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廣寒回到拓跋孤處,努力換了副心情。堪堪過了一個半時辰,拓跋孤運功完畢,手掌已幾乎看不出異樣。蘇折羽自然照例先稟報回來。拓跋孤只淡淡嗯了一聲,叫了邱廣寒過來。
在滿意了吧?拓跋孤說道。結果我還是輸了給你,沒取他的人頭回來。
邱廣寒卻一下子跪倒了道,是我不好,我的錯,哥哥,我不跟你爭了,我真的不跟你爭了。我會一直跟着你的。
拓跋孤禁不住笑了道,原來你沒想找我報仇,那是我太小人之心了?他扶她起來到椅子裏坐下。
哥哥——邱廣寒搶道。我謝謝你——是真的——我真的謝謝你手下留情,我知道這對你是很難的,你說過的話,總是一定會做到,要你這樣放過他,我知道你……這些都是為了我……!
那倒沒什麼。拓跋孤顯得心情不壞。
你當真——不生我的氣了?
拓跋孤搖頭。
那個……邱廣寒小心翼翼。我聽蘇姑娘說,其實你是去試探他的,不是真的想殺他。到底……是不是?
是有一點想試試他的意思,但他如果都經不起試,死了也不怪我。
那現在你覺得他……怎樣?邱廣寒不無緊張地道。
也不怎樣吧。雖然看反應不算徒有虛名之輩,卻很奇怪他好像——新手一般沒有臨敵經驗。
不會吧?也許是因為……因為被你嚇到了吧。邱廣寒微微抿了抿嘴。
如果因為別人氣勢洶洶就慌了,那不就是所謂「新手」麼?拓跋孤笑笑。不過我說的「新手一般」,是說的他招式看起來都仿佛是臨時想出來的,沒有成章可循,好像他以往完全沒碰到過這樣的情況似的。我與他交手他總共遞了三十七招,沒有兩招相同。這種臨時支招,破綻甚多,像他這樣,簡直有點慘不忍睹,不過有本事做到這樣,這個人也須要有極快的反應才行。你可以認為——他唯一的優點就是這個了。
我不懂這些的。邱廣寒道。不過至少在你口中他不是一無是處,我也就滿足了。她說着笑起來。
就這一點來說,也許……還真的很少有人能比得過。拓跋孤似乎在回想。他非但支招迅速,變招也快得很,大約他自己也立刻省出自己上一招的破綻所在,所以立刻去補。如果他能佔到先機,取勝並不難,只是一旦被逼到只能採用守勢,那就很難翻身。
也許……做慣他那一行的人,都是攻強守弱吧。邱廣寒喃喃自語。其實你說的這些,他自己似乎也知道。我聽他說,他小的時候跟他大哥學了一點基本功,可是後來就靠在一次次執行任務的時候自己摸索了,雖然也想有所進境,可是……卻連個能指引的人都沒有,也沒有能照着習練的劍法——大概也就是為什麼會像你說的,每次用劍,看起來都不太一樣。我當時還安慰他,說他已經很有天分啦,他好像不是很相信。不過如果他知道你也這麼認為,那一定會相信我不只是安慰他而已嘛!
拓跋孤笑。他知道不了的。
邱廣寒的笑又收斂了,悻悻地道,好罷,那還說他幹什麼!
那麼就不說。拓跋孤站起來,順手將桌上的一柄劍放到旁邊的柜上。邱廣寒卻一下子怔住了:
這……這不是凌大哥的劍麼,哥哥,你怎麼拿了……
你不是說不說了麼?拓跋孤轉回來看着她。…
但這劍是他的寶貝,若不見了,他定會着急的!
