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一邊肅靜,都想聽一聽這一位外來幹部,準備要怎樣談一談對他即將工作的新地方的觀感態度。
從對方的語氣上來看,肯定是要批評的,或許是上邊給他的壓力或者對話帶來了一些任務,又或者他從漢都來的鮮明對比讓他對中州有些失望。
但不管如何,起碼他現在已經是當選的中州市長了,再怎麼也要鼓舞一下士氣,給大家一些希望才對。
中州的底子,中州的現狀,中州幹部的努力,中州人民群眾的勤勞,這些是不是都可以大書特書一下呢?
想多了。
沙正陽如果知道下邊的幹部和代表們的心思,真的要說一句想多了。
按照他和楊天誠的意思,這一次就是要徹底打破中州現有的這種沉悶保守安於現狀的氛圍,徹底打破眼下中州幹部們比上不足比下有餘那種沾沾自喜的心態,徹底揭開中州上下那種坐井觀天自我滿足的虛假狀況,讓他們搞明白現在全國上下,尤其是周圍和中州形成競爭態勢的兄弟城市帶來的巨大威脅和壓力。
此所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而且還不僅僅是退這麼簡單,而是要徹底被歷史大潮給拋到後邊,某種意義上可以說,一旦你失去了這個一個歷史時機,也許你就再也趕不上這個時代了。
普通老百姓也許看不到想不到那麼遠,但是作為一級領導幹部,作為人民群眾選出來的代表們,最起碼的高度和眼界你必須要有,哪怕你自己做不到很多,但是起碼你要明白這一點,起碼日後你要去向周圍的人宣講這一點,讓大家都有點兒緊迫感和責任心。
「來了中州,雖然只有短短几天,接觸到的東西也不算多,但是我的心裏還是有些不太舒服,不踏實,甚至晚上都有些睡不着覺。」
沙正陽聲音略微低沉了一些,「我請勝寬同志替我收集了一些數據,另外也對比了我在漢都工作時所獲得的一些數據,心裏很沉重,嗯,怎麼說了,做一個簡單的對比吧,中州人口大概佔到漢都的八成左右,但是gdp卻不到漢都的一半,而在五年前,人口對比不變,但中州gdp卻能佔中州的三分之二,財政收入,我們中州只有漢都的四成,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漢都2002年突破10000元,我們中州呢?剛過7000,佔到七成左右,而農村居民人均純收入也差不多是這個比例,而在1997年,我們這個數據大概是在八成左右,這意味着什麼?……」
沙正陽的反問讓台下一片寂靜。
「同樣,我也把武漢和成都的數據與中州進行了對比,應該說,與漢都的對比,略有差異,但是總體來說,都是我們對比所佔比例在逐年下降,我還是想要問一句,這代表什麼?」
「同志們,這只能有兩個理由,要麼是漢都發展太快了,要麼是我們中州發展太慢了,……」沙正陽語氣越發凌厲,「我傾向於兩者皆有,一是我們的兄弟城市發展速度比我們快,他們現在固定資產投資,招商引資的量和質上都優於我們,……」
「……,我們在座的都是全市七百萬人民選出來的代表,說句俗一點兒的話,就是我們我們七百萬群體中的精英,我們都可以思考一下,為什麼我們中州就會慢慢落後下去了?……,我這幾天也大略接觸了我們的很多代表,很多區縣幹部,很多企事業單位的負責人,嗯,怎麼說呢,我有一種感覺,那就是我們的這些同志啊,心態很穩,嗯,很穩,就是這個詞語,是褒義詞,還是貶義詞?」
很穩,這是褒義詞還是貶義詞?台上台下所有人的琢磨這個意思。
「如果是我們在不斷領先,不斷開拓創新,不斷再創佳績的情況下,心態很穩,這是褒義詞,說明我們沒有飄,但如果說我們在面對越發落後,甚至和兄弟城市距離越拉越遠,我們依然心態很穩,那說明我們什麼?說明我們自甘墮落,甘於失敗,漠然處之,這當然是一種貶義詞!如果他連貶義都還感受不出來,我只能說這樣的幹部恐怕該下崗了!」
重擊,不斷的重擊!
