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根凶簡
一切都在計劃之中。
鄭明山疾奔兩步,身子半空躍起,穩穩接住炎紅砂拋過來的槍,覷准一個槍口已然朝上的嘍囉扣動扳機。
百密一疏,他還是忘了交代炎紅砂,這槍是衝鋒*槍,每秒鐘的射速可以達到十發以上,一把槍的裝彈量有限,她在上頭自由發揮一氣,留給他的「米」實在不多。
不過轉念一想,交代了也白搭,新手沒有槍感,給她限制的話,反而畏手畏腳施展不開。
放倒了兩個,身子堪堪觸地,子彈也剛好用盡,鄭明山一個鷂子翻身站起,向着剩下的那個急沖,那人的槍口剛朝這轉過來,鄭明山毫不遲疑,一甩手,手中的衝鋒*槍旋風鏢樣砸向那人頭頂。
這一擲勁力奇大無比,那人仰後就倒,槍口往半天上打出一梭子彈,鄭明山一腳踹向那人胸口,借着這股子蹬力,怒吼一聲,撲向從圍籠里出來的獵豹。
這幾下兔起鶻落,一氣呵成,獵豹算是以逸待勞,反應也極快,兩人錯身之間已經過了一招,各自站定時,炎紅砂剛剛落地,大門砰的撞響,曹嚴華也剛剛卯足了勁衝進來。
鄭明山吼:「獵豹交給我,你們兩個清場,躺下的人,別給他們機會放冷槍。」
是的,得交給他,他雖然沒有繼承師門衣缽,但入門在先,是梅花九娘收的大弟子,這一趟對決,理當從他開始。
話剛落音,木代哭着叫他:「大師兄,救救羅韌!」
鄭明山心中一凜,瞥了一眼圍籠內,場景觸目驚心,別說是羅韌已經成了個血人,連木代的臉上手上,也幾乎全是血了。
鄭明山心裏清楚,類似的意外或者野外作戰受傷,現場的急救合理迅速與否,是一個人後續能否活命的關鍵。
一個是間接殺死師父的仇人,一個是羅韌……
媽的!鄭明山咬牙:死人活不過來,就現在而言,止損他媽的比報仇重要。
他撂下句「儘量拖住她」,迅速奔進圍籠。
剛在羅韌身邊跪下身子,血腥味幾乎是撲面而來,早年時,鄭明山見過不少類似的兇險場合,一個人能否活命,實在是掃一眼就能看出來的——見到羅韌情形,他自己心裏先涼了半截。
刀傷還好,沒有傷及動脈,他厲聲吩咐木代:「用你的衣服去摁住傷口,實在不行,拿布頭朝里塞,先止住血,還有,另一隻手摁住他近心臟,他心臟不跳,你幫他起跳!」
木代腦子裏嗡嗡的,含着眼淚點頭,用匕首割下自己里衫的大幅,疊起了摁住羅韌傷口。
再看槍傷,一顆心瞬間落到谷底:好像是……傷到動脈了。
鄭明山深吸一口氣,儘量讓自己不被木代還有圍籠纏鬥的場景分心,伸手沿出血傷口朝上,找到搏動的動脈血管,用手掌狠狠將血管壓迫在所在部位就近的骨頭上止血,另一手單手拿刀,割開衣服,配合着嘴咬扯開,揪成團,摸索到槍洞處,用力塞進去。
這當然不是最合適的方法,他知道應該消毒、應該合理包紮——現在傷口全部暴露,出血不止,感染的風險太大,但這是目前狀態下,最粗暴有效頭痛醫頭的法子了。
他的掌心繼續按壓血管,向木代飛快的吩咐:「要送醫院,立刻、馬上。」
一抬眼,看到炎紅砂和曹嚴華正拼命纏鬥獵豹,心急如焚是真的,又不能鬆手。
兩個人都不是獵豹對手。
只有炎紅砂能勉強使出些招式來,曹嚴華已經不成章法了,只是仗着人胖,能扛揍,要麼就拼命抱她腿,要麼拼命抱她腰,只撐了片刻,獵豹一記後蹬,一腳把曹嚴華那麼大的塊頭踹飛了出去,好在曹嚴華恰恰砸在圍籠一面的鏈網上,緩解了不少沖勢。
這一下,只剩下炎紅砂對獵豹了,曹嚴華抹了把嘴上的血,正要衝上去,鄭明山厲聲吩咐他:「先不管紅砂,拿槍!」
曹嚴華陡然反應過來:也是,這廠房裏還有槍的!
