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根凶簡 164|第④章

    七根凶簡

    青木、尤瑞斯,還有眼前見到的這許多人,都是雇*傭>

    而這些,跟菲*律*賓的局勢有關。

    據統計,菲律賓國內反*政*府武裝與政*府持續衝突,政*局長期不穩,尤其是在南部棉蘭老島,綁*架、械*斗、極*端*主*義事件層出不窮,近來雖有好轉,但就在2015年初,韓*國*政*府還針對該地區發出過特別旅行警報。

    所以更加不遑論羅韌待的那幾年,規則、秩序統統被拋諸天際,蔚藍海水圍涌着的明珠島嶼,成了國際旅遊組織眼中「最危險的旅遊地」,同樣也是投機者、冒險家、各種罪惡孳生的溫床和天堂。

    針對富裕階層和外來遊客的綁*架層出不窮,動輒索取千萬美元的高額贖金,巨大的利潤引來更多配備現代化武*器裝備的各方力量參與,有消息揭露,多起綁架案,竟然有警*務人員參與在內分一杯羹。

    於是,像羅韌後來參與的這種,持*槍私人武*裝,應運而生。

    他給木代解釋:「僱傭兵不像常人想的那樣就是冷血的殺人機器,僱傭兩個字,點明了這是一種生意關係。」

    和綁*架團伙對抗的持*槍私人武*裝,像是名不正言不順的警*局,雖然也收高額佣金,卻成了民眾更加願意去相信的,可以在身不由已的洪流中抓住的一根稻草。

    羅韌嘲笑自己:「有一句話叫心比天高,身為下賤。我總有那麼些堅持的東西,說白了也是矯情。譬如打*黑拳,做都做了,還總想着下手不要太狠,自欺欺人的想給自己和別人都留點餘地。再譬如做僱傭兵,同樣去賺這種拿命拼的錢,又希望賺來的錢能心安一點……」

    木代說:「可能這也是青木他們看中你的地方啊。」

    羅韌想了想,點頭:「也是。」

    刀頭舔血,總有死傷,青木和尤瑞斯去地下拳場,是為背後的老闆去物色新的血液力量。

    而在他們的圈子裏,流行着一句話:世界上最強的格鬥技術不是出自比賽冠軍或者英雄,而是來自黑*市上掌握着超高徒手殺人技術的這些毫無感情的機器。

    所以,遇到羅韌之前,兩個人,還有其它的兄弟,已經在棉蘭的地下拳場流連過一段日子了,橫挑鼻子豎挑眼的否決一個又一個人。

    尤瑞斯的否決理由通常是:沒我帥。

    而青木會說:這個人沒有靈魂。

    尤瑞斯對青木的腔調嗤之以鼻:這個喜歡談禪宗的日本人,不事武*裝的時候,簡直是個文藝男,閒暇時不是擺弄他的尤克里里,就是吟一些莫名其妙的句子。

    比如:古池塘,青蛙跳入水中央,一聲響。

    尤瑞斯並不知道那是松尾芭蕉的千古名句,只覺得是脫了褲子放屁:跳下去當然撲通一聲響,因為青蛙會游泳,不像他,跳下去只會呼天搶地亂撲騰,因為怕被淹死。

    所以,想讓這兩個人達成一致是件困難的事。

    青木後來對羅韌說:「羅,我覺得你是個有底線的人,不管我們做什麼事,境遇多麼糟糕,底線提醒着我們,我們還是個人——你跟他們不同,他們是掙錢的機器,你是掙錢的人。」

    歡聲雷動的拳斗場裏,青木讓尤瑞斯留意羅韌。

    尤瑞斯披着彩色頭巾,像印度姑娘披着紗麗,轉着手裏的袖珍單筒望遠鏡,叼着棒棒糖對羅韌挑肥揀瘦:「亞洲人,黃皮膚,他沒有我這樣黝黑髮亮充滿着男人力量的肌肉……」

    場內,泰國拳手一記重拳,羅韌重重倒地。

    青木急了:「尤瑞斯!」

    尤瑞斯向他咧嘴一笑,露出白的發亮的牙齒:「說好了的,沒我帥,就不能通過……」

    話還沒完,披着的頭巾突然撩開,黑洞洞的*槍*口外指,青木還沒反應過來,嗒嗒的槍*聲響起,尤瑞斯怪叫,吹着口哨,興奮到無以復加……

    木代笑起來,她喜歡尤瑞斯這樣鬼精鬼靈的肆無忌憚。

    &們兩個把你救出去了?」

    羅韌點頭,又搖頭:「沒那麼簡單,後來是私募武*裝的老闆出面——拳場老闆當然不好得罪,但他無論如何都會給手握軍*火*武*裝的人面子。」

    他沒再說下去,這兩位幕后庄家的見面,也不只是為他,還促成了一系列的注資、合作、血液輸送和玩票參賽,資本和資本,本來就是一見鍾情如膠似漆的親密夥伴。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順理成章,參加僱傭兵訓練,持*槍*實*戰,應金主要求,和種種綁*架勢力對抗,錢來的像潮水,睡覺的床下,壘滿一箱箱鈔票,並不誇張,有一次和尤瑞斯不知道因為什麼事口角,兩人拿錢箱子互砸,忽然有個箱子口破開,洋洋灑灑的美鈔,綠鈔票,雪片樣落下。

