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要給他們報仇?拓跋孤冷笑。何必。你從沒見過爹和娘,他們對你半點情分也沒有,誰也沒抱過你,爹他甚至沒見過你!
你不是也說不喜歡爹麼,不是照樣要給他報仇!
因為我和你不同,我要對得起「子貴母死」這四個字,我一定要做回這個教主。就算有一天我會廢掉這條規矩,我自己卻在這一條里出世。這報仇與其說是為了死去的什麼人,不如說是為了我自己——因為不除去那些人我就無法奪回教主的位置!
他看着邱廣寒,又轉開目光,看着遠處。我本來覺得時機尚未成熟,但是他們既已先動了手,我便乾脆與他們來個了結。這十八年我雖然遠在塞外,但青龍教的事情我很清楚,教主之位一直空缺,沒有人敢坐——他們不能確定我死了,就沒人敢坐這個位子。他停頓了一下。我報了仇,自然也拿回我的位子,這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但是你要先答應我,在我做上青龍教教主之前,與青龍教有關的事情你都不要插手。
其實何必廢話呢。邱廣寒喟然道。我本來就什麼都不明白,你又這麼管着我,我想插手也插手不了。
那麼就算是答應了。拓跋孤笑了笑,但笑隨即收攏了,臉色有點細微的陰鬱。
邱廣寒猶豫了半晌,道,那麼——爹和娘究竟——是怎麼死的?
爹殺了那偷聽之人之後,第二天立刻有人以此為藉口,質疑爹的做法。但是爹只說那人做了該死之事,當天強把眾人的不滿壓下去了。那天晚上他料到變數將至,叫我暫時離開躲避。但是一來我不肯,二來他其實也不甚有把握我一個人能逃到什麼地方去,所以當晚這事並未定下來。第三天中午他又叫我,說情勢已很不妙,大部分人似乎早都有叛他之心,只有一兩個人還是可以信任的。當時他就帶一個姓王之人過來,應當是他的一個表弟,叫我跟着他走。想一想,王家上一代全因他隨口一句話就遭殺害,這個留下來的表弟怎麼可能還是可以信任的——我當時卻不知道過去的淵源,一再懇求爹讓我留下未果後,就跟着這個表叔走了。出了門之後我又覺不安——仿佛爹讓我走的意思,是他知道自己要遭不測——所以我又要求回去,而那王姓之人執意不肯。這麼一爭執,他過早地露了馬腳,原來原本他們料想爹可能已把娘的藏身之所告訴了我,想騙我找到她。這樣一來我自然不買他的賬,大約他看也不能迫我說出什麼來,就想乾脆殺了我。但他實在是太心急了,錯估了兩件事。第一件,這事僅僅發生在大門口,就是說,還在青龍教的視聽範圍之內。爹本來心意是要與我永別了,心裏多少掛念,自然會暗地裏目送我一程——所以他看見了。當然他畢竟還是隔得稍遠,即便飛身救我,未免也要慢半拍。
那麼第二件事呢?邱廣寒瞪大眼睛道。第二件事——是不是他錯估了你,以為你一個十歲的小孩,必是肉在砧板上,沒料到你其實……
拓跋孤禁不住笑了。你倒很聰明。我怎麼也是日後的青龍教主,不可能那麼無用吧。
你倒又自誇起來了。邱廣寒也禁不住微微一笑道。罷了,反正你一直自以為是,從不把別人放在眼裏的。後來怎樣?
後來——爹趕到,自然是又把那個人殺了。…
這樣一來——這樣一來麻煩不是更大了?
沒什麼更大的,本來就已經很大了。多一個少一個說辭,此時又有什麼不同?那本是一場預謀,既然中途就被拆穿了,剩下的人當然也就翻了臉了。爹本來是不肯離開青龍教的,但此刻情勢已迫得他回不得頭,再加上有我在邊上分他的心,他心知寡不敵眾,拉上我就往外走。我一路跑,一路問他娘在哪裏,他不知是不想告訴我呢,還是顧不上回答。我們躲進一片林子裏,起初我想,那些人的目的只是迫使我們拓跋父子離開青龍教,既然我們落荒而逃,他們也可以罷休了。但是爹卻不這麼認為。他說青龍教與拓跋世家的關係太過密切,江湖上無人不知青龍教就是拓跋世家,因此拓跋世家的人若不死絕,有朝一日再出現,任誰做了教主也要立即退位。果然到了第二天,我們兩人在林子裏走得又餓又累的時候,他們追來了大約有五十來人。
邱廣寒緊張地抓着扶手,道,那你們是怎麼逃脫的?
逃脫?拓跋孤頗為諷刺地一笑。自然是被抓住了。
邱廣寒只覺得心一沉。這麼輕易就被抓住了?
輕易——也未見得吧。拓跋孤輕描淡寫地說。他們大概也就剩下了五六個人而已。
這麼幾個了!邱廣寒惋惜道。若是再……再堅持一會兒……
拓跋孤略含訝異地皺眉看她。小姑娘,你知道殺人是什麼麼?倒是說得比我還輕巧了。
我知道的。邱廣寒道。但我方才——真的是那麼想的——可惜得很。
是啊。拓跋孤也嘆了口氣。可惜得很。若是那一次沒有被抓住,說不定爹真的還能逃走的。
他的表情又一轉,眉峰陡地一揚,那股霸氣又急劇地散發了出來。邱廣寒只聽見他冷笑了一聲。不過那又怎麼樣。他說道。躲到鄉下去過日子,我倒也不覺得有什麼光彩。
邱廣寒不欲與他爭論,只催促道,你快說然後呢?
