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代腦子裏轉了好多轉,跟羅韌見面的時候,她應該怎麼表現呢?落落大方?款款一笑?熟人打招呼一樣隨便,還是最好矜持一點?
都沒用上,因為羅韌停好車子往這邊走的時候,她的眼睛忽然瞪大了。
羅韌為什麼關上車門就往這邊走?紅砂呢?
責任感瞬間回歸,她是保鏢啊。
木代急急衝上去,對着羅韌就是一通比劃,幸好一萬三跟過來,給她代言:「她嗓子喊失聲了,暫時不好說話。」
真是提醒羅韌當時看到的那一幕了,這小身體裏,還真是蘊藏巨大能量啊,一個人能抵三個喇叭。
幸好他猜到木代想問什麼:「你朋友沒什麼事,但是得休息兩天,我覺得來回折騰對她腿不好,安排她住院了。」
住院了?雖然醫院裏沒什麼危險,但她理當跟紅砂待在一起啊。
木代強行徵用一萬三的手機,把自己的要求打給羅韌看。
羅韌不理解:「為什麼一定要跟她待在一起?醫院裏也不好睡,你暫時跟我們一道好了,船上有住的地方,過兩天接你的朋友也是一樣的。」
真是,不招不行了,她萬般不情願,期期艾艾,打出四個字。
我是保鏢。
羅韌居然問她:「哪種保鏢?專門雇來幫忙喊救命的那種保鏢嗎?」
木代氣壞了:她喊的很誇張嗎,怎麼一個兩個,明里暗裏,都拿喊救命來取笑她?當時生死關頭啊,何況她還不會游泳!
真是懶得理這些人,良心大大滴壞!
她臉一沉,也不要羅韌送了,抬腳就往路上走,走的飛快,把「我生氣了」的身體語言表達的很準確。
出去的路是段低矮的盤山路,路上幾乎沒車,木代走了一段之後,羅韌開車跟上來,慢慢在後頭跟着,車燈的光掠的遠遠,像是在給她照明。
木代不緊不慢地走了好一會兒,忽然站定,噌一下回頭。
車停的也快,看不清他擋風玻璃後頭的臉,燈光太亮,反而刺到自己的眼,木代眯着眼睛拿手遮光,從羅韌的位置看過去,她整個人被包裹在光影中,飛起的髮絲都根根分明,像個美好的小精靈。
羅韌微笑,從車裏打開她這邊的門:「大鏢頭,上車吧,你知道她在哪個醫院啊?」
木代揣着些許小得意上了車。
路途不近,羅韌正好借這個機會把這兩天的事給她講一講,一萬三的事,抱着骨灰盒墜海的母親,還有劃着載滿牌位的採珠船覆亡的老族長。
木代聽得呆住,聽着聽着,腦子裏忽然有一根線,慢慢地穿起了幾件事情。
——一萬三的父親在五珠村和鄰村的地盤爭搶中落水,雖然老族長他們見死不救其心可誅,但採珠人都是水裏的一把好手,他真的是淹死的,還是因為水裏有什麼東西,像炎紅砂遭遇的那樣,夾住了他,很快拖了下去?
——一萬三的母親和老族長都是在海里翻了船,根據描述,位置跟她們今天翻船的位置很像,如果還是那東西作孽呢?
越想越有可能,今天她們能脫險,是因為落水的只有紅砂,她一直在船上拼死去拽,羅韌他們又到的及時,但一萬三的母親和老族長,都是單人條船,雖然岸上眾目睽睽,但事起倉促不及施救。
羅韌也想到這一點了。
&些事我們要聯繫起來看,如果是鳳凰鸞扣的力量指引我們來到五珠,那麼事情一定和凶簡有關。第一根凶簡在聘婷的身體裏,我懷疑,第二根在老蚌胎中。」
木代點頭。
這樣一來,很多事情就解釋的通了。第一根凶簡附着在人的身上,勾引出人心的惡念。第二根凶簡藏在蚌胎,用老蚌的力量造成一樁樁人間兇案。
神棍說,凶簡是活的,那時聽的一知半解,現在倒是真有些領會了。一般的想法裏,金木水火土克制凶簡,凶簡理應怕水,但它藏在蚌胎,反而可以藉助老蚌的力量在水裏來去自如。
&仔細想了一下可能跟第二根凶簡有關的這幾件事,覺得也很符合神棍說的那句,很少大庭廣眾下進行。」
初聽不可思議,再一想頗有道理。
這幾樁五珠村的案子,雖然都是「大庭廣眾」,但有其特殊之處。
第一樁,人人都在船上海上爭鬥,蚌卻藏在水下,隔了一線水面,卻是兩個世界。它借着一萬三父親落水的時機,恰到好處的拖他入水,所以岸上的人看見一萬三的父親「在水裏抽」。
第二樁和第三樁,一萬三的母親和老族長落水,岸上的人雖然都看見了,但他們只看到「船翻」,卻看不到船底下的蚌,這隻蚌像是隱身的。
但木代這一次卻不同,因為紅砂落水之後,她死拽不放,緊接着馬達聲響,羅韌他們的船到了,接着羅韌又下水——下水的人多了,老蚌或許感覺到暴露的風險,很快鬆開了炎紅砂沉底。
所以羅韌下水,只是救了她們,其實沒有看到老蚌——他是綜合了炎紅砂腿上的傷,可能還有紅砂醒了之後的一些描述,推理出來的。
木代忽然想到什麼,心裏咯噔一聲。
她漏了一個人,還有炎九霄!