拓跋孤從身後抽了另一把劍出來。邱廣寒只見劍身上儘是大大小小的缺口。
我方才用它與凌厲交手。他說道。雖然他不是我的對手,但我的劍卻遠非他劍的對手。天下人搶奪凌厲的寶劍,看來也有點道理。你和折羽把他們人帶走了,劍卻忘了,我自然拿回來了。
拿去還他好麼,哥哥。邱廣寒道。這是他的東西。
拓跋孤笑。反正我這也沒有能用的劍了,不如借他的用一陣。下次我若高興,就還給他。
邱廣寒想了想道,好吧,我不跟你爭。劍在你手裏,總比被伊鷙堂拿走強。
如他有本事找到我奪回去,那我也沒什麼可說的。
邱廣寒泄氣道,他再二十年只怕都不是你對手!
這次是你說的。拓跋孤大笑起來道。不是我。
哥哥——我還想問你。邱廣寒回頭見蘇折羽始終退在門外,就小聲地道。上回你不是跟我說你們的武功不傳外人的麼,為什麼你卻教了蘇姐姐?
那有什麼打緊?拓跋孤道。蘇折羽這樣的人,隨時可以除掉的。
哥哥!邱廣寒喊道。
拓跋孤大笑了起來。起初我是這麼想的,不過現在有點離不開她了——否則也不會見到那個女人長得像她,都沒下得手去。
邱廣寒鬆了一口氣道,蘇姐姐這麼好,你若只是利用她,想日後除掉她,那真是太殘忍了——你也覺得那位姑娘像她?
拓跋孤朝門外看看,喊了聲,折羽,進來。
蘇折羽進來,立在一旁道,主人有何吩咐。
我問問你。拓跋孤道。蘇扶風與你長得很像,你注意到了吧?
蘇折羽點頭道,是。
你說你沒有姐妹?
蘇折羽點頭道,是。
這麼巧你們都姓蘇?
也許是巧合。
那位姑娘叫蘇扶風?邱廣寒插嘴道。她叫扶風,你叫折雨,這明明是……同胞姐妹的名字麼!
蘇折羽抬頭道,折羽是羽毛的羽,而非雨雪的雨。我與她並無任何關係。
就算有什麼關係我也不會拿你怎樣。拓跋孤道。只不過你最近做事,有點令我不放心。
蘇折羽低頭道,折羽以後不敢了。
算了。拓跋孤道。被我妹妹擺那麼一兩道,我也沒道理罰你。不過我還是告訴你,只需要聽我一個人的話。
我知道了,主人。蘇折羽垂首而立。
你去準備一下。拓跋孤道。吃過午飯之後我們就走。
邱廣寒還未來得及反對,蘇折羽一聲不抗不爭的「是」將她的話壓了下去。
凌厲醒來已是晚上,與邵宣也趕到這地方,自然早沒了帳篷的影子。
他已經跑得脫力,雙膝一軟就跪倒在地上。還是沒趕上。他搖着頭,隨即狠狠地用雙手拍打地面。我真恨我自己!他痛聲道。我明明看見它,卻走過去了——天下再沒有比我更傻的傻瓜!
凌兄弟,別太激動。邵宣也道。你我都是一無所獲,你若是傻瓜,我又算什麼?
我只是覺得自己太沒用——非但保護不了一個女人,還幾次地被她所救;好不容易她留下了暗示,我偏偏自己去錯過——我以為自己很了不起,很聰明——結果呢?原來我什麼也不是,我根本不知天高地厚,根本一點兒用也沒有!
凌兄弟,你冷靜一點兒,聽我說!邵宣也道。我與你一樣,心裏掛念邱姑娘,關心邱姑娘。她這次失蹤我也想以我自以為多年的江湖經驗,判斷可能的去向,把她找到。但我也失敗了啊!要知道,今天我來客棧的時候,她也許才剛剛走——因為連門都還在搖晃!但是我卻不知道她曾來過,我根本沒想到這種可能,就像你也不可能想到那帳篷會與她有關。身處江湖本來就處處會有意料不到之事,我們也不會未卜先知。你遇到危險為她所救,你該感到高興,一則為自己有這樣的運氣,二則為自己有這樣的朋友,三則也為她——她既能救你,想必更能自救,所以想必她不會吃太大的苦——這樣想,不是就要好很多麼!你若覺得虧欠了她的恩情,等你傷好了我們照樣去找她,假如她當真為人所困,我們盡全力救她出來,總也好過你此刻就不珍惜自己的身體——她救你,說不定就為了你日後救她,你又豈能盡在此徒發自責的感慨而已!…
那你說——那你說我現在應該怎麼辦,心安理得地回去躺着麼?
