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聲隆隆,震動乾坤,像是要用戰鼓的聲音震醒而今的無憂鄉,震醒那些自怨自艾怨天尤人的老一輩,震醒那些沉迷溫柔鄉與奢華中不思進取的年輕一輩。
秦牧打的不是開皇,打的是開皇時代沒落的精神,而在無憂鄉所有人的眼中,秦牧也不再是秦牧,而是那個他們誓死要反抗的那個天庭,那個強權!
開皇在秦牧的領域中挨打的那一幕,讓他們看到的是他們的領袖倒在天庭的鐵蹄下,倒在天庭諸神鐵拳下,秦牧的領域中,那些神魔的面孔變成猙獰的笑容,嘲笑開皇時代的人們的不自量力,嘲笑開皇的堅持和付出,根本喚不醒這個時代愚昧的人們。
秦牧所代表的天庭在嘲笑他們,嘲笑他們原本是開皇的同行人,是開皇的道友,卻變成了指望開皇力挽狂瀾的可憐蟲和寄生蟲。
變成了只會在那裏為開皇搖旗吶喊助威的看客,變成開皇失敗之後便惶恐不安如喪考妣的被保護者。
秦牧高高在上,冷眼嘲笑他們根本不配做開皇的道友!
然而……
這不對!
他們這些老一輩,在那個時代也是天之驕子,也是豪氣萬丈,也是敢於反抗天庭反抗不公有着改天換地的壯志的人物!
一開始,他們並非是開皇的臣子,他們是開皇的同道中人,只是因為開皇更有魄力更有毅力更有手段,他們才推舉他成為開皇。
他們並非是需要開皇的保護。
開皇時代並非是開皇一個人的時代,而是他們所有人的時代!
戰鼓響,雷聲動,兩萬年前那個時代的人們心中的血又在重新變得滾燙,重新燃燒。
鼓聲中,那個時代的精神像是獲得了新生,在每一個人的心頭重新萌芽,重新生長,重新壯大!
開皇變法,本來便是一個時代所有人的變法,寄希望於一人,便失去了變法的本質。
當所有人都沉寂在自己的世界裏,指望着一個領袖去改變這一切,變法也就失去了其土壤。
當他們冷卻了熱血,只會用埋怨來懟天懟地時,也就沒有了從前的精神。
當新生一代在這個氛圍中成長起來,他們怎麼還會有先輩們的鬥志?怎麼會繼承開皇時代變法的時代精神?
他們在志向無法伸張,抱負無從實現時,花天酒地窮奢極侈,也就不在那麼離奇。
道不行,不是乘桴浮於海,因為這裏是無憂鄉,他們無法離開,他們只會紙醉金迷。
而現在,沉寂了兩萬年的時代精神在戰鼓聲中覺醒。
有些人已經醒來,會讓自己的精神充斥天地,去喚醒更多的人,去重現開皇時代的變法變革!
一切為時不晚,尚可以重頭來過。
而今尚可邁步從頭越!
鼓聲中,秦牧感受到那股來自兩萬年前的戰意,那股百折不撓不屈不彎的精神,那種敢為天下先敢向天庭灑熱血的氣概,那種打破囚籠打破不公的雄心壯志!