他瘸着腿,小跑着奔向最近的槍落處,那一頭,獵豹對紅砂,真像是猛獸搏兔,只過了兩三招,她已經扼住了炎紅砂的咽喉,力大無比,竟掐着她脖子把她舉離了地。
炎紅砂眼睛翻白,伸手想去抓獵豹的臉,怎麼都抓不到,木代看的全身發抖,鄭明山咬牙命令她:「守你的位置,做你的事!」
這當兒,曹嚴華已經拿到槍,血紅着眼衝過來,對準獵豹後背,嗒嗒嗒就是一梭子。
他沒有槍感,不會瞄準,獵豹後背似乎是長了眼睛,只錯步動了一下,曹嚴華那一梭子,全部放了空。
炎紅砂呼吸不上來,雙腿在半空中痙攣着,忽然想到什麼,奮盡最後的力氣,伸手進兜里掏出一膠袋的血來,抓在掌心湊近獵豹,狠狠用力一握。
膠袋迸破,血道四濺,有一道恰噴進獵豹的眼睛裏,哧哧白煙騰起,獵豹痛呼一聲鬆開了手,炎紅砂趁勢給了她一腳,嗆咳着連滾帶爬,向着圍籠這邊過來。
要說獵豹,也真是個人物,審時度勢,半分都沒耽擱,向着大門口疾奔而去。
鄭明山心中一陣嘆息:看來,這一趟,獵豹是要逃掉了。
影視片裏,反派的*oss總是會纏鬥到最後一刻,或殺人或被殺,但鄭明山的實戰經驗並非如此:那些棘手的人物,在危險降臨的一刻,最常見的舉措,其實是迅速撤離——並非狼狽逃跑,而是撤離到安全地帶,確保自身安全,再行捲土重來。
惡人害了太多人,往往更加惜命。
曹嚴華跟在後頭又是一梭子,似乎打中了,獵豹的腿上一個趔趄,幾乎直跪下來,但又立刻站直,曹嚴華大喜,再去扣扳機,彈膛已經空了。
獵豹停下,迴轉頭來,盯着圍籠內外那一干人,唇角勾起猙獰的笑容來。
說:「讓你們看……禮花綻放。」
……
炎紅砂喘着粗氣,想追又提不起力氣,納悶地看獵豹變了臉色,在身上亂翻了一兩秒之後,迅速消失在門口處。
她問:「她在找什麼啊?」
咣當聲響,曹嚴華雙腿發軟,甩了槍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慢慢的,從懷裏掏出幾件東西,扔到了地上。
有口紅、刀片,還有類似開關一樣的物件。
說:「不知道,找這些玩意兒吧。」
&偷她東西了?什麼時候?」
&她揍的半死的時候。」
鄭明山打斷他們:「羅韌情況不對,你們馬上,讓一萬三把車開進來,同時打急救找救護車,搶到一點時間是一點,我們這頭送,救護車往這頭趕,半路匯合,可以儘快搶救>
曹嚴華應了一聲,看一眼哭成了血人淚人樣的木代,不敢多看羅韌,跌跌撞撞奔出去,小跑到廠區鐵門邊上,透過鐵柵欄的間隙看向外頭。
前方、左邊、右邊。
突然傻了眼了。
車呢?
他媽的車呢?
半晌,他氣急敗壞的大叫:「你個狗*日的一萬三!」
***
一萬三一直致力於讓青木醒過來。
他有自知之明,人在不同的場合有不同的價值,現在這種情況下,青木一個人抵他好幾個。
試了好多法子,抽耳光,捏鼻子,甚至開了瓶礦泉水淋他腦袋上——青木始終還是有些迷迷糊糊,最後一次睜開眼睛時,一萬三欣喜的湊上去,青木卻沒什麼意識,抬手就給了他一記耳光。
他媽的小鬼子這麼囂張!