本來我和爹是必死無疑了,但是那些人中有一個在爹和我身上一搜,竟沒有搜到他們想要的青龍心法秘笈以及青龍令,頓時大怒。其實爹早把秘笈放在娘那裏,若非那些人突然來搜,連他自己也忘了那回事。他本來想不把娘的所在告訴我,但此時想到秘笈之事,就覺得非告訴我不可了,只是當時又得不到閒與我說話。那些人顯然在教中也搜過未果,也便猜到定是在娘那裏,更逼問娘的下落。爹一邊只說不知道,一邊卻悄悄用手在我手背上畫了嘉興二字——因為我與他被綁在一起,只有這個辦法能互傳消息。他既不說,那些人自然要用我來要挾他。爹不忍心,只好提條件說只要他們放我生路,他就說出來……
等等啊!邱廣寒打斷道。爹不忍心什麼?他們……他們對你做什麼?
挑了我雙手上筋脈。拓跋孤把右手伸給邱廣寒。
邱廣寒吃驚萬分地看了看他的手,又抬頭看他。
那你現在……
放心,沒事。拓跋孤收回手來。你不見麼?早就好了。
邱廣寒半信半疑。左手呢?左手也讓我看看。
拓跋孤無奈,將左手伸給她。
邱廣寒輕輕地撫着他的手背,拓跋孤卻將手又抽回去了。那幾個刀都不知怎麼耍的傢伙,還能廢得了我?
你……你別開玩笑了!邱廣寒動容道。那個時候……那個時候你們………
她只覺得自己的眼睛模糊了。那個時候我還沒出生。她想。我什麼也不知道,但我的親人卻在遭受痛苦。這些事情是多麼荒謬而又神奇,我卻一直只是個被保護起來的弱者。
你別問不就好了。拓跋孤並不在意她略含哽咽的語調。再說了,你難過什麼,你剛認識我不到半天,卻為我十八年前遇到的事情哭起來了!
邱廣寒一把抓着他的手背。那你這次又為什麼要為我還沒碰到的、只是可能會遭到的傷害,就把我找到身邊,甚至找我的時候,你都還不認得我呢!
我不一樣。拓跋孤的語調緩下來。我十八年前就認得你了。
邱廣寒一怔。那麼我也十八年前就……
你真的認得我麼?拓跋孤笑道。你適才不是還同折羽說,覺得跟我一點也不像麼?說十八年沒有動靜,突然有一個哥哥——說我來路不正——說完全不相信這回事?
原來你方才……也都聽見的。邱廣寒低頭道。我一時之間,確實不太相信。可是現在我已經相信你了。
為什麼?
因為我……覺得我什麼地方……也許真的跟你很相似。
有麼?拓跋孤大笑起來。還是不要像我吧。他大笑着說。
邱廣寒微微一笑,並不答話。拓跋孤望着她,臉上的笑意也收攏起來。
像不像都好。他淡淡地說。反正我還算喜歡你這妹妹。
嗯,我也……
不要學我說話。拓跋孤又打斷她道。我是不會放你去見那兩個人的,不用奉承我。
你喜歡會奉承的人麼?邱廣寒不悅反問道。你說你喜歡我這個妹妹,那麼你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吧?我開口是奉承你麼?
你這張嘴倒是突然厲害了。那麼你方才要說你也什麼?
我本來是要說我也喜歡你這個人,但現在不喜歡了!邱廣寒氣鼓鼓地道。
拓跋孤一笑,道,隨便你吧。
邱廣寒心裏倒也有幾分不好意思,只轉開頭去道,其實我現在早不指望去見他們了,只希望他們平安無事。
他們肯定沒事。拓跋孤道。
為什麼?
這兩個人雖然都不怎麼樣,名氣卻不小,若是死了,該會有消息傳來。
才昨天的事……
前天的事了。拓跋孤更正。一個晚上還不夠從松江趕來我這裏。你都不知道自己昏睡了一天兩夜吧?
那更沒那麼快的。邱廣寒道。既然這裏離松江有一段距離了!
不是你說的那種「消息」。拓跋孤道。你看一眼外面。
外面?邱廣寒朝外面看。拓跋孤站起身來,走去把門口那飄動的門帘掀開。
外面……什麼都沒有啊。邱廣寒道。
你看外面這天,像是有「他們倆死了」這消息在傳的「氣氛」麼?拓跋孤又道。
你……你少逗我玩!邱廣寒生氣道。什麼意思啊,你做事就看一眼「氣氛」的麼?
有的事就只需要看氣氛就好了。拓跋孤放下帘子。我跟他們不認識,我所知的他們完全是從你的反應而來。我所嗅到的「氣氛」,也是從你身上而來。這間接的感覺就告訴我他們沒有死,你自己反而不知道麼?
邱廣寒急道,我正是在給他們着急,你又能從我身上看到什麼了?
拓跋孤笑。你之前的說話,雖然口口聲聲說着急、擔心,但你自己其實是相信他們不會那麼容易死的。這味道我已從你的話里嗅了出來——只不過你想跟我鬧一場,讓我放你走,才要那麼說。
是——麼。邱廣寒道。興許有點道理,但我還是擔心。
拓跋孤只好搖頭。這兩個人——這兩個人究竟有什麼過人之處?你還沒怎麼在江湖上走動,就把這麼兩個人招惹來了——折羽說你與邵宣也關係好像不尋常,是不是真的?
邱廣寒禁不住嗤地一笑,故意地緘口不語。
拓跋孤也故意地轉開頭去,道,好吧,總比凌厲要好一點。
邱廣寒的笑收斂了,低頭不語。
拓跋孤一時之間也沉默了,看着自己的兩隻手,才想起方才把往事說到了哪裏。
然後那些人就答應把我放了。他突然地道。就算單從口氣,也能聽出他們是假意。但是我也知道爹提那個條件本就是假意——他是什麼也不會說的。我知道我一走,他就會死;但我不走,我們都會死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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