相談,許山帶的弓箭隊周圍掩護,程方愈帶的近身隊還在暗處埋伏;谷口,是另二十名弓箭手守住地勢,另有兩個小隊的教眾,一對負責張望打探,一隊隨時等候差遣;谷中要地,是甘四甲等帶領各自的人在指定地點埋伏;先下又分了一部分去保護拓跋孤等;霍新在練功室;而她邱廣寒,在向谷口走去。
她抬頭望天,大風蔽日,但午時的迫近,卻毫不稍慢。
二教主,對面似乎還在交涉。一名教眾稟報道。
邱廣寒走上瞭望塔,向遠處看去。邵宣也與凌厲應該在營中,但外面等待的眾人卻多少都已沉不住去,各色旗幟紛亂地飛舞得獵獵作響,只等一聲令下便可向青龍谷進發。
邱廣寒略略皺眉,再次抬頭看天——再下去,時間就到了。
她喟嘆一聲,說服自己相信,這是自己青龍教的地頭,若真有人膽敢在此撒野,怕是定要吃苦頭的。
昏沉沉的樹影搖動,少頃。對面營帳門帘掀動,好幾個人出了來,但凌厲和邵宣也仍在其中未見。不一會兒,邱廣寒等得焦躁,沒計較間,只聽一名教眾突然道,二教主,看那邊!
邱廣寒順他手勢看去,只見一個人影正從遠處奔來,徑直奔向對方營帳面前。人影身上好像還負着個人。可是距離太遠,她全看不清是誰。
對方營中見來了不速之客,多人已亮出兵刃,似在喝問;那人卻泯然不懼的樣子,到了營中,只將背上所負之人放了下來;邵宣也和凌厲也是聞聲從帳中出來,只見首先一個箭步搶上去的,似乎是夏錚。
那不速之客將人放下,邱廣寒方覺得他的背影有些熟悉。忽然才聽身邊有人低呼了一聲道,那不是顧先鋒嗎!
邱廣寒心頭輕輕一凜。細細去看,那身形的確像是顧笑塵。他去敵營做什麼?他方才背着的人又是誰?
忽見夏錚搶上的樣子,她心中一震。那個被他放下的人發色花白——莫非是外公?心裏忽然一陣激動。若夏廷沒死,今日之事,多半有了極大的轉機。
她興奮之下,向下便走,道,我過去看看,你們暫且不要輕舉妄動。
那一邊。夏廷和顧笑塵兩個人的到來,哪一個都足以令凌厲驚訝。他首先搶到顧笑塵面前。你怎麼會來?夏老莊主怎麼了?他問道。…
只見夏廷雖然雙目睜着,神情卻略顯抽搐,說不出半個字來。
我見到他時就是這樣——我看是看到莊子被人弄成這樣,一時急怒攻心,就——中了風了。那人的口氣不冷不熱。
把話說清楚了!夏錚道。夏家莊的事情你親眼見到了?你是青龍教的人——你為什麼會去夏家莊?
「你是青龍教的人」,這七個字一出。眾多本不認識顧笑塵的各派人等驚訝之下都圍了過來,將他困在核心。只聽顧笑塵哼哼一笑,道,我早跟青龍教沒半分關係——夏莊主原來還不知道?
顧先鋒!後面傳來的是邱廣寒的聲音。是你!她聲音喜悅。分開人群便走了近來。眾人也不敢攔她,讓開了一條路來。顧笑塵見是她,也不敢太過怠慢,很是梗着脖子欠了欠身,道,見過二教主。
你回來就好了。邱廣寒喜道。哥哥一直念叨你呢,這下你可得跟我回去!
顧笑塵不滿地低哼了一聲,道,行啊,要我回去——除非他親自來見我!
邱廣寒一怔,無奈道,這個麼……好吧,一會兒再說這件事——這邊是怎麼回事?舅舅,外公他還好吧?
看來的確像是受了刺激之後,才變得這樣。一邊姜夫人道。似乎……連夏莊主也不認得了。
怎麼會這樣。邱廣寒眉頭又鎖起來。若夏廷活着卻偏說不了話,於青龍教也算不得什麼有利的事情了。
顧先鋒,你當真沒有多看到些什麼?她又問。
我看他是認得夏莊主的。顧笑塵道。只是他突然受激,神智雖清醒,卻說不出話來了。但倘若兇手出現在他面前,他必還是會激動。
這都是你一面之辭——誰將家父害得如此,尚未可知。焉知你這般說法,不是在為自己開罪?夏錚語鋒犀利。
懶得跟你這種人爭。好心好意地把人給你救來——哼,還受你奚落?你若當真是名門之後,便好好將令尊大人照料好了,等他親口說出真兇再動手報仇不遲;總好過你如此魯莽地要尋青龍教的仇!
夏莊主,他說得並不無道理。邵宣也道。現下既然令尊性命無虞,我們也不可放過這唯一的線索,不妨讓令尊先休息一會兒,看能不能說出真相,也免得錯殺了好人。
不論真相為何,適才有人暗算了慕家公子,也意欲暗算邵大俠你,卻是事實,足證無論青龍教是兇手抑或不是,此地必然有兇手一夥在場——那麼家父留在此地,豈非太過危險麼?
舅舅,可否借一步說話?邱廣寒突然道。
夏錚看了她一眼,雖然起疑,但仍是點了點頭,將夏廷暫交譚英照料,與邱廣寒走到一邊。
舅舅,這該是個絕好的機會吧。邱廣寒低聲道。如果外公說出話來,兇手這邊必然要糟,所以他們自然千方百計要尋外公的麻煩——我知道這樣太過冒險,可是舅舅只要暗地裏守住外公,自然能看見前來行兇的是誰,那麼兇手是不是青龍教,也就很明白了!以舅舅的武功,區區幾個小賊,應當不致傷到外公?
