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無聊的盛世
宋喬背着沉重的包袱來到掖庭宮的時候,隋越正好挑水回來。
見宋喬眼中含淚站在那裏,隋越冷哼一聲,就從宋喬邊上走過,並不理睬。
「這裏只是一些臥具……」
宋喬低聲道。
隋越停下腳步頭都不會的道:「陛下給我臥具了。」
宋喬擦拭一把眼淚道:「我知道不該來,可是不來,我心難安!」
隋越道:「某家雖然沒落了,那也是我罪有應得,安知不是陛下在打磨某家。」
宋喬擠出一個笑臉道:「但願如此!」
說罷,就將手裏的包袱放在花壇上,施禮之後,就向皇后寢宮走去。
一群宦官嘻嘻哈哈的打開了宋喬拿來的包袱,隋越微微一笑,任由那些宦官們挑揀,並不生氣。
在掖庭宮想要活下去,所有的東西就要共享,這就是掖庭宮宮奴們的存活之道。
來到這裏的宮奴,跟隋越有着相同經歷的人並不少,只是,像他身份如此尊貴的宦官來到這裏,還是第一次見。
一般來說,像他這樣級數的宦官,要嘛富貴下去,要嘛早就沒命了,絕對不可能出現在掖庭宮。
所以,這裏的宦官們摸不清隋越的來路,就很自然的將他當成了同類,還稍微給了一點優待。
捧高踩低的事情在皇宮中很常見,唯獨不會出現在掖庭宮。
這裏都是一群倒霉蛋,沒人想更加倒霉。
所以,平日裏相處還算不錯。
包袱里的一籃子甜瓜被其餘宦官放在隋越身邊,春日裏吃這東西自然是一件奢侈至極的事情。
也只有雲氏那片一年四季都長蔬菜瓜果的溫泉地上才能在這個時候出產這東西。
甜瓜被隋越當場剖開,裏面除過果肉之外什麼都沒有,這讓好多人暗暗失望。
與人分食了甜瓜之後,隋越就繼續挑着水桶去挑水。
屋檐下接雨的陶瓮非常大,裏面裝的都是用來救火的水,今年春日裏雨水少,陶瓮里的水少,隋越的職責就是讓這些陶瓮時時裝滿水。
忙碌了一整天,工作才做了一小半,隋越感到有些疲乏,就着清水吃了一點糜子飯,他就躺在自己的破毯子上,全身再一次舒坦下來了。
雲氏送來的好東西被其餘宦官給瓜分了,那些人淘汰下來的臥具就分給了他。
不算新,卻還算乾淨。
暫時睡不着,就睜大了眼睛看着屋頂,屋頂上有一個西瓜大小的破洞,透過那裏,就能看見暗紅色的晚霞。
以前的時候,隋越只要有點時間,就想睡覺,畢竟,伺候陛下的時候是不能睡覺的。
現在,睡了幾天之後,隋越的睡意總是在變淡,他開始懷念自己輝煌的日子。
以前嚮往的安逸日子並不適合他。尤其是加上貧窮兩字之後,就更加的讓人難以忍耐。
「也不知道鍾離遠有沒有被陛下弄死?」
隋越在心裏低聲問道。
陛下不是誰都能伺候得了的,鍾離遠不知道陛下喜歡喝什麼樣溫度的水,不知道陛下討厭在牛乳中加糖,不知道陛下最討厭有人動他的奏摺……
這些忌諱弄錯一樣就會被斥責,弄錯兩樣就會被毆打,弄錯三次,隋越就能在掖庭宮見到他了。
想到這裏,隋越就微微嘆口氣,在他離開陛下身邊近兩年的時間裏,伺候陛下的人就是鍾離遠,看來,他對陛下的習慣已經瞭然於胸了。
這些事情是隋越不願意去想的,他努力不去想鍾離遠伺候陛下的模樣。
「雲氏還不錯,儘管那個婆娘傻了一些,情義卻還是有的……」
隋越又低聲自言自語了一句,就翻了一個身,準備睡覺了。
破洞外的天空已經變黑了,幾顆星星出現在破洞上方,今夜不會下雨,於是,隋越又開始了自己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宋喬進宮,是有原因的。