這種精氣神與延康很相似,也有不同,具體不同在哪些方面,秦牧短時間內便分辨不出了。
他鬆開手,開皇像是一攤爛肉從他兩指間跌落下來,砸入滾滾黃沙之中。
秦牧巨大的面孔從天上附下來,幾乎是貼在破破爛爛的開皇天庭上方,聲音如雷,洪鐘貫耳:「你們……」
「是要造反嗎?」
他的吼聲驚天動地,噴出的氣流形成狂風,席捲開皇天庭。
一個老人白髮蒼蒼,露出精壯的上半身,拿着鋼刀拍着胸膛,厲聲道:「造反就造反!」
一個個聲音爆喝,咆哮,壓過秦牧的聲音:「造反!」
「重整旗鼓,殺上域外天庭!」
「這無憂鄉,老子不呆了!老子要殺出這個囚籠,再戰一場!」
……
秦牧臉色一沉,喝道:「放肆……」
他正要說話,珍王妃一把扯住他,低聲道:「牧兒已經夠了,不要再說了!」
煙雲兮也飛身趕來,手一揮,天上雲霧重重,將他們的身影遮住。
天上雲霧一層疊着一層,漸漸覆蓋開皇天庭。雲霧中,珍王妃扯着秦牧向下落去,煙雲兮在一旁保護,緊張的盯着四周,飛速道:「人心可用,而且已經熱血得有些過頭了。你再說話,那些被沖昏頭腦的傢伙心一橫,便會把你當成域外天庭的天尊幹掉!」
秦牧嚇了一跳,訥訥道:「不至於吧?」
煙雲兮冷笑道:「你把開皇打得這麼慘,把自己當成了天庭,你現在便是域外天庭的象徵。這個時候,有人能分得清你是你,天庭是天庭,但是也有人分不清,群情激奮之下,幹掉你也是正常。他們恨死你了。」
秦牧心虛道:「我也被開皇打得很慘。剛才開皇的第三十四重天劍道,便把我刺穿了。」
煙雲兮冷笑。
秦牧看向珍王妃:「娘,是吧?」
珍王妃無奈的點了點頭:「開皇也真是的,把牧兒傷得很重。」
就在此時,秦漢珍的聲音傳來,悄聲道:「不少被沖昏頭腦的傢伙殺到天上去了,顯然準備殺你發泄體內旺盛的精力。我去尋開皇,請他平定一下群情,這時候非得他出面不可。」
他又匆匆離去。
珍王妃和煙雲兮帶着秦牧東躲西藏,免得暴露,這個時候無憂鄉里的人情緒被調動起來,理智被情感壓下,情感大佔上風,需要發泄,秦牧已經被當成天庭的代表,被發現肯定是死路一條。
「天庭中待不住了,咱們出去!」
珍王妃和煙雲兮帶着他飛速離開開皇天庭,秦牧只聽到天庭中傳來開皇厚重的聲音,應該激勵無憂鄉的人走出去,激勵他們繼續戰鬥,繼續變法。
不過珍王妃和煙雲兮帶着他越走越遠,漸漸地已經聽不清開皇在說些什麼了。
他們來到平育天,珍王妃帶着他們走向珍王府,秦牧遠遠看見珍王府,搖頭道:「我已經打過開皇了,不進去了。我就在這裏坐一坐,子兮天師,勞煩你去把叔鈞神王接過來。」
珍王妃怔了怔,沒有說話。
煙雲兮則立刻離去,返回開皇天庭去尋叔鈞神王。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開皇天庭之後發生了什麼事,秦牧並不知道,也無需知道,他只知道,而今的無憂鄉活了過來,無憂鄉的人也不會繼續醉生夢死,他們會嘗試着走出去。
而造物主一族也不會固步自封,他們也會走出去。
他看着秦氏的列祖列宗的墳冢,看着皚皚的霧氣從這裏升起,瀰漫在墳地間。
他心頭一片寧靜。
他很想復活列祖列宗,讓這些曾經鮮活的生命重現於世,然而這裏不是外界,他在這裏借不來天公和土伯的力量,而且沒有了肉身,他也無法復活他們。
他安安靜靜的坐着,很想與他們交流,然而他們的意識也消散了,畢竟他們不是造物主。
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
