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難伺候的劉徹
隋越離開了建章宮,也就停止了哭泣,拖他出來的兩個黃門,多看他一眼的功夫都沒有,就匆匆的回去了。
黑色的紗冠被人家拿走了,腰上的玉帶也被人家拿走了,腰上的黃金魚,以及袖籠里的印信,自然也被人家拿走了。
春風沒有抵達玉門關,長安卻早就春色滿園了。
隋越用力的揉搓了一下臉龐,就沿着建章宮高高的台階一步步的走下了建章宮。
站在建章宮底下,回頭再看建章宮,這座宮殿顯得極為宏偉,延伸出來的檐角,以藍天為背景,顯得極為壯觀。
隋越長出了一口氣,仰着頭看了半天的晴空,心中空落落的,一時間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靴聲囔囔,有一行人從夾道里轉了出來。
隋越習慣性的準備上前看看,卻猛地停下了腳步,快步來到道路邊上,卑微的躬下腰,雙手抱拳靠在胸口,等待貴人過去。
腳步聲在隋越的身前停了下來。
一隻手放肆的挑起他的下巴,一個充滿嘲諷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汝驕橫多年,未知也有今日!」
聲音圓潤,溫和,是太子劉據的聲音。
隋越吶吶的道:「雷霆雨露都是君恩,隋越不過是陛下腳下的一株小草,昔日有陛下照拂,自然有昂揚之態。
如今,陛下不再需要奴婢了,奴婢自然又成了一株小草,本來就沒有什麼改變。」
劉據還要繼續諷刺幾句,就聽旁邊有人磕磕巴巴的道:「太……子……不可!」
說話的人自然是狄山。
劉據意猶未盡的瞅瞅隋越,就與狄山一起開始攀爬那些高高的台階。
目送劉據離開,隋越有些可惜的搖頭道:「他為何不打我呢?
打我一頓才對我有好處啊,我的太子爺!」
掖庭宮距離建章宮有很長的一段距離,以前的時候,隋越就居住在建章宮的偏殿,好隨時聽候皇帝的召喚。
他所有的身家,自然也安放在建章宮,現在,被驅逐出來了,那些身家自然就便宜了別人。
不知為何,被皇帝一擼到底的隋越心中並沒有多少淒涼的意味,只是突然間沒了伺候皇帝的任務,有些不習慣。
皇宮中繁花似錦,隋越看什麼都新鮮,直到此刻,他才忽然發現,自己進宮足足二十三年了,居然沒有好好地看過這座皇宮!
好在,他當年往掖庭宮送了不少人,對那裏的道路還算熟悉。
就施施然的向掖庭宮走去,如果走的快一些,甚至能趕上掖庭宮放飯。
劉據來到建章宮,在宮門前猶豫片刻,在狄山的催促下這才讓宦官稟報。
如果不是狄山催促,他是不願意來見父親的。
因為父親對他從來都沒有過好臉色,除了訓斥,就是訓斥,這讓他非常的難過。
穿過珠簾,劉據跪拜自己的父親,狄山跟在太子身後,一言不發。
劉徹沒有理會劉據,等手裏的奏摺全部批閱完畢之後,取過茶碗喝了一口茶道:「來做什麼?」
劉據連忙道:「久不見父親,孩兒特意前來請安。」
劉徹揮揮手道:「朕安,你也看見了,退下吧?」
劉據本能的想要離開,卻看到了狄山那雙焦灼的眼睛,遂咬咬牙道:「兒臣前來,一來是給父皇請安,二來,想為父皇分憂!「
劉徹用譏諷的目光看了兒子一眼,不等兒子再說話,就從桌子上的奏摺堆里找出一份奏摺丟給劉據道:「好啊,朕正好有一件事懸而未決,你來看看,覺得朕該如何決斷!」
劉據打開奏摺一看,發現居然是雲琅的呈情摺子,上面居然說,要把家眷全部接到涼州,還說準備用一生時間為大漢國開拓河西四郡!
僅僅看了一遍,劉據就憤憤的道:「這如何可行?河西四郡地處邊塞之地,地勢險要,雲琅擔任了涼州牧,他與護羌校尉霍去病乃是莫逆之交……」
狄山用力的拖拽劉據的衣角,劉據卻渾然不顧,自顧自的道:「邊州之臣,家眷留京,乃是慣例,他雲琅因何會提出如此過份的請求,難道說此人的不臣之心,已經昭然若揭了?」
劉徹安靜的看着兒子,等兒子把話說完了,就揮揮手道:「去吧,你還需要繼續觀政。」
劉據見父親非常的平靜,心頭大駭,他知道,當父親怒氣勃發的時候,說明他還不是非常生氣,一旦父親變成了泥雕木塑的雕像,則說明,父親是在努力的克制自己的怒火,這個時候如果還不知道進退,後果非常的嚴重。
劉據退出建章宮,才發現自己全身都在冒汗,尤其是背部,居然將輕薄的春衫給濕透了。
「我今天又說錯話了?」
劉據輕聲問狄山。
狄山搖頭道:「沒……有,本來……就是……心裏……話,何錯之有?