一萬三心裏的火簇簇的,一瞥眼看到曹解放,心裏忽然有了主意。
他指青木的人中,吩咐曹解放:「啄他!」
示意了好幾次,曹解放遲疑着,末了終於會意,噌的啄了過去。
這一記力大無比,幾不曾在青木上唇啄了個血洞,青木雙目陡睜,曹解放嚇的在車裏撲騰着亂飛。
青木痛的噓着氣去捂嘴唇:「誰?這是哪裏……羅呢?到哪了?」
一萬三有點佩服他,受過專業訓練的人的確不一樣,短時間內就能迅速調整過來。
他趕緊把事情大略的說一遍,力求說在點上:「他們在廠房,進去有好一陣子了,大師兄說,如果可以,要你幫忙……」
&
青木的目光越過他的肩膀,死死盯住遠處,面部表情怪異,眉頭幾乎擰成了結。
一萬三後背發涼,趕緊轉頭去看,看到廠區的另一面圍牆牆頭處的身影,迅速跳下消失。
誰?大師兄他們出來了嗎?
青木從齒縫裏迸出兩個字來:「獵豹。」
&確定是獵豹嗎?」
一萬三的手止不住發抖:都在廠房裏,怎麼就只有獵豹出來了?難道說大師兄他們都……完了?
青木一把搡開他,從後座直接跨到駕駛座,迅速發動車子:「她化成灰我都認得。」
一萬三腦子亂的很:「你想怎麼樣?」
&別說話。」
車子開動,並不去追,而是直接開上了最近的高處,停下。
從高處的視角,可以看到獵豹的位置、她離開的方向,和阡陌縱橫的路道。
一萬三抱着曹解放,緊張的幾乎能聽到自己的心跳,咽着唾沫又把問題重複了一遍:「你想怎麼樣?」
青木對着後視鏡里的一萬三笑了一下:「從岔路,繞到她對面,裝着是偶遇,然後,加速,撞死她!」
話音未落,驀地一腳踩下油門。
***
一萬三這輩子都忘記不了這場景。
從前,他招搖撞騙,但從未想過要殺人。
晨曦漸起,清晨薄涼的霧氣在四周瀰漫,這是條田埂土道,邊上有條小河,四野泛着青綠色,車子在土道上顛簸,而遠處,有個踉踉蹌蹌的人影。
那就是獵豹嗎?一萬三屏住呼吸,下意識的,伸手捏住懷中曹解放的雞嘴,曹解放的小眼睛滴溜溜的,像是知道形勢嚴峻,反常的安靜。
青木死死盯住那個漸行漸近的點,車子開的不急不緩,居然還平靜的跟一萬三聊天。
&便咱們不撞她,她大概也會搶車的。」
&把她撞死了怎麼辦?這是……殺人呢。」
他像是聽到了最好笑的笑話:「我本來就是來殺她的,你以為,我是來交朋友的嗎?」
距離越來越近了。
一萬三用力抓住車邊把手,儘量低下頭把身子窩成一團,車子油門踩盡驟然加速的時候,他感覺耳邊都有呼呼風聲——砰的一聲,車身似乎重重撞上什麼,然後一直往前,劇烈顛簸了一下,停下。
這是……碾過去了嗎?
一萬三毛骨悚然,坐在車裏半晌沒動,過了會聽到開門聲,青木下車了。
他咽了口唾沫,也趕緊跟下來,看到青木走到獵豹邊上,蹲下來。
一萬三有點怵頭,不敢過去看。
那就是獵豹嗎?羅韌他們口中窮凶極惡的獵豹?就這樣,被鄉間小路上,一輛普普通通的小麵包車給撞死了?
