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半年多半是沒問題的,可你要知道五月份我們還要打南京和合肥市場,六月份還要在昆明有一戰。」沙正陽微微苦笑,攤攤手,「你說我們還能有喘息的機會麼?」
「我總感覺就像有誰在你背後拿着鞭子抽你一樣,這樣忙不迭的往前跑。我感覺我們公司現在的發展速度已經很驚人了,我查過數據,東泉酒廠加紅旗酒廠最大限度的產能也就五千五百噸,現在我們把兩家酒廠整合起來發揮出最大的效益,也不過六千噸出頭,這已經是極限了。」
焦虹盯着沙正陽,「我們就不能稍稍穩一穩麼?」
「不能。」沙正陽坦然道:「焦虹,其實你也知道我們的廣告營銷方式雖然看似花樣繁多,效果上佳,但如果別的酒廠也反應過來,開始效仿我們呢?沒錯,我手裏還有一些新的東西,但是再好的營銷也有讓人厭倦的時候,所以我們必須抓住這一年半載的新鮮期,讓消費者腦海里裝滿我們東方紅的印象,讓他們永生難忘,同時最大限度的佔領市場。」
焦虹沒有作聲了。
她承認沙正陽所說的的確是現實,甚至也能聽出沙正陽背後隱藏的意思。
最大限度的樹立起品牌度,同時攻佔市場,儘可能的佔領住屬於東方紅的這一片市場份額,同時攫取回籠更多的資金來為企業下一步發展做準備。
不能僅僅依靠當前的廣告營銷,更重要的是要從現在就開始為下一步更深層次更白熱化的市場戰爭做準備。
比如開發更高檔次更具競爭力的產品,比如他曾經提過的東方紅國窖1921、國窖1927、國窖1949等等系列。
但隨即焦虹又抬起頭來,若有所思的道:「不,我指的還不僅僅是這個,我感覺你也在竭力想把肩上的擔子交出去,嗯,你在大力培養月嬋,還有把我拉過來也有這個意思,你就這麼不願意呆在這家你一手打造起來的公司里?你在這裏可是一言九鼎,什麼時候都可以做主,回到鎮上當一個副鎮長,有意義麼?」
這女人的眼光倒是犀利,沙正陽點點頭:「沒你想的那麼複雜,我只是考慮長遠一些罷了,焦虹,你要知道隨着公司的飛速壯大,如果我們沒有足夠匹配的力量來駕馭,很容易被外界所吞噬,所以正因為我很看重公司,所以我不能也不敢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公司上。」
焦虹慢慢醒悟過來,望向沙正陽的目光又多了幾分深刻和敬畏。
眼前這個男人真的才二十二歲?才大學畢業一年?怎麼對這些情況領悟得這麼深刻透徹?
他說得沒錯,一旦東方紅酒業銷售收入突破了五千萬甚至過億,恐怕就是他兼任南渡鎮的書記鎮長都未必能保護得了這家企業了。
別以為明面上的股份就能作為護身符,在當下的體制格局下,村上要聽鎮上的,鎮上要聽縣裏的,縣裏要聽市裏的,要重新變更企業的股權一樣十分簡單。
就像之前鎮上強行把酒廠債務轉化為股權劃給村上一樣,現在一樣可以通過類似的手法收回來,否則有的是辦法讓你這家企業關門。
只不過現在還沒有走到那一步,對於東方紅酒業的情況大家也都還不是太清楚,都還在樂見其成,真正到了利益巨大到連縣裏都無法無視的時候,恐怕這家企業的性質就真的需要好好來釐清一下了。
「所以你就打算把月嬋和我們推在前台,你在後邊當我們的後盾靠山?」焦虹慢慢的道:「這樣有用麼?如果縣裏真的要動酒廠,你能擋得住?」
對焦虹能馬上領悟到裏邊的奧秘沙正陽並不奇怪,他對焦虹也是做過一番了解的,甚至還通過了縣府辦的陳鶴。
焦虹最早在縣府辦都短暫幹過,當過一段時間打字員,後來調到縣二輕局,擔任過辦公室副主任,但她的身份一直無法解決。
關於她的傳言很多,有說她和當時的縣府辦主任,現在的常務副縣長趙嵩有些瓜葛的,也有說她是曹清泰之前的縣長,現在已經調到市稅務局擔任副局長的龍游有親戚關係,不一而終。
後來不知道什麼原因從縣二輕局又下縣罐頭廠擔任過副廠長,不知道最後怎麼輾轉來了南渡鎮,到南渡鎮擔任工業公司副經理。
郭業山也沒有和他具體多談,而陳鶴也一樣語焉不詳,只是說焦虹這人思維靈活,待人接物相當厲害,又肯學,是個人物。
算一算焦虹大概也就三十出頭,短短十來年的工齡,就跑了多個單位,而且還擔任過一官半職,若是沒有點兒本事,沙正陽是不信的。
當然有本事不代表品性就好,但是寧月嬋卻給沙正陽打了保票,所以沙正陽也姑妄信之了。
如果焦虹真要出什麼么蛾子,他也有的是辦法來收拾她。
現在看來焦虹的表現還是讓人激賞的,其表現出來的嗅覺悟性以及對縣裏情形的了解,都不是一般幹部能有的。
沙正陽也很清楚,按照東方紅酒業的發展勢頭,加上東方紅酒業股權的變更淵源,要想維繫現在的模式怕是不可能,尤其是縣裏和鎮上恐怕都無法容忍。
鎮裏好歹還有兩成股權,而當東方紅酒業的銷售收入已經比任何一家縣屬企業更驚人,甚至要頂得上其他縣屬企業加起來的那麼多時,恐怕當初鎮上確定的債務轉為股權的決定的合法性就要被質疑,甚至被推翻了。
其實這一點高長松和楊文元也都意識到了,當三湘市場被打開,銷售收入突破千萬時,高長松和楊文元就就已經夜不能寐了。
人代會召開的前兩天,高長松和楊文元就專門來找過沙正陽,談到了這個問題,二人都是憂心忡忡,覺得恐怕鎮上又會重新撕毀之前的協議,要重新變更回來。
這不是不可能,而是有很大可能,雖然沙正陽尚未從郭業山的態度中發現什麼變化,但是以孔令東之前表現出來的艷羨嫉妒和種種懊悔口氣,就足以說明很多了。
這年頭可沒有那麼多契約精神以及法律約束,政治氣候乍暖初寒,許多私營企業都在戴紅帽子以求保護,更勿論其餘成分的企業了。
鄉鎮企業變為鎮村合辦,裏邊的法律依據在哪裏?