如果炎九霄那天晚上看到的蚌跟今天襲擊她們的是同一隻,而視頻里,他說要「靠近去看看」,會不會靠近的時候,出了什麼事?
越想越有可能,畢竟那天晚上,炎九霄是落單的。
她趕緊比劃着要羅韌的手機,把炎家和炎九霄的事編輯了長長的一段,她心裏着急,頻頻打錯字,不得不一再刪了再寫,快寫完的時候,車身一頓停下了。
往窗外看,是個家常餐館。
羅韌說:「待會就到醫院了,先下車吃點飯。」
木代這才發覺肚子餓的厲害,這一天了,路上走水裏泡,她都把吃飯這茬給忘了。
***
進了餐館坐下,木代繼續認真寫她的短訊,點菜都是羅韌在點,寫完了一抬頭,羅韌卻不在對面,在後廚口,跟老闆娘說着什麼。
等他說完了過來,木代趕緊把手機遞給他。
羅韌逐字去看,神情有些凝重,過了會放下手機,手指在桌角輕輕點着。
上菜了,羅韌說了句:「先吃飯。」
說出來可能影響食慾,還是等她吃完了再說吧。
菜點的都清淡,但是木代的嗓子咽食難受,吃的小口小口的,時不時要喝水喝湯去送——她當時到底喊成了什麼樣子?那時候,自己極度緊張,現在想起來,一點印象都沒有,羅韌他們怎麼也不說拍個視頻讓她看看呢,想來也挺有紀念價值的。
快吃完的時候,羅韌才又開口。
&萬三的父親、母親,還有老族長的屍體,後來都被打撈出來了,也就是說如果真的是那隻蚌作怪,它害人,但不……吃人。想知道炎九霄有沒有出事,還得從海底去找。」
所以,炎九霄的屍體,可能在海底?
木代不覺打了個寒戰。
餐館的老闆娘過來,手裏拎了外賣的塑料餐盒,木代還以為是炎紅砂打包的,哪知老闆娘看着她笑:「說是把嗓子喊啞了的姑娘,就是你吧?」
好麼,連餐館老闆娘都知道了,木代瞪了羅韌一眼:你不是有錢嗎?去中央台打個廣告唄,就說我怕死,喊救命喊的不能說話了,謝謝你幫我出名。
老闆娘把手裏的餐盒遞給她:「我們這的土方子,醋拌銀耳,你每天吃上點,不出兩天包好。以前有喊海的人,嗓子喊壞了,把這個當飯吃呢。」
這樣啊,木代半不好意思的,趕緊接過來了。
***
到醫院時已經很晚,炎紅砂還沒睡,躺在床上翻上一任病人留下來的小雜誌,忽然看到木代進來,喜出望外,噌一下就坐了起來,真不像個需要休養的「病人」。
她對木代表達感謝:「雖然我被淹的半死,但我記得的,那時候你抓着我,就是不放,感動死我了,我當時就想,我死了的話都要給我爺爺託夢,讓他給你加錢。」
劫後餘生,炎紅砂嘰里呱啦,簡直是小話嘮一個,感謝完木代又感謝羅韌,中心意思就是:報答!加錢!
木代暗搓搓覺得,不能講話也挺好的,這樣她就不用客氣地推辭「不用,不用」,而是面帶笑容,就跟鼓勵炎紅砂加錢似的。
羅韌過來問了炎紅砂的意思,這醫院環境一般,味兒又大,炎紅砂一聽能走,舉雙手贊成,要不是腿還疼的很,怕是也舉起來了。
羅韌要去準備一下,吩咐木代別亂走,吩咐的時候,炎紅砂滴溜溜在邊上看着,羅韌一走,她就抓着木代問:「他是誰啊,你們認識的嗎?那時候你說要打電話讓人幫忙,就是打給他嗎?」
木代點頭。
&跟你什麼關係,男女朋友嗎?」
還不算吧,畢竟那次她沒同意,然後……
然後那天晚上聊了之後,緊接着又發生了聘婷重新被附身的事情之後,她和羅韌之間,總好像有些不進反退的感覺了。
可是,羅韌對她,還是要比對別人不同吧。
木代垂着眼睫,不點頭,也不搖頭。
炎紅砂自己猜:「互有好感?朦朦朧朧?單相思?發展中?」
□□不離十了,她大叫:「好險!」
好險什麼?木代奇怪。
&差點就對他有想法了你知道嗎?」她解釋,「你想,他長的帥啊,又救了我,我的行李都掉水裏去了,住院沒錢,他二話不說就付錢,還有啊,給我放血的時候……」
給她放血的時候,她疼的厲害,淚汪汪看羅韌手裏的三棱針,羅韌對她說:「頭轉到邊上,別看。」
聲音低沉,沒什麼起伏,卻很鎮定,她心裏忽然一動,乖乖地就轉到邊上去了。
還好,沒有在錯誤的道路上再跨一步,但是還沒戀呢就失戀了,還是讓人止不住的傷感,炎紅砂捂住心口:「我要躺一下,我有點心痛,我得五分鐘才能緩過來。」
她自說自話,木代又好氣又好笑,炎紅砂躺了一分多鐘,哀怨地轉頭看木代:「不行,木代,你得讓我心裏好受點,我不給你加錢了行嗎?」
木代眼睛一瞪,伸手摁住炎紅砂的腦袋,把她的臉掰到朝牆一面去了。
炎紅砂梗着脖子,惆悵地想:真是人財兩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