一萬三腦子裏滑稽似的冒出一句話來。
活的跋扈,死的窩囊。
青木伸出手,探獵豹鼻息,拭她心跳,冷漠地看她全身痙攣,又掀開眼皮,看她的眼睛。
說:「這隻眼睛,好像被燒過一樣。」
說話間,扯下她眼罩。
那隻瞎了的眼睛,眼皮耷拉着,了無生氣。
不遠處傳來晨鳥的婉轉啼聲,曹解放搖搖晃晃,沿着河堤下到河岸,頗為歡快地翹着屁股左啄右啄,一萬三慢慢挪到青木身邊,有些瑟縮地看獵豹的屍體。
&死了嗎?」
青木笑了一下,從兜里掏出揉皺的煙盒,取了一支點上,自己吸了一口,然後蹲下來,挖了個小坑,把煙斜插在裏頭,說:「差不多了。」
差不多了嗎?總覺得有什麼不對的。
電光火石間,一萬三忽然想到什麼:不是說獵豹身上有凶簡嗎?不是應該把凶簡逼出來嗎,凶簡呢?
他低下頭,觸目所及,腦子裏忽然一轟。
他看到一隻陡然睜開的,血紅色的眼睛!
&心啊!」
來不及了,獵豹手出如電,瞬間扼住青木的咽喉,一萬三幾乎能看到她手背上青筋暴起。
青木的臉剎那間青紫,雙目幾乎暴突,一萬三也豁出去了,從地上抱起石頭就往獵豹頭上砸——這一砸砸了個四分五裂,才發現抱的不是石頭,只是大的土坷垃塊罷了。
完了,周圍沒有趁手的傢伙,再不想招兒,青木就要廢在這了。
一萬三大吼一聲,借着衝力去撞抱獵豹,獵豹果然立足不穩,三個人,一起沿着河堤滾滑下去,驚得正在河邊啄食的曹解放撲騰騰飛了開去。
好不容易停下,一萬三想站起來,喉間突然一緊,獵豹的另一隻手扼到了他喉上。
一萬三呼吸不了,掙扎着左右搖擺着腦袋,看到不遠處的曹解放,驚呆似的站了半晌,忽然翅膀撲騰撲騰,邁着急促的小碎步,向着獵豹沖了過來。
一頭撞在獵豹小腿上,反把自己撞了個趔趄,然後拼命低頭去啄獵豹的腳——獵豹腳上穿了皮靴,很是不耐煩的狠狠抬腳一踹,曹解放就像個球般被踹了出去,半空中連打幾個翻滾,還掉了好多雞毛。
一萬三眼睛充血,不知道為什麼,覺得曹解放滑稽的很,覺得想笑,又鼻子發酸的想哭。
不枉養它一場,好雞。
身子陡然拖動,是獵豹摁住他們的咽喉,一左一右,把兩個人的腦袋摁進了河裏。
清晨冰涼的水浸入嘴巴、鼻孔、耳洞,一萬三的腳徒勞的四下踢騰着,河面上泛起水泡。
獵豹仰天哈哈大笑。
就在這個時候,一萬三聽到了生平聽過的,最嘹亮的一聲——
呵……哆…>
他陡然睜開眼睛。
河水在他的眼睛上方流動,冰冷、刺痛,又奇異似的有了變形的效果。
他看到,獵豹仰着頭笑的歡暢,而半空之中,曹解放撲騰着急掠而至,雙翅張開,經着河水的變形,那翅膀竟像掠開的鷹般,它低下頭,尖利的雞喙狠狠啄向獵豹的眼睛,然後猛然飛離。
隔着那一層流動的河水,一萬三看到,曹解放的雞喙里銜着什麼,自獵豹的眼睛裏,啄拉出一根血紅色的,帶子般的長條。
喉間鉗制的力量驟減,獵豹的身體痙攣了一下,向前直直撲跌在河水之中。
血色在河水間蔓延開來,一萬三嗆咳着,掙扎着從地上坐起來,耳邊傳來青木的呻*吟聲,他心裏一寬:還好,青木沒死。
再一轉頭,看到落在地上的曹解放。
雞喙里還緊緊叼着那根凶簡,全身的毛奓起,氣勢洶洶,一臉兇悍的小表情,好像在說——
我叫你剛剛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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