鎮工業公司的決定有沒有法律效力?
這些都是一本糊塗賬,在這個年代誰也說不清楚。
上邊一句話,也許就能重新制定規則,讓一切重新來過,所以高長松和楊文元二人的擔心也是迫在眉睫的現實問題。
正如高長松和楊文元二人所說,弄不好鎮上就要來一紙文件推翻之前的改制,支付給村上所有欠款,然後重新把企業產權收歸鎮上,這是他們最擔心的。
現在東方紅酒業勢頭如此之好,不但償還了大部分欠賬,而且也和金融部門重新建立了良好的關係,資產負債率大大下降,尤其是海量的流動資金更成為了惹人心動的肥羊。
這個問題在聞一震來東方紅酒業視察調研之後,沙正陽心中就已經有所警覺了。
聞一震不是一盞省油的燈,作為分管經濟工作的縣委副書記,在銀台政壇浸淫數十年,在經濟這一塊工作上的話語權甚至不比縣長更弱。
聞一震不但有指導縣屬企業發展的權力,對鄉鎮經濟發展一樣有舉足輕重的話語權,如果他認為上一次的權屬變化違規無效,要糾正過來並不難。
正因為如此,沙正陽也一直在考慮如何來應對。
高長松和楊文元在最初的企業發展上給了自己最大的助力,沙正陽不是忘恩負義之人,自然要維護兩個村的權益。
而且從法律角度來說,既然你南渡鎮工業公司與兩個村完成了債轉股的程序,哪怕這個程序並不完善或者說很粗糙,但是畢竟是走了這個程序,那麼從契約精神來說,究竟該尊重,而不應當被隨意廢棄。
但沙正陽很清楚這個時代的官員們的德行,心目中根本就沒有什麼契約精神和法制觀念,只要他們認為不合適的,自然就會用手中的行政權力將其「糾正」轉來,這種情形哪怕是十多二十年後一樣不少見,更不用說現在。
「焦虹,現在我們還不能說縣裏或者鎮上有什麼想法,不過目前公司發展勢頭很好,肯定會有一些人有想法,尤其是企業在半年前的情況與現在兩相對比,恐怕很多人不平衡的心理會更重。」沙正陽嘆了一口氣,「有些事情我們既然無法阻擋得了,那麼就應當提前做一些準備。」
「紅旗村和東方村恐怕不會答應。」焦虹也意識到了這一點。
「所以要未雨綢繆,最大限度的維護紅旗村和東方村的權益。」沙正陽面帶沉思之色,「如果能尋求一個讓各方都能接受的方式最好不過了。」
「這就是你的目的?」焦虹緊盯着沙正陽。
「焦虹,如果我說一些大話,沒有太大意義,你也不會相信。」沙正陽正色道:「作為我的初衷,是希望把這個企業搞好,同時能讓企業的發展給南渡鎮、紅旗村和東方村的百姓帶來更多的好處,比如讓工人增收,讓村鎮集體獲得收益,把收益用於解決存在的各種困難和問題。」
「你的想法固然好,但面對的現實恐怕未必能讓你如願。」焦虹連連搖頭,有些深邃的眼眶和高聳的鼻樑形成一個很好看的輪廓,表情十分複雜。
「或許我是個理想主義者吧。」沙正陽聳了聳肩,站起身來,「有理想不是壞事,但我們也要面對現實,所以我有剛才那一說。」
「那你打算怎麼做?」焦虹沉吟着道:「我覺得你好像胸有成竹。」
「說錯了,只能說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沙正陽拍拍手,「畢竟我們現在還不知道可能面對什麼樣的變化,只不過我想早點做一些準備。」
焦虹也走了。
沙正陽不知道這個女人打的什麼主意,但他感覺對方並無惡意,倒是有點兒像是抱着某種好奇的心思來探究,這讓沙正陽也有些無語。
但不容否認,這個女人真的有些本事,嗅覺的敏銳,分析能力,還有對縣裏情況甚至是領導們的態度都很清楚,能為自己所用,且用得好,此人堪當大用,甚至比寧月嬋更有過之。
寧月嬋或許只能用在企業上,而此女怕是在體制內更能一展風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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