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厲一抬頭去看俞瑞,只見他全然沒有玩笑之色,顯是默認了。.他只覺天下最不可能的事莫過於此,怔怔地站了半晌。
大哥。他開口,口氣仍是難以置信。你你未免太也不講道義
什麼道義?俞瑞走到蘇扶風身前。我問你,扶風是你什麼人?
她是我的凌厲竟是語塞。
她以前是你的情人——或者連情人都算不上,是你玩弄的一個女人。俞瑞道。凌厲,你拋棄了她,是不是?你早就不要她了,我要她,又有什麼不講道義?
我但大哥,你這樣還是
你有什麼資格說別人。蘇扶風冷語道。大哥關心我,在乎我,可是你呢?你連他的萬一都做不到。難道你要我一輩子無望地等你麼?
凌厲完全失語,竟無言以對。但是他喃喃地道,但我怎麼也沒想到別人可以,但是你
蘇扶風只是哼了一聲,轉身已走。凌厲呆立半晌,才聽邱廣寒小聲開口道,他們都走啦,我可以說話了麼?
廣寒凌厲聽到她聲音,才似清醒了些,回頭看她。我沒事
我沒問你有沒有事——照我看嘛,你這叫報應。邱廣寒瞅了他一眼。快走吧,真要下雨了。
凌厲木然地跟着她的背影而走,直至有雨落在額上,他才快走兩步,追上邱廣寒。
他一把拉住她手。廣寒,你聽我說。你不知道,扶風她和我她對我一直都很好。她我不相信她會喜歡上別人!
你得了吧。邱廣寒道。你以為你是誰,憑什麼人家姑娘就得為了你犧牲一切?我看啊,你是活該。怎麼,難過了吧?你不是不把人家放在心上的嗎?現在又難過什麼?
凌厲咬緊了唇。不是的。他似是無措,又似是發恨。這中間一定有隱情——你說,他們會不會故意——故意欺騙我?
邱廣寒倒也想了想。有隱情——倒也有可能,畢竟我們本來就懷疑蘇姑娘有什麼苦衷,而且她就算決定從此都不與你有瓜葛了,也不必那般連話都不願同你講。不過——她看了一眼凌厲的表情——你若指望她是故意試探你。那就不要做夢啦。
你怎麼知道?
我也是女人呀。邱廣寒笑嘻嘻地道。
你你還敢笑!凌厲雖然狠狠地罵出口來,卻也無可奈何。邱廣寒看着他的表情,突然也同情起他來。要不,我們跟去看看?她提議道。
好。凌厲正中下懷,一拉她手,便向前跑去。
他是真的沒有料到,而比蘇扶風的舉動更出乎他意料的是他自己居然會如此難受。這應該不過是種失落感,可是太過強烈,強烈到他無法去想別的事。兩人追到鎮上。在一家客棧中問到俞、蘇二人蹤跡,打聽之下。兩人竟是住了一間房。
是是真的?凌厲的聲音都發了顫。這樣一種雪上加霜的證據似乎令他最後的希望都已斷絕。是的,為什麼這種事不該發生呢?為什麼他從一開始就認為蘇扶風會永遠為他一個人等着?根本就沒有什麼人值得相信吧?包括蘇扶風——他最相信的,唯一相信的女人——難道劉景臨死前所說的那一句「小心你最信任的人」,指的會是她嗎?
我我們走吧。他臉色蒼白,拉着邱廣寒走出客棧。
去哪裏啊?邱廣寒道。我們難道不投宿啦?
換一家!凌厲惡狠狠地吼道。
邱廣寒着實被他嚇到,手掌掙不出來,怯怯地跟他走了。…
她原本還要好好地取笑他一番的,可是現在也真的不敢了,一個晚上只是乖乖地沉默。她還試圖安慰她——例如。他們兩個人不也曾住同一個房間嗎?說不定俞瑞也只是擔心蘇扶風有什麼意外,就像他凌厲擔心她邱廣寒——可是,這麼蠢的安慰台詞,她說不出口。
他坐在床上;確切地說,蜷在那裏,像在想些什麼。後來,他突然抬起頭來看她。眼神嚇人;再後來,他突然向外走,她才連忙叫住他。
你去哪裏呀!