將傷養好自然是大事了。邵宣也道。正好趁這個時間,我們想想對策,也不算乾等了。
凌厲抬起頭來看了看他,又低下去。
多謝你,邵大俠。他說。若沒有你,我實在有點……
你又何必見外。邵宣也道。我們先回客棧吧。蘇扶風一個人在那裏,怕不太好。
凌厲點點頭,吃力地站起來,叫邵宣也扶着,往回走去。
你很奇怪。他說道。我記得你之前並沒有這麼冷靜,尤其是廣寒的事情,你會很着急。
邵宣也笑笑。那也許是因為你着急了。他說。你這麼激動,我若也一樣激動,只會壞事的。何況,邱姑娘是我的朋友,你也一樣是我的朋友。她失蹤固然是大事,你受傷事也不小。其實我心裏也亂,我也分不清哪一件事更重要一些,我只能告訴自己——我能做到的事情,就一定要先做。比如,你只要聽勸休息,傷就會好;而邱姑娘的事情,我卻還無能為力。
這些道理誰不懂呢。凌厲苦澀地笑道。但是誰又能每時每刻這般理智清醒。
好了,別說了。邵宣也道。你還是聽我的,暫時別多想。另外,暫時多照顧蘇扶風吧。雖然我們明月山莊與她的過節是抹不過去了,不過單就這次事情來說……
你別再提她。凌厲打斷道。她啊,她也是個不要命的人。
但你對她卻不似對邱姑娘那麼內疚?邵宣也道。因為你覺得她對你好是天經地義的?
廢話!凌厲不耐地道。她自己願意的。我早說過和她斷絕關係,她偏偏還要跟來。
邵宣也失笑。凌厲的名聲,原來就是這麼來的。
凌厲不語,半晌道,我當然不希望她有什麼三長兩短。適才她就躺在我邊上,我知曉她大概是什麼情況。
我想呢,你醒來竟然對她不聞不問。我也是叫大夫看過了。她幸好倒無性命之憂,但內傷比你還重些。你都是些外傷,當時沒死,慢慢傷口癒合也就好了。
凌厲嘆了口氣。其實那個人要殺我,直是易如反掌,根本不會在我身上留下任何一道多餘的傷口的。
那你的意思是,他其實不想殺你?
我也不知道。他明明帶着殺意來的,但是……我那時候真的想不了那許多。廣寒突然出現的時候我只以為她和我們一樣死定了,現在看來,我暈過去以後,那個人可能拿着我的劍就走了……
他停頓了一下,又道,倒是說說你,那天分開之後,有什麼情況麼?
邵宣也搖頭。我到山前為止,打聽來打聽去,卻從未有人見過邱姑娘這樣的人,也沒人見過那神秘女子模樣的。那山更是封山未開,原來要到近清明之日才會放行,此刻只有持官府特製通行令才能過去。我打聽了下,近日並無可疑人過山,便決心返來找你,有一天路上突然遇到那神秘女子。她說,邱姑娘有樣東西要給我看看。便是那塊手帕了。我看了之後追問她將邱姑娘藏去何處,她不答,反問我你在哪裏,說這手帕必得讓你也看見。我便叫她將手帕交給我,我說我會去找你,她堅不肯應,只追問我你的下落。我也無奈,便讓她與我同行——那時想的是可以在路上問出些什麼。她當時答應了,但是後來她可能是發現了可以依「又」之暗記找到你,便不告而別。
他停了一下,嘆了口氣。所以我才說,你白天沒能發現所謂帳篷找到邱姑娘,根本不算什麼。我見到那神秘女子,卻讓她又走掉……但我卻是明白,很可能真的動起手來,我不是她的對手。所以,如果你白天真的跟那女子正面有所交鋒,那……不見得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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