    兩人瞬間就忘了為什麼事而吵,生活如此美妙,天上下着鈔票,有什麼能比這還讓人愜意。

    而背倚着門框,端着肉湯碗觀戰的青木,還不忘文縐縐念他的俳句:樹下肉絲、菜湯上,飄落櫻花瓣……

    ……

    羅韌的眼眶忽然發燙。

    尤瑞斯已經不在了,這個為了他打光一梭子子*彈,慷慨的把自己的單筒微型望遠鏡送給他,又扛着錢箱跟他打架的尤瑞斯,在一個安靜的白日下午,靜靜伏浮在游泳池裏,血從身周蘊開,開成一朵血色的、猙獰的玫瑰花。

    不可避免的,持續的得手會得罪很多人,一方的利益,就是另一方的損失,而最兇殘棘手的那個,就是獵豹。

    ***

    天已經黑了,羅韌拐上下車道,導航提示,在這裏要下高速,過省道、縣道,穿過一個小縣城之後,再重新上另一條高速。

    而去向縣城的路,漸漸燈火通明。


    木代打了幾個電話,先給大師兄鄭明山,問師父的情況,沒想到鄭明山把電話直接給了梅花九娘。

    梅花九娘說:「哪有這麼快就咽氣?在沒把事情跟你交代清楚之前,就算黑白無常上了門,也要兩記腳踹出去,讓他們門外等着。」

    木代笑,末了低聲說:「師父,想吃點喝點什麼嗎?我買了帶回去。」

    梅花九娘說:「想喝當年保定城十字街口那家酒坊的燒刀子,店主是遼東來的,釀的一手好烈酒。一入口,像道火線,從喉嚨口,一路燒到胃裏。」

    說完了輕笑,然後掛斷電話。

    木代握着手機發怔,想着,這不是難為我嗎。

    忽然又惆悵:師父惦記起好幾十年前的酒了,看來這次,真的是大限近了。

    又撥給曹嚴華。

    那一頭,吵的像菜市場,木代聽到有人毫無聲線起伏的念叨:「盒飯水果礦泉水,讓一下讓一下,盒飯水果礦泉水……」

    曹嚴華含糊地,說:「小師父,我吃盒飯呢。明天到楚雄,是小羅哥開車來接嗎?」

    ……

    最後撥給炎紅砂,她和一萬三坐長途臥鋪車回麗江,電話里,她給木代解釋,一萬三想早點回去休養,第五根凶簡要儘快歸流,另外羅韌還託付她們一些事。

    通話的時候,聽筒里一直傳來山雞的叫聲:「呵……哆……囉,呵……哆…>

    一萬三在邊上罵:「尼瑪白天蔫的像個鬼,晚上倒精神了,晝伏夜出的,你吸血鬼啊……」

    ……

    掛了電話,木代轉頭看羅韌,已經進縣城了,交通有點擁堵,車速明顯變慢,羅韌目視前方,外頭的燈光把陰影打在他臉上,掩蓋了所有表情。

    羅韌已經沉默很久了,他講了很多話,然後忽然陷入沉默,有些述說,是在心裏泛起血渣,需要很長時間去沉澱安靜。

    木代柔聲問他:「要休息嗎?」

    &用。」

    &吃飯嗎?」

    &吃。」

    木代很堅持:「可是我餓了,我們停下吃飯好不好?」

    羅韌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但是車子靠邊,緩緩停下。

    這裏有點像南田的那條集餐飲娛樂於一體的墮落街,但是規模更大,更有人氣。

    沿街都是大排檔,觥籌交錯的熱鬧,木代和羅韌選了家家常菜館,在室外的傘棚下落座就餐,夜越黑,燈火越亮,而依賴着這條街謀生的另一些人,陸續上工。

    有拖着音箱話筒出來賣歌的歌手,手裏拿着歌單,目光炯炯,專門招呼情侶。

    過來到兩人桌邊:「帥哥,點歌嗎?十塊錢一首,二十塊三首。」

    &用。」

    &朋友這麼漂亮,點一首吧,我們這裏有很多經典老歌,比如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啊……」

    &用。」

    那人來了氣,罵罵咧咧走遠,說:「摳門兒!」

    木代低頭扒飯。

    又有賣玫瑰花的小姑娘,只五六歲,提着個籃子跑過來,說話奶聲奶氣:「大哥哥,給姐姐買朵玫瑰花吧,五塊。」

    木代繼續低着頭扒飯,目光卻悄悄溜到小姑娘挎着的籃子上,裏頭的玫瑰倒是新鮮的,花瓣滴露,枝梗青翠,梗上突兀的刺——好像在說再好的愛情,也會有尖刺的傷。

    從沒收到過羅韌送的玫瑰,五塊錢,真心不貴。

    聽到羅韌說:「不用。」

    小姑娘不屈不撓的,踮着腳尖:「哥哥買一朵吧,才五塊錢,我今天還沒開張呢……」

    估計有人教了這套說辭,這么小的孩子,連「開張」是什麼意思,其實都不大懂吧。

    眼角餘光,看到羅韌頓了一下,然後掏出錢包,取錢。

    所以大概是要收玫瑰了,只是,第一朵玫瑰,來的這麼勉勉強強,總有點意難平。

    看到小姑娘從籃子裏取花了,一朵,花苞半開,嬌艷,又妖冶。

    再意難平,也忍不住唇角微彎。

    忽然聽到羅韌說:「錢拿着,花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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