夏錚似乎猶豫了一下。我也想過,只是……終究危險了點。像那無聲無息的暗器,那是防不勝防。我不能拿你外公的性命作賭,你明白麼?
可是若不如此,假如……我只說假如——外公一直不能說出話來,這件事的情由,就永遠也別想弄清楚啦。…
其實適才凌厲已經與我們解釋了。夏錚道。我相信他的為人,所以本也暫且想把此事放一放,等調查清楚再說。我們已在與各派商議,午時不會立刻攻去青龍谷。
邱廣寒一笑。這樣說固然不錯。只是就算你不準備那麼做,外公的性命也一樣是要受到威脅的。何不就此抓住機會?
夏錚看着她,隔了一會兒,點點頭道,你說得不錯。好,如果真的不是青龍教的人做的,我定必親向你哥哥賠罪的。
賠罪就不用啦。邱廣寒說着瞥了一眼四周。不過舅舅,很多人都很買你面子,到時候可要靠你說服他們吶。
夏錚伸手拍了拍她肩,回身走到人前。道,午時快到了,究竟怎麼辦,我還要與邵大俠、空明大師定奪一下——譚英,你先扶我爹去休息。
譚英應了,便將夏廷扶回了帳去;那一邊邵宣也略有不解,但夏錚如此說。他也便與空明往裏走。凌厲也待要再跟去,卻叫邱廣寒伸手一拉。
你別去。
為什麼?
避嫌。
凌厲略微一想,便也明白了她意思,點了點頭道。不過時間快到了,我怕其他門派沉不住氣。
放心,朱雀山莊的人一定會儘快動手,拖一刻就多一刻不確定,萬一夏廷突然說出話來,他們的計劃不就完了麼,所以應當很快就能抓到兇手了。
凌厲點點頭,道,但你還是先回去,這邊太危險——是了,方才谷中什麼事叫你回去?
沒什麼。邱廣寒說着看了顧笑塵一眼。你這些日子都在替我們搜尋證據麼,顧先鋒?
我——哪有那麼自找沒趣。顧笑塵只是鼻孔出氣。
哥哥他……出了點事,不然今天這陣仗,也不會輪到我出面了。邱廣寒道。你就莫要再鬧彆扭,會青龍教吧,好不好?
他出事了?顧笑塵似乎是一驚,卻又隨即一哼道,他能出什麼事?誰還傷得了他!
邱廣寒只得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道,現在無暇多說了,顧先鋒,我先告訴你,我在這附近安排了總共約四十人的埋伏,二十名弓箭手,許山帶的;二十名近身擒拿好手,程左使帶的——到時候如有動手,你多加接應。
我——才不摻合。顧笑塵照例一副高高掛起的樣子。
那你還站這兒幹什麼,不如走好啦!邱廣寒有幾分慍怒,語調高了起來。
顧笑塵倒不出聲了。他心下突然也奇怪起來——照理說,這麼危險的地方,的確不該讓邱廣寒來的。蘇折羽出現在這裏才是最合理的情況。
他又看看凌厲。他離開青龍教時,凌厲武功盡失被逐離安慶,他以為他活不成;不過眼下看來,他似乎並無損傷,而且竟還在幫青龍教的忙?看來這些日子的確發生了不少事——想到這裏他又忍不住了,開口道,二教主,教里是不是……
話音未落只聽另外一邊有人大喝道,抓刺客!三人都一驚。來了。那兇手果然中了計了。我去看看!凌厲先道。邱廣寒和顧笑塵當然也跟了過去,只聽夏錚的聲音傳了過來。
蘇折羽,你別走!這怒意極盛的口氣中,殺機已現。
「蘇折羽」??
凌厲與邱廣寒同時大驚失色。那個黑色的人影從帳頂掠出,凌厲心中一玄,人影在空中,向他望了一眼。
他只覺渾身都冰涼。為什麼去偷襲夏廷的會是她?…
她當然不是蘇折羽——蘇折羽仍然躺在青龍谷的廂房裏——她趨惡是蘇扶風,可是她這身像極了蘇折羽的裝束,卻只能說明一件事。
——這是個圈套。他們躊躇滿志地以為自己給對手設下了圈套,卻竟低估了對手的狡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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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夏錚長劍已探至蘇扶風后心,他萬萬躲閃不過。凌厲下意識地上前,劍鞘一伸擋了下來。
夏莊主,你先冷靜一下,她是……
哼,現在你還有什麼話好說?青龍教的嘴臉,此刻已清楚了吧?夏錚說話間,蘇扶風早已被眾人堵住。
舅舅,她,她不可能是蘇折羽!邱廣寒喊道。蘇姐姐她分明在谷中,我……我方才還見過她,不會是她,你,你冷靜點,不要中了離間之計!
哼,蘇折羽來過我夏家莊,我豈能不識!夏錚道。廣寒,凌厲,我相信你們的為人,料你們也是被人利用了,不知內情,不過看來這次討伐青龍谷,是勢在難免了!
夏莊主,你聽我說,她真的不是蘇折羽,你看清楚她們的武功路數完全……
糟了!凌厲話音未落,邱廣寒突然叫起來。外公那裏,有人在麼?
夏錚的面色一瞬間變得死一般慘白,驚懼已漫到了極致,他刷地回身飛掠而去。邱廣寒也連忙飛足奔去,這一邊凌厲卻回過頭來,看了一眼被眾人押下的蘇扶風。
蘇扶風只是看了他一眼,卻不識一般,撇開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