皇后準備封賞宋喬,雖然只是一些首飾,宋喬還是千恩萬謝的離開了皇宮。
她不喜歡太子看她的眼神,太子的眼神中沒有半點敬意,似乎還有一點沒道理的敵意。
紅袖帶着雲音,老虎父子離開了長安,宋喬就要不斷地出現在人前。
她不但經常出現在雲氏醫館裏,為婦人們診病,還要帶着兒子參加皇后舉辦的各種活動,有時候還要帶着雲動,雲樂,一起出動,目的就是為了告訴其餘的勛貴,雲氏並沒有離開長安,家族的重心依舊是長安。
隴西四郡,不過是家族準備安置的另外一個家。
這樣的安排是勛貴們常做的安置,家族大了之後就要多安置幾處宅院才好,這就是所謂的狡兔三窟。
皇帝將雲琅要求把家眷接到隴西的奏摺給封存了,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
將紅袖這樣的妾室,以及雲音這樣的長女送走,非常符合皇帝的期望。
雲氏這樣做了,就顯得雲氏識情知趣,目的達到了一些,顯得皇帝沒有那麼絕情。
有時候,一件事情需要兩方配合着來做的,僅僅依靠一方面動作,事情的結果一般沒有這麼完美。
紅袖離開了,張安世就要擔負起教導師弟,師妹們的職責。
雲琅已經不准他再觸碰錢莊生意了,所以,他在司農寺的主簿官職就成了他生活中重要的環節。
讓一個五百石的主簿去擔任培育良種的任務,是皇帝給的職責。
培育良種,在大漢國已經形成了一套獨有的體系,是雲琅跟曹襄擬定的。
這個機構不但有培育良種的職責,更有培育新莊稼的職責。
增加農作物產量這不是一朝一夕能夠達到的,培育新糧食對張安世來說卻不是什麼難事,只要把雲氏菜園裏的新莊稼,選一種產量高的,種上去就是大功一件。
所以,張安世選擇了好吃的胡蘿蔔作為實驗對象,一口氣種了一千畝。
司農寺培育良種的土地就在上林苑,所以,張安世就有了很多的閒雜時間。
紅袖給孩子們上課的時候,金日磾是不能進去的,看似很好說話的紅袖在這件事情上執拗的讓人無法理解。
等到張安世授課的時候,金日磾就能坐進教室里,與霍三成為了同學。
對於雲氏的學問,金日磾已經不再抱全部學完的希望了,現如今,他對學問的態度端正了很多能學多少就學多少。
一年多的時間裏,金日磾的官職也升遷了了兩級,從皇帝的專用馬夫,變成了車馬監的都尉。
授課完畢之後,金日磾一般都會邀請張安世喝一杯。
今天也不例外。
雲氏的荷塘因為多年沒有挖蓮藕的緣故,新發出來的芽苗密密匝匝的豎在水中,一旦芽苗浮出水面,有些就會變成蓮葉,有些就會開出花苞。
垂楊柳早就發芽且長成了綠色的絲絛,柔柔的垂在水面,引來無數的紅鯉魚爭着觸碰。
「好無聊啊……」
金日磾把酒杯里的殘酒倒進荷塘。
「猜拳輸了就該把酒喝掉,而不是倒進池塘里。」
「不是不喜歡喝酒,只是忽然沒有了喝酒的興致,張安世,你有沒有一種快要發霉的感覺?」
張安世嗤的笑一聲道:「娶個老婆就好了。」
金日磾反唇相譏道:「你有未婚妻,為何不快快娶過來?要是把肚子弄大了,大司農會扒了你的皮。」
「我師傅,師兄不在,成什麼親啊。」
「他們不回來你就不成親了?」
「兩個最大的金主不在,我跟你這種窮鬼收禮能收幾個錢?」
金日磾不理會張安世的胡謅,把玩着酒杯道:「盛世真是無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