面對……君父……以……誠……為……先!」
「可是,父皇發怒了。」
「那是……因為……殿下……不知……變通!」
「如何變通?」
「封賞……雲氏……長子……大婦!」
劉據嘆口氣道:「是啊,雲琅此次北征,雖然只跟匈奴打了一仗,雖然沒有戰勝匈奴,卻也殊為難得。
如今,北征的目的已經達到,父皇確實該封賞功臣。
雲琅挾軍功要求家眷隨從,父皇完全可以封賞雲氏長子,大婦,堵上他的嘴!
我剛才是怎麼了?
這樣淺顯的道理都沒有想到。」
狄山嘆息一聲道:「那是……因為……殿下……不……喜……外……戚!」
劉據愣了片刻,終於慢慢的道:「我不是不喜歡外戚,你看,我跟我舅舅家的三個兒子關係就很好。
我只是不喜歡,霍去病,不喜歡雲琅……
我是太子,是天生的未來皇帝,既然我是太子,他們就該事事以我為先。
可是,他們都很驕傲,需要去求他們,我實在是彎不下這個腰!」
狄山奇怪的看着劉據,最終不再說話,他發現,劉據似乎又忘記了這次來建章宮的目的。
劉據在雲琅,霍去病面前有些自慚形穢,這誰都能理解,畢竟,像他們這樣的人在大漢也僅僅是鳳毛麟角般的存在。
能獲得他們的好感就已經非常不容易了,還要求他們忠心耿耿,這就是一個有很高難度的事情了。
陛下如今還沒有對這兩人做到如臂使指,遑論劉據了。
「既然……進……宮,就……該拜見……皇后!」
狄山提醒了劉據一下。
劉據搖搖頭道:「母親不再干政了,我想遙領西域屬地的目的無法達成。」
狄山驚愕的道:「您……該……去拜見……皇后!不……論……有……沒有……事!」
劉據的一張臉微微一紅,就轉身向母親的寢宮走去,狄山說的沒錯,自己不該如此勢利!
隋越終於走到了掖庭宮,在吃了一頓他已經好長時間沒有吃過的豬食之後,他就從一間破舊的房子裏找到了一條破舊的毯子,鋪在青石板上,再次抬眼看看天上的太陽,無聲的笑了一聲。
就躺在破毯子上,這樣的春日裏,就該好好的曬曬太陽。
就像蘇稚檢查過他的身體告訴他的一樣,他的身體陰寒,需要經常曬太陽來補充純陽之氣。
太陽曬在身上暖洋洋的,五臟六腑似乎都變得暖和。
於是,隋越就張大了嘴巴,努力的向外呼氣,他想把身體裏的寒氣全部呼出去,再替換上溫暖的陽光!
有人擋住了陽光,隋越惱怒的睜開眼睛,卻看到了鍾離遠。
就懶懶的揮揮手道:「別擋着我曬太陽!」
鍾離遠丟下一個碩大的包袱道:「二十餘年的宦囊就這麼一點,有辱大長秋的官位。」
隋越冷笑一聲道:「你知道個屁啊!」
鍾離遠笑道:「屁我倒是不知道,要不您給分說一下?」
隋越白了鍾離遠一眼道:「怎麼,你成了大長秋?」
鍾離遠搖搖頭道:「我還是常侍,不是大長秋,陛下似乎沒有任命新的大長秋的意思。」
隋越大笑道:「你真以為某家這些年鞍前馬後的伺候陛下數十年,就一點情義沒落着嗎?
你想成為大長秋還早的很吶。」
鍾離遠倒吸了一口涼氣道:「你還有回天之力?」
隋越搖頭道:「我以後的日子只會更加的難過。」
「為何,你已經成最底層的宮奴了。」
隋越悠悠的道:「越是親近的人幹了讓陛下不滿意的事情,陛下的懲罰就會越重。
等下一次因為雲侯,霍侯他們引發陛下怒火的時候,基本上就是我倒霉的時候了。「
「為何啊?」鍾離遠驚詫莫名。
「為什麼?因為陛下拿雲侯,霍侯他們沒有辦法,只好沖我發火嘍!
我現在,只求雲侯,霍侯能夠安安穩穩的,甚至辦幾件讓陛下高興地事情。
如此,我才有好日子過。
好了,快走吧,陛下該午睡了,你要小心,陛下睡覺不安穩,有踢毯子的習慣,千萬不要過去給陛下蓋上。
很可能會沒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