去找女人!凌厲丟下一句,出去了。.
邱廣寒突然覺得好笑。她知道他不會真去找女人的。因為——凌厲應該還不至於失去理智到把她一個人丟下的地步,至少這一次兩人遇上以來,他始終盡職盡責地守在她身邊,唯恐她又遇了什麼意外。她朝樓下窺伺,果然,他只是坐在那裏喝酒。
她小心地扶下樓。凌大哥。她小心翼翼。你你不要這樣
凌厲看了看她。你去睡吧,別管我。
那可不成。邱廣寒甜甜一笑。我哪捨得讓你一個人在這喝悶酒呀。
凌厲再看了看她,她的手扶上酒壺,給自己滿上了一杯,很快便飲盡了。
凌厲一動不動地看着她,半晌,開口道,廣寒,你說過,我不是你的意中人,對不對?
呃我是說過。邱廣寒不知此刻應該如何回答才不會惹他難過。
但你知道,我一直很喜歡你,對不對?
她點點頭。
那麼假如有一天,我突然不願意再睬你,而跟一個跟一個你從來沒想過的人走了,你會難過麼?
當然會啦。邱廣寒道。每天有個人照顧我多好啊,我才捨不得你走呢。
你說實話。凌厲垂着眼瞼。你真會難過麼?
我邱廣寒語塞。我不知道。
她咬了咬唇,隨即急促地道,我是純陰之體,我跟你不一樣的,我知道你現在心裏就很難過,只是我沒辦法體會
你心裏一定在嘲笑我。對麼?一個我從來沒放在眼裏的蘇扶風,到頭來卻把我甩了——從來只有我可以隨意把她們拋棄,現在我受此報應——你覺得理所應當吧?
也也不是嘛邱廣寒閃爍其詞。
但我真的沒想過她會這樣。凌厲再次垂下眼睛。
邱廣寒笑了笑。我明白。看得出來。以前她捨身救你,後來又為了你孤身犯險,只為送那樣一封信。我知道她對你有不一樣的意義,也知道你很信任她。我在哥哥那裏也知道了多一些的情況,知曉她與你處的時間很久,大概,假如沒有今天的事,把刀放在你脖子上。你也不會承認說蘇姑娘也有一天會離開你的吧?
凌厲微微苦笑了一下。你這麼聰明,那我什麼都不用說了。
就算就算是我不理睬你的時候,你大概也沒有那麼痛苦吧?
凌厲看她。這個很難比較吧。他無可奈何地道。我本就「不是你的意中人」,你無論怎麼對我,我都不會意外的。
是麼。邱廣寒若有所思,隨即道,那你大哥這麼對你,你是不是也
大哥?凌厲想了一想。他方才說的也沒錯,他也沒什麼對不起我的。因為我的確沒有與蘇扶風一起了。
嗯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接下來?
你不是有好多事情要問她嗎?我想多半現在她也不會與你說話,如果你相信我。要不要我替你去問問?…
不太妥。既然扶風安然無恙,那些事情不問也罷了。
沒什麼不妥的,蘇姑娘對我也沒有惡意。
我說的是大哥。凌厲道。如若他們兩人形影不離,大哥很容易就知道你就是他上次派給扶風的任務——如果知道你沒死,勢必要對你不利。
可是這樣一來,到底誰派劉景來殺你的就不知道了;而且,不清楚明月山莊發生了什麼事,我也不好貿貿然回去啊。
要我性命的人本來就很多了,不知道就不知道好了。至於明月山莊——如果他們要找你回去。自會派人來找,不然你就你就陪着我吧,好不好?