他們死得其所,也就夠了。
過了不知多久,開皇與秦漢珍一前一後走來,叔鈞和煙雲兮也在一旁。
秦牧站起身來,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道:「無憂鄉我只怕是待不下去了,無憂鄉所有人都不會歡迎我,我也是該離開了,畢竟我不是無憂鄉的人,我是造物主的聖嬰。」
秦漢珍與珍王妃面色複雜。
秦牧已經得罪了整個無憂鄉,他非但不能留在秦家的族譜上,甚至連留在無憂鄉也不可能了。
開皇道:「我送送你們。」
秦牧點頭,步踏虛空,向天外走去。
開皇與他並肩而行,叔鈞落後幾步,並沒有緊跟着他們。
他敏銳的覺察到這兩人很是古怪,最好不要接近。
他們一路走到天外,秦牧回頭看去,秦漢珍夫婦已經不可見,而天外的造物主也都已經退兵,無憂鄉外的星空一片空蕩。
「秦開,我打得重不重?」秦牧關切道。
開皇聽到秦開這兩個字,左邊的眉毛輕輕挑了挑,道:「很重,不過我扛得住。」
「你皮糙肉厚,肯定能扛得住。」
秦牧笑道:「你想不想知道,你我之間誰更強一些?」
開皇不動聲色:「大概五五開吧。」
秦牧輕笑一聲:「我覺得也是。就送到這裏吧,你的無憂鄉百廢待興,還都是事兒。」
開皇點頭,停下腳步。
秦牧向造物主一族領地的方向走去,叔鈞想要跟過去,卻又突然不由自主的停了下來。
開皇拔出無憂劍,輕聲道:「牧青道友,你是尊神境界?」
秦牧停下腳步,回頭笑道:「是啊。」
「那麼你的元氣很是雄渾啊,比我還要強。」
開皇握緊無憂劍,悠然道:「論神通,我好像不及你,你精通的符文大道更多,已經形成了領域,僅憑法力你便足以碾壓我。」
秦牧轉過身來,劍丸不知何時出現在他手中,緩緩化作一口神劍,劍光徐徐流動,笑道:「是啊。」
開皇道:「但是真正的交手不能只論神通或者劍法,你們延康的變法行不行啊?」
秦牧笑容滿面:「試試不就知道了嗎?不試試,你怎麼知道我延康變法比你開皇變法更強?」
叔鈞悄悄後退,額頭冒出冷汗。
開皇露出笑容,雙足猛然發力,劍道領域賁張,劍道這一刻提升到極致,笑道:「牧青,你見過劍二十式嗎?」
轟——
無比炫目的光芒爆發,秦牧轟然展開神藏領域,太極圖旋轉膨脹,日月星河從他體內升騰而起,他手中的神劍暴漲!
「我等的便是你這句話!讓我來看看你的劍域和劍二十!」
兩人手中的光芒碰撞,這一刻叔鈞雙眼刺痛,忍不住流淚,眼前一片模糊,只能感受到極致的劍道刺穿虛空發出的波動!
他的肌膚像是被萬劍刺過,刺穿他的身體,他的靈魂,他的神識,讓他不覺生出大恐懼!
很快,劍道迸發出的炫目光芒消散,秦牧捂住胸口轉身便走。
開皇收劍,劍上有鮮血滴下。
「叔鈞,走啦!」
秦牧的聲音傳來,有些中氣不足:「我走不動了,背我回去……」
叔鈞連忙跟上,心中駭然,瞥了瞥開皇。
開皇悵然,目送他們遠去。
他的劍道領域在秦牧之上,劍二十式也的確不負他的期望,將秦牧的神藏領域洞穿,破開秦牧的劍法。
然而,他的神橋神藏中一道驚艷的劍光貼着他的神橋飛過,翩如驚鴻,矯若游龍。
秦牧的應劫劍並未斬斷他的神橋,只是擦着神橋而過,卻讓他一身冷汗。
倘若這一劍真的斬斷了他的神橋,只怕他的天宮便會轟然崩塌瓦解,一路壓垮其他六大神藏,將他的一身修為徹底摧毀!
錚。
他不知道秦牧到底是無力斬出那一劍,還是手下留情。
開皇揮劍入鞘,轉身返回無憂鄉:「我需要去看一看延康的變法了。」