「這兩天我也一直在思考,我們的幹部群眾,我們的人大代表,我們各行各業的佼佼者,為什麼都會有這樣一種很穩的心態,說句不客氣的話,在中州,我看不到我們各區縣之間的競爭氣氛,看不到你追我趕的心理逼迫感,感受不到琢磨工作的那種鍥而不捨的精神,我覺得恐怕這是我們中州目前最大的問題!」
沙正陽頭昂起來,表情更為冷峻:「我是從漢都來的,所以要對比,只能對比漢都,我舉一個例子,我當漢都市長助理分管招商引資的時候,嗯,三年前,當時我還兼着漢都高新區和經開q:u黨工委i書記,一位區高官,就敢和我當面鑼對面鼓的拍桌子,為什麼,就為了我把一個項目放在別的區縣,他認為應該放在他們區,他們區條件更適合,認為我不公平,為此我們倆發生了激烈爭吵,……」
「……,我再舉一個例子,漢都一位縣長,可以在臘月二十二的時候帶隊去江浙那邊招商引資拉項目,一直呆到正月初三才回來,不為什麼,就因為他們的一個目標項目老總出國了要等到臘月二十五才回來,因為擔心有其他競爭對手去,所以乾脆就直接提前幾天住在那裏,等到人家一下飛機,就去人家企業門口候着,就是為了第一時間見面,第一時間落實,我不知道我們中州的區縣委i書記區縣長們,有沒有這個勁頭?」
「……,漢汽豐田落戶漢都,大家都很羨慕,畢竟百億級別的投資吧,但是你知道漢都經開q:u和飲馬區幾個區縣為此所作的工作嗎?因為項目來得急,而且涉及到一大批配套項目和產業鏈項目,短時間根本來不及完成拆遷和基礎設施建設,怎麼辦?辦不了也得辦!」
「……,所有區裏的幹部各自包幹下去,一戶一戶談,白天談不好,晚上談,工作時間談不好,那就飯桌子酒桌子上談,不管你採取什麼方式,合法合規,規定時間內談下來,……,建設進度完不成怎麼辦?完不成幹部就給我睡在工地上去,甭管是三九還是三伏,漢都冬天是陰冷潮濕,夏天是潮濕悶熱,那滋味兒不好受,但只有你幹部壓上去了,人家工人才沒話說哦……」
「大家可能會在私下裏暗自嘀咕我是不是有點兒言必稱漢都,漢都就那麼好?我實話告訴你,這幾年漢都的幹部還真的是錘鍊出來了,還真的就有着這股子作風,但是怎麼錘鍊出來的,靠的是幹部作風的整頓,靠的是大家齊聚一條心,擰成一股繩的精氣神,……」
「我也知道我們台上台下很多幹部心裏還有些不以為然,總覺得我們中州其實還是不錯的,領先省內第二名城市一大截,好像周圍也有不少省會比我們差不少,但我要告訴你,你把自己的定位搞錯了,我們是中州,不是別的城市,天下之中在平原,平原之中在中州,我們中國之中的中州,你用圍棋術語來說,我們天元!你怎麼可以去和省裏邊其他城市比?你該比的是哪些城市,我告訴你,你該比的是漢都、武漢、成都、杭州、青島、大連,你該追的是深圳、蘇州,……」
「眼光低了,你的要求就會低,那麼我們就永遠別想有更高的目標,連目標都定位錯了,你怎麼可能爭創一流,實現省委省政府和廣大中州百姓對我們的期望?……」
沙正陽的話基本上沒有太多的褒詞,一直到最後,沙正陽起身給大家鞠躬道歉:「的確不好意思,我知道大家心裏此時有各種不舒服,甚至一肚子氣,也可能會有人會下來罵我,說就特麼一個會耍嘴皮子的牛皮大王,其實我也知道我這種初來乍到不該如此,大家可能看過我的簡歷,我是漢大中文系畢業的,說句不客氣的話,甭管寫東西還是演講口才,我都不差,我完全可以把今天這一個當選致辭搞成一個你好我好大家好,甚至大家對我印象特別好的演講,嗯,如沐春風,平易近人,貼心走位,這樣的稿子,在我這兜里就有一大篇,嗯,市府辦替我早就寫好了,但我沒有接受這樣的意見,……」
「因為我覺得,這樣平鋪直敘老套路式的致辭,不是現在中州需要的東西,花花轎子人抬人,你好我好大家好,我說得漂亮,你們聽得舒服,但這樣的致辭有意義麼?能把今年的gdp增速提升兩個百分點,還是能讓我們固定資產投資增加幾千萬?或者能讓投資者感受到我們中州投資環境的改善?亦或是老百姓的腰包增收多一百塊錢?不能,那我這樣給大家算是澆一桶冷水,敲一記警鐘是不是就能馬上有這樣的效果呢?」
沙正陽站起身來,昂首四顧:「當然也不能,但是我想起碼我這番致辭可以讓家心裏不舒服之餘記住我說得這些,在開展工作的時候下意識的去對比去琢磨一下這些,達到這個目的,我的這篇致辭就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