邱廣寒看着他一雙乞憐的眼睛,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好啦好啦。她哄小孩似地道。姐姐陪着你,還給你買糖吃,買新衣服你穿,夠不夠?
凌厲終於被她逗得笑起來。涎臉道,那姐姐陪不陪睡覺呢?
陪陪陪。邱廣寒笑。只要你肯睡,我就陪你。
凌厲直直地瞪着她。廣寒。他輕聲地道。多謝你今天陪着我。若沒有你
少羅嗦了。邱廣寒把酒推到他跟前。你跟我是誰跟誰呢,嗯?
儘管心情平復了些。凌厲仍是喝了許多的酒,才在邱廣寒的勸慰下,回屋歇下了。已是夜深,他沾枕不多久,也便睡去了。
夜雨嗒嗒地落在檐上,屋頂的瓦片咚咚作響。也不知過了多久,天光微明,四周安靜得像一片空白。他睜開眼睛來,朦朧的早晨,空氣濕潤得像仍在夢境,有些微的寒冷。
他便去看睡在同屋的邱廣寒,這一看非同小可:她不在。
凌厲猛地坐起,昨夜的酒痛還未從腦中完全退卻,他一陣目眩,但頭腦里卻再不敢有半點不清醒:她去哪裏了?他掀被披衣,奪劍而出。
問了守夜的店家,邱廣寒果然是出門了。他來不及責怪自己,便向無人的街道衝出。想不出來別的可能——她別是去找蘇扶風了吧?
清晨濕漉漉的,這小鎮像是被水洗過,到處是支離破碎的倒影。兩家客棧隔得很遠,凌厲遠遠瞧見蘇扶風與俞瑞投訴的那家時,天已全亮,客棧已然開門納客了。
他握緊了劍,正自走去,身後忽然傳來邱廣寒清朗朗的喊聲。
凌大哥!
他忙回頭。邱廣寒從邊上小巷現身。她頭髮身上皆濕了,顯見出來時逢了仍在下雨。
廣寒!凌厲鬆一口氣,跑去,伸袖拭她頭頂雨水。你你怎半夜出來亂跑他擦拭不盡,乾脆將她一把納入懷裏。冷不冷?他問着。快回去換身衣服。
我我隨便走走。邱廣寒聲若蚊蠅,隨他往回走。似乎也自知這說法站不住腳。
凌厲只是不語。邱廣寒人在這客棧附近,他便料想自己猜的沒錯,她定是為找蘇扶風而來——雖然,他本沒料到她會如此的。
半晌,他才低聲道,你何苦呢,我都不在乎了,你還管那麼多。
我就是邱廣寒欲言又止。
就是什麼?
我就是昨晚躺在床上,一直想起上一次蘇姑娘來明月山莊找我時的樣子——我也真的不相信她會這麼快變了一個樣子,越想越不相信。所以我
你想偷偷來這裏看個究竟?
嗯。其實我想等她出來,當面問她,有些話她不肯對你說,但說不定願意告訴我。
結果你失望了,是不是?
邱廣寒低着頭。你怎麼知道。…
凌厲笑笑。如果她真有什麼苦衷才對我那樣,你就不是這副表情了吧。
但我其實沒見到她。邱廣寒低頭道。本來我想好了許許多多的辦法,我覺得,我總能逼出——哪怕騙出——她的實話來。可是後來我
她說到這裏,卻再不肯多說。
後來你怎麼樣?凌厲問。
沒什麼。我就是沒找着機會,就算了。
凌厲沉默了一會兒。廣寒。不用瞞我,我還不知道你麼。你若沒探出個究竟,絕不肯善罷甘休的——剛才在巷裏看到我,也絕不會叫我。你雖然沒等到扶風出來,但你一定看到了什麼,對不對?
我沒有。
你不說就算了,也不外乎——就是他們在一起,昨天就知道了。
是,他們是在一起啊。但我曾經想過一種可能:假如要殺你的人是你那個大哥,那麼蘇姑娘就有可能是被迫的呀!我去就是為了知道到底真相如何,即便看到他們住在一起,哪怕睡在一張床上,也也不能證明什麼的!
那麼你到底看到什麼了?
我我沒敢看,我只是聽到他們說話了。我跟你說了,你不能難過。
你說就是了。
我聽見你大哥說要起來透口氣。可是蘇姑娘纏住他,說不讓他走;我知道我不應該偷聽,可是我本以為可以得到蘇姑娘並非真的舍你而去的證據——我沒料到是這樣。後來,後來過了一會兒。你大哥又說要去透口氣,可是蘇姑娘,又,又糾纏他。我我聽不下去了,就跑出來了。凌大哥,我本來想好了不告訴你的,可是
誰料凌厲卻反而只是一笑。我以為是什麼了不得的事情呢。這種事,又怎樣?
邱廣寒卻幾乎要哭了。什麼叫了不得的事情啊!我看你昨晚喝那麼多酒,我不信你不在乎,不信你一點不在乎!
我沒說我不在乎,只是你看昨天蘇扶風的態度,就該知道了——廣寒,你昨天不是還取笑我,說我報應麼?回過頭來,反而你替我看不開了?
我我怎麼也沒料到會是蘇姑娘去糾纏別人,這種事這種事我
她似乎不知該怎麼說,煩躁中,被凌厲握住手掌。
是我的報應也好,是匪夷所思也好,你一個小姑娘,就不要管這種事了。廣寒,你這般關心我,我很高興,但以後無論去哪裏,都不要仗着自己聲息輕巧就不知會我——別的我都可以不要,但如果你出了意外,廣寒,你就真是在要我的性命。
但是
蘇扶風這件事,不要再提了。凌厲道。過了一晚上了,我也覺得沒什麼想不通的。若她能找到一個真正關心愛護她的人,那比她一輩子想着我這種人要好得多。
你聽我把話說完!我只是覺得太快,因為——按照我們得知的消息來看,蘇扶風這幾個月都在明月山莊——出明月山莊之前,照理說沒可能碰上你大哥的;但是她離開山莊最多只有不到半個月工夫,難道這半個月能令她突然對一個認識了好幾年的大哥傾心到對你如此冷漠的地步?
或者是他在明月山莊有麻煩的時候剛好大哥救了她,然後她
她頓悟了?發現你實在遠遠不如大哥好?你大哥再年輕二三十歲也就罷了,偏偏他
邱廣寒似乎又越想越不對。果然我還是應該問問她的!她說着便要向後走。
廣寒!凌厲拉住她。算了,我不想追究此事了。再者,你多半也得不到機會與她單獨說話。我們走吧。…
你為什麼非要躲着?那我們還能去哪裏?
老樣子,去明月山莊。
明月山莊?但蘇姑娘都已經
不是去問她的事情,是問問你,「邵夫人」,究竟怎麼回事。
邱廣寒想了想,明月山莊固然要去,但原本約好的一年之期——元月十五——還早,你早早送我回去也沒什麼意思。如果如果你真的不想問蘇姑娘,那過不了多久我哥哥也要來徽州了,問問他或者也可以,也省得你沒頭沒腦又撞上門去,也不知那邊如今是個什麼態度。
你好像在怕回明月山莊?凌厲看着她。
就像你躲着不想知道真相!邱廣寒反唇。你是不是在害怕知道——要害你的人真的是你大哥?
如果真的是他,他昨天盡可以出手了。凌厲道。你加上我——哪怕再加上蘇扶風,也不是他的對手。
真的麼?邱廣寒狐疑。原來你大哥——這麼厲害?
那是當然。
好吧。邱廣寒略一思索後道。我們折個衷,在這一帶盤桓幾日,再決定是不是還去明月山莊。
凌厲點頭。就依你說的。
對了——我倒突然想起個地方。
什麼地方?
我爹娘的墳,距此只兩三天路程——我也許久沒去了,你陪我去看看他們好麼?
凌